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里尔克：一个诗人〉
文/梦的门
了解完画家梵高的生平，再来读诗人里尔克的传记，就不禁会感到诧异，如此悬殊的两个人，竟然会同样登上艺术的巅峰，艺术领域的路径真是曲折又诡异，让人莫名其妙。究竟是怎样一个诗人，值得用七百多页五百多万字的篇幅来大书特书呢？
我不知道过去的印象里，里尔克的形象为什么总是那么孤独、贫穷、颓废，似乎伟大的艺术家都像梵高一样，有一副可怜的面孔，生错了时代，不被社会所理解和待见。读完这本里尔克传记才发现，过去的谬误真是太大了，失真的程度几乎让这个人完全走形了。里尔克完全不像通常宣传的那么清白、高尚、白碧无暇，里尔克不是圣人，他的七情六欲或许比我们普通人来得更猛烈，他有一个闲暇的身子，他有一颗敏感的心，这就注定他要去追求更多的爱情和荣誉，而且，不避讳地说，他是爱慕虚荣的，也是见异思迁薄情寡意的。就以今天的道德观来衡量，里尔克也远算不上个好人，尤其他对待恋人情人，对待婚姻家庭，对待子女，他的态度和做法在我们的社会里恐怕会引来许多谴责和不满。所以，我就在想，里尔克如果生活在我们当代社会，没有那么多贵族、社会名流、富商的资助，没有那么多读者对他精神探索的欣赏甚至着迷，没有那些女人对他的理解、宽容和极大的耐心，以及某些女人的丈夫、亲属，还有社会舆论的绅士风度和宽松开放的态度，总之一句话，失去了他生存的时代环境，失去了他生长发育的土壤，他，里尔克，还会是那个享誉世界的杰出的大诗人吗？还能成就那些传颂千古的名篇吗？
里尔克，一个五十出头，死于白血病的诗人，一个多情而又绝情的男人，一个温文尔雅又性格怪僻的被宠坏的大男孩，一个思想成熟而做事任性的尘世间的过客，一个喜欢乘汽车长途跋涉到异乡旅行而又喜欢躲在古城堡里独自找清静的观光迷客，一个复杂又简单熟悉又陌生的矛盾综合体，让人对他产生兴趣的难道仅仅是他的才华吗？不错，人们总是把艺术家的魅力归结会他们的才华，不论是诗人、画家、音乐家，才华就是他们手里的魔法棒，点石成金。但是，他们出众的难道仅仅是技艺吗？像能工巧匠一样吗？在各种技术创新层出不穷，摄影、特效充斥舞台、荧屏的今天，诗人就要被小说家、编剧、导演、演员等一干人取代了吗？不是的，一个大艺术家从来不是单靠他的技艺来实现超越，更多的是内心的思考和体验，对生活、对命运的探索，直至超出现实，在现实之外建立起未来世界的模型和对之的无限向往和热情建立起来的信仰，这才是他们被奉为伟大的根源。所以说，伟大的艺术家，就像伟大的梦想家一样，他们的事业他们的成就是在现实之外，在虚拟之中，是他们打开的那扇门窗，让全人类开了眼界，这才是他们所做出的贡献。他们与梦想家的不同是他们多了技艺，把不可见之物的形象逼真地有血有肉有情有感地展现出来，让感官可以触碰到，这是他们的魅力所在。里尔克当然也不例外。
里尔克的一生，可以说充满了幸运，也备受宠爱，他从来不缺少红颜知己，也不缺少艳遇，尤其当他功成名就后。而他也从来不缺少贵人的扶持。有那么多贵族和富商为他提供住行和资金方面的援助，他的作品销量也一直很好（这要庆幸那个时代广大读者较高的艺术品味，换作今天，他如果没有那么响亮的名声，断不会有那么好的销量）。可以说，里尔克从来没有像梵高那么穷困过，尽管有时他也囊中羞涩，这要归因于他的大手大脚，他一向对生活品味很高，吃住高档酒店饭店，还经常旅行，去疗养胜地。他也有很好的人缘，尤其是女人缘，不像梵高，毕生渴望爱情渴望家的温暖，却一直孤苦伶仃。里尔克虽然也有孤独的时候，不过那更多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是创作时需要清静才自主选择了孤独，可即便这样的孤独中，他也有许多书信往来，比梵高要好过多了。所以说，他是幸运的，也是倍受宠爱的。他不会理财，可是他有很好的交际能力，他有过几次成功的讲座，他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里也倍受欢迎，即便在世界大战的特殊环境里，相比其他人，他也好过多了，有那么多高层为他说情，使他免除了兵役。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大概要算他在军事学院的那段日子，但是真实情况也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糟糕。很多时候他是娇气的，甚至有些矫情，夸大自己的不幸，取得别人的同情。而对待情人，对待自己的家庭和女儿，他又常常显得绝情。往往是他自己主动开始一段恋爱，赢得对方的芳心，然后又莫明其妙地拉开距离，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时候他在女人眼里就显得绝情而不可理解。而他自己内心其实也是矛盾重重，一会儿想要亲近，一会儿又害怕别人限制了他的自由，妨碍了他的创作，他把艺术，也就是他所说的工作，看得高于一切，爱情婚姻家庭，都要退居二线，所以，他看起来不是一个好男人，更不是一个好父亲，对女儿他没有尽到责任，甚至没有怎么管过，但有时候他又温情而体贴。他的书信热情洋溢，情感真挚，他也不缺乏浪漫，热恋中的女人会意外收到他隔空送来的鲜花。作为男人，他是魅力十足的。
这个让女人们又爱又恨的男人，作为诗人，也是同样矛盾。他曾经很努力，但很多时候是为了荣誉，他也懈怠过，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没有重要的作品问世。作为大诗人，他曾经也被认为徒有虚名。但这不是他最终的完成。他纵有千般不好，在最后几年里也都弥补够了。好像他那么久的间歇期，都是为了最后的一跃，这一跃的高度着实让人惊讶，也让人感动。原来，这个人并不像他外表上那样无所事事，到处沾花惹草又见异思迁，他并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相反，他次次都是认真的，他把一切都储存在记忆深处，把种种感受融汇在他生命的大炉里，面对死亡，展开羽翼。他思想的深刻和丰富，多彩多姿的形象，与天上人间地狱的景观，无一不拓宽着人类的视野、丰富着人类的想象。因此上称他为伟大的诗人，不就是因为他给我们开了一扇门，让我们在精神世界里能看得更远，走得更远吗？
所以，这样一个真实的里尔克反而更让我喜欢。有缺点，也有污点，但他认真地反思过自己，也替我们全人类反思过我们的人性，他有他的真诚，因此他也给了我们感动。如果有上帝，我相信上帝会原谅他，接纳他，而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原谅他、不接纳他？毕竟我们也像他一样有欲望，有缺点，也有污点，而他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最后，让我借用同样是大诗人的茨维塔耶娃在写给里尔克的信里的一段话来绘一幅里尔克的肖像吧：你对彼岸的了解更超出了对今生今世的了解，那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彼岸，而是地理意义上的彼岸。你对那里的山山水水、岛屿楼阁无不了如指掌，心灵的地貌学家，那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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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0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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