感怀
——写在贾敬龙之后
一个技艺高超的医者治疗必定关乎灵魂
他要敢于向颅内开刀
精神的创伤能引发心、肝、胃、肠的各种疾病
往往非纯粹的医学所能解释
在久治不愈的病人面前
他是否需要鼓起勇气，让那些痛不欲生的肉体就此安乐
还是一声声的唤醒
沉默的等待施救的对象
啊，我看到法官不停地挥舞着手术刀
用猛火剔除掉让社会剧痛的肿瘤
苍茫的大地把他们开的药方拿过来
制成一个个鼓鼓的坟包
2016-12-8
2017-11-27二稿
笼中兽
它发狂地在笼中踱步，从一头转到另一头
只是这中间的世界实在太短了
短到它辉煌的鬃毛撑破了笼子的天空
它被迫用瓜牙和怒吼回应着茅草的戏谑
这悲哀的帝王，曾经的霸主
如果此时给它万里江山
它的脾胃定能承受一切孤独
你永远不能理解一个生命在笼子中的感受
刑满释放的大舅放弃了满腔壮志
现在以开摩的为生
苦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良民
2016-12-24 初稿
2018-4-18 二稿
土地是万能的
土地是万能的
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
大雪停止了布施
大地好像怀孕的母狗，慵懒地亮着肚皮
吃过月饼后，幺叔扛着钉耙去河坡刨散落的花生
入霜的时候，我和父亲则向土地借走了马铃薯
躺在我碗里的，都来自我的脚下
我爬过的高山，长满了大树，冒出土地至高无上的温情
我母亲说
人也是土地生产的
满仓爷早起出门拾粪
把浑身发烫的翠娟姑从柴窠里捡了回来
2016-12-29
慈光阁
没有僧侣，也没有信徒
只有几个抓起相机拍照的游客
在攀山藤踮起脚尖，把触须
附向大树的时候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
突然朝空荡荡的大殿跪了下去
是不是必须在心中造出一尊佛
才能为柔软的膝盖找到坚硬的根基
爬到山顶，我看到巍峨的黄山
也匍匐在天空脚下
2016-12-26
大雁
落日西坠的黄昏
一群大雁收拢了翅膀
休憩于荒凉的稻田里
它们把头埋在了羽翼之中
意欲酣眠
是不是这个世界已足够安全
还是它们对生死有超出人类的淡然
我看到前方的灌木上
一只大雁游离于雁群之外
蓬松的羽毛接收着风中的信号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都能引起它的尖声鸣叫
好像一个人，吹响了喇叭
整个雁群立刻活动起来
每一只都不敢忘记对未来的敏感
哦，我知道，一定有这样一只大雁
守卫在雁群周围
警觉着可能的危险
一定有这样一个人
潜伏于人群的边沿
为安逸中的同类保留适度的忧患
2017-2-20
2018-5-26二稿
人间志
一滴水须融于大河
才能显浩荡的气势
一粒沙须居于荒漠
才能出广袤的神韵
一棵树须隐于森林
才能挺躯向阳，免刀斧之厄
一朵玫瑰啊，须立于花丛
才能远狂蜂浪蝶，飞短流长
基于此，我，一个庸碌之辈
须囚于城市
夹行于茂密的人类间
才能知礼节，守信义
于生活的洪流中
侧身腾挪，咬牙喘息
数十年而不朽
啊，当我朽了
也请你把我葬于最稠密的墓园
我，一个沧桑之鬼
需常嗅隔壁的香火
才不会迷恋繁华的人间
2017-2-22
嘉峪关外
没有人理会我在戈壁滩上捡寻碎石
在我之前
风已把它们翻了无数遍
没有人理会我不阅经卷，不拜菩提
无朝圣之意
用粗燥的手掌触碰石像光滑的肌肤
没有人理会我把血一样的葡萄酒当水
鲸吞，体内有热度了
才敢脱去多余的衣衫，才敢卸下多余的镣铐
更没有人理会我以一根枯枝作兵器
对着漫漫古道大喝：
有我在此，万骑莫入
回城途中，也没有人理会我以青巾蒙面
对同座的一位蒙古族姑娘生觊觎之心
欲劫掳以归
2017-2-27
生存的力量
注：读梁文昆诗《为什么活下去》，借其意而用之。
我留存人世的动力不多
爱情，正苦苦寻觅
亲情，长辈们垂垂老矣
书籍，很多都废在身体里
远方，尚需向破鞋子索取
直到前些年弟弟离去
我才发现我可以替一些人活着
替他多叫两声爸，替他多喊两声妈
生出双倍的感情替他爱，替他悲伤，替他把悲伤酿成酒
现在，我生活下去的意志更坚决了
就当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要替所有人走完整个人类最后一段艰苦的旅程
2017-3-24
2018-5-25二稿
余生
我决定了
这辈子哪里都不去
就守在广州
将来，也死在广州
像十年前一样
爱着那个女人
像这五年一样
等她，回来
如果错过了
请你记得
在我的骨灰周围
装点一圈幸福的合欢
而不要放置相思的红豆
2017-03-02
堂哥，为侄儿的彩礼愁白了头
春天来了，绿色点亮大地
种子们顶着向上生长的头颅
堂哥顶着一头越长越旺的白发
刚从乡下赶来就急匆匆去工地了
只有爱情的头颅一片金黄
谈钱的时候，一切都是光明而美好的
太阳若金碗，月亮似银盏
人间，被春风聚宝盆一样舔着
2017-03-04
我的爱还剩下多少
早上，我爱上了那碗鸡蛋瘦肉粥
它在我的腹中闪闪发光
中午，我爱上了三菜一汤的真功夫
我像一个老广一样，喜欢地地道道的
老火靓汤
工作的间隙，我还爱上了红芽黄尖的
金骏眉，它把我的情思浸泡得悠远又
绵长
我的爱已在白天分出去了那么多
晚上，回到家，敲开房门的那一刻
我的爱还剩下多少
你统统拿去
统统拿去
2017-06-10
意外事故
那个浑身恶臭
在垃圾桶里觅食的
流浪汉
心中肯定有一块磁石
第一次，他们把他送出机场十公里
当天下午他就回来
继续影响窗口形象了
第二次，他们把他送出城市十公里
但是，第二天他就回来了
第三次，他们发了狠
一口气把他送到省外
谁知道，隔两天
他又神奇地出现了
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只好把他送到更远的地方
他终于回不来了
2017-06-10
2017-11-27二稿
敬君三杯酒
醉了，醉了，今天不宜多饮
一杯酒是告别童年时的无助
两杯酒是告别学生时的困苦
三杯酒啊，是起身，道一声珍重
喝不完的就洒在地上吧
溅起的烟尘里有肉眼难解的幻像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都有一只斑斓的猛虎和一尾孱弱的懒猫
就此一别
懒猫留在旖旎的乡下
猛虎奔往无尽的江湖
2017-05-22
2017-11-27二稿
求救
曾经，我住在七平米的地下室
忍受着病痛，骨伤
一把挂面吃了三天
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
我急需一份工作
我觉得一个老板可以救我
漫长的打工生活中
一个人沿着昏黄的街道回家
七平米的地下室里
只有几本书，孤独与寂寞
也会让人发出狼吼
我需要一份爱情
我觉得一个女人可以救我
我的灵魂枯涩
对未来失去信心
背弃了先前的梦想
沿着自己厌恶的道路越走越远
我尝试寻找让人宁静的东西
我觉得诗歌可以救我
我好像找到了
又好像没有
我还在救我
2017-07-29
春天也有落叶
一片树叶脱离了母体
飘到我身前
现在是春天
也没有大风
是什么让它割断了对人世的眷恋
没法解释
有时我也会突然流泪
不是因为悲伤
2017-07-30
喊
对着天空喊一声
月亮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再喊一声
它就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愿那些幽微的光芒
都能得到一份声音的支持
2017-07-29
清明祭
上一次见面于深圳
再见面于五年后的清明
那时，你的鬓角刚有了点雪色
而今，骨头当也白透了
因为眼里含有乌鸦
望出来的全是白茫茫的痛苦
因为眼里尚余星光
才能忍受没有你的黑暗
2017-08-01
距离
位居南方的大都市好似永远温暖
车辆与行人靠得很近，各自的体温喷泄
广告牌宣示的色彩纷繁
商店里的音乐四处奔窜
看得见的欲望涌动
行走在闹市的异乡人会觉得孤独吗
一个穿着棉袄沿路乞讨的老者
给我带来了乡音与寒冬
2011-05-02
2017-08-01二稿
2017-11-27三稿
且去
且去，摆脱这早九晚五
且归，像父亲一样，荷着锄头
耧一耧三月的麦苗
太晚，容易伤到根
在房屋边多置间偏房吧
如果来的客少
就养一群羊
出门不用牵着
它们知道哪里的青草
顶着新生的嫩芽
哪里的野花不能打扰
没人的时候
就在草地上爱个天翻地覆
将来我们的儿子
也是个出色的羊倌
2017-08-28
论写作
想想卡夫卡大半时间困在一个叫布拉格的小镇
海明威坚持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写作
福克纳蜗居在约克纳帕塔法县而毫无怨言
陀思妥耶夫斯基穷得几乎买不起包子
更遑论出远门
想想莫言的一生都没有脱离山东高密
贾平凹越来越迷恋商州棣花街
博尔赫斯到老只是一个图书馆的馆长
想到这里，那些我拜过的菩萨就演变为同一个
那些闪光的地名就不再发出销魂的召唤
所有走过的路都开始后退、并拢
紧缩进一个叫“车陂”的
城中村
2017-10-19
2017-11-27二稿
往前
我居住的楼下有块空地
每天都有老人在跳广场舞
我曾尝试穿过悠扬的舞曲
去观看大树旁两个中年人
在昏黄的路灯下下象棋
有时候我被春风簇拥着走得更远
越过吃烧烤喝啤酒的几个青年人
来到电影院的入口
又在喧闹的KTV门前停留片刻
那个晚上没有上帝的指引
我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每走一段，我就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就觉得一层衰老的皮肤从身上蜕下来
在穿过一个小学校门后
我停住了脚步
我看到前方妇产科医院的霓虹在黑暗中闪光
我听到一个婴儿“呱呱”的哭声
2017-09-12
小镇
小镇拓宽了街道
公路两旁的店铺更换了崭新的招牌
做接待的店员，进出的顾客
好似比以前更年轻
我在这个小镇进出
吃猪脚饭，喝咸骨粥
头顶着烈日
我流淌的汗水里依然
充满希望向上的盐分
只有十年前突然消失的一家人
他们的房屋无人打理
破败、衰毁，被杂草填充
留下了时间的刻痕
2017-09-10
如是
天空与海洋不平等
森林与草地不平等
白云与雾霾不平等
蚂蚁与大象不平等
爱与被爱啊
好像天空与海洋
森林与草地
白云与雾霾
蚂蚁与大象
2016-8-11
2017-11-27二稿
恩赐
我说过谎话
朝叫花子吐过口水
小时候偷过人家东西
中学时曾把癞蛤蟆塞进女生抽屉
为了解馋欲亲手宰杀过鸡鸭
至今仍没有放弃肉食
只是有一次一个无人照管的小丫头
跑向疾驰的汽车时
我轻轻地伸手拉了拉
我觉得人间对我的所有恩赐
都缘于这一次
2018-1-19
雪事
大雪第一天，根娃的三轮车滑进了葫芦沟
大雪第二天，压塌了振民养殖厂的顶棚
大雪第三天，九十三岁的五叔合上了双眼
送根娃进医院
帮振民修好养殖厂的顶棚
为五爷挖好下葬的穴位
大雪天冷，老人可以放一放
送葬的儿孙正从城市往回赶
他们的哭声已经抵达
他们的人还在奔来的路上
2018-1-23
嘱咐
我还想多睡一会
可水仙已经开始凋谢
院子里，有春阳蠕动的声音
父亲正用扫帚清理着满院的鞭炮屑
这些火红的残渣
现在，我们都不需要了
把庄稼交给大地，把孩子交给学校
把老人交给村庄之后
我们就要到城市里去了
2018-3-4
挖地球
我老家的农民不叫农民
叫挖地球的
我的爷爷挖了一辈子地球
手上的茧子和他挖过的地球一样厚
我的父亲接过他的锄头
继续为地球松土
我有前往城市的幸运
更携带着乡亲的宽容：
如果所有的尝试失败
你仍可以回去
做个挖地球的
2018-1-26
回答
打砸我摊位的城管，我要恨他吗
抢走我钱包的飞车贼，我该诅咒他吗
骗走我两个月工资的工友，我可以鄙视他吗
扇我耳光的上司，我能朝他吐口水吗
克扣我工钱的老板，我需要进行报复吗
我问这些话的时候
大地无言，白云抚慰着尖锐的山峰
拉卜楞寺的钟声穿过夏河幽深的河水
2018-2-15
2018-3-6二稿
2018-3-12三稿
清明
一颗颗酸枣悬挂在树枝上
经年未落
两个寻找野花的孩子
带来乡村生活的意义：
因贫穷而更能获得简单的快乐
从村口望出去
更像是一种礼法
依次是小麦、油菜、灌木
邢俊德和秦大麦坐在山坡上
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邢俊德和秦大麦是我的爷爷、奶奶
活着的时候不能直呼他们的名字
他们走了，我们需要将其镌刻在碑石上
2018-4-5
深夜草
深夜，我把一枚枚汉字
从字典里取出
小心谨慎地排列、组合
本是一个奴仆
却渴望得到主人的命运
我的痴迷与无力同样深
我的快乐与悲哀一样重
因我拆解饱受委屈的汉字
请接受我真诚的歉意
那无穷的密库里
你永远不知它们会在谁手中焕发出光彩
我的小外甥已满周岁
他快有使用它们的能力了
2018-3-17
北风吹
北风吹，小企鹅把双足放在爸爸的脚背
北风吹，小企鹅把头颈伸进妈妈的腋窝
北风还在吹，它在寻找哪只小企鹅没有了爸妈
2017-10-03
2018-04-14二稿
工程
夜班回来，路过小区前那条马路的时候
市政部门正在加班施工
巨大的挖掘机将道路从中切开
路基旁堆满破烂的水泥町
巨大的工程！工人们的安全帽
和工地周围的警示标志
在黑暗中闪光
他们要在这里铺设管道
重架线路，进行脱胎换骨的修复
第二天黎明，我又一次路过
工人们已经离开
道路平整如初
只有隔离栏还在等待着新砌路面的凝固
如果不是碰巧路过
谁知道这里曾有的变化？
有多少事情是在我们不经意间发生
当我孤身在远方的城市里漂泊的时候
侄子辈已悄悄地在乡间完成了成长
2018-04-25
为什么“会”写诗
春天钟爱什么什么就染上绿色
月光照耀什么什么就白头
社会优先在流浪汉的旧棉袄面前
露出破绽
关于生活
谁知道得更多
一个母亲的伟大来自于她的不平等
“像我一样多爱下你们的小兄弟吧
他不如你们能赚钱
孩子的时侯就落下了小儿麻痹
……”
2018-04-23
秋日静坐
你所看到的阴影，是我发出的黑暗
你所看到的光明，是上苍对我的谅解
2017-11-15
我记住的萨达姆和卡扎菲
有几幅是他们大权在握时
踌躇满志，睥睨天下的样子
一身军装，挂满象征荣耀的功勋
锋利的目光
让所有接近他们的人不禁卑伏于身前
我更清楚地记得那样几张照片
他们满脸血污
被人用枪顶着脑门
脊背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骄横的面容显现出难以掩藏的疲态
和未日来临的沧桑
我记住了他们作为枭雄和阶下囚的形象
他们中间作为人的部分
被史家用春秋笔法轻轻绕过
因无足轻重而忽略不计
2017-3-6
2017-8-17 二稿
月下吟
一个四海漂泊的人
配不上鲜花、权势、美人
上帝只交给他一首诗
作为对他的不遗弃声明
2018-4-27
在朔州
小寒过后，北风奏起号角
轰着漫天的白羊在大地安家
迎亲的唢呐响了好几公里
花喜鹊，筑巢时叫得最欢
2016-12-03 |
发表于 2018-6-1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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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5 00:10
楼主
发表于 2018-6-15 00: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