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居住的星空》
文/沈慧琳
躺在城市顶楼，我细如蝼蚁
阔大的人间慢慢拖进细小躯壳里
藏蓝色天鹅绒幕布，缀着几粒寒星
仿佛母亲绣在被子上的小雏菊
风声在体内来回穿梭
夜露如坠环。虫鸣，修饰着夜的安魂曲
黑暗中的楼房，越来越小
风拎着夜行人，穿过长长的街道
窗口流出橘红色灯光，涂满修长的行道树
――如果神居住的广阔星空覆盖我
我将回到故乡。在秋收后的旷野
拾稻穗，扎稻草人。播撒来年的种子
怀抱一只陶罐。承接一场又一场
清凉而甜蜜的雨水
《清晨的雨》
那么多欢快的点子，踩在窗玻璃上
流淌成一条明亮的河流
它把我从梦中敲醒。把早晨敲醒
衔着淡淡的喜悦，在枝叶间追逐，嘻戏
点亮秋天的眼睛
那么多见缝就插的银针，给大地刮骨疗伤
秋天已被人间用旧。雨是良药
是悬壶济世的好医生
当我插进这清晨的雨帘
地面上，一朵朵盛开的莲蓬
那么脆，那么亮
离脚趾那么近，离天空那么近
――仿佛神示。提醒我明亮温暖的一天。
《天凉好个秋》
起风了。湖面漾起微澜
一只白鹭，贴着芦苇低飞
篱笆下，和墙角倾斜30度的小雏菊
向晚。开明亮细小的花
你把杯举到半空。喉结处
滑出一只落单的孤雁
木制楼梯的扶手，引我上阁楼
竹制凉席上，夜缩成一团。小蛇般
探向你曾经的体温
沐浴。更衣。研墨。写字
我把夜凉当被枕。多年前你欠下的情信
今夕月亮来偿还
《天凉好个秋》
抵达南台寺之前
先要和秋风和解。然后进入一粒鸟鸣
进入一颗松子的内核
风翻卷着寺院台阶上的落叶
如翻阅一天最后的经书
早生的寒露，打湿了衔在庙檐上的
半枚弯月
此时林中落叶纷纷，松子落地
星星高悬头顶
钟声落下，盖住潮湿的尘土
蝉声也落下
慢慢褪去俗世的裟衣
《烟囱》
归来。或者离去
村庄从不言语
它的沉默是大山的沉默，烟囱的沉默
下雪天。母亲在灶前煨汤，炒菜
父亲往灶膛塞柴禾
朴素的日子夹在雪和炭灰中
屋顶上，雪支起的烟囱，慢悠悠吐着
浓郁的方言
――你总是比雪晚一些抵达
那些像父亲一样躬着身子，黝黑着脸的烟囱
站在故乡屋顶上
始终是引领你归来的
小小航标
《昵称》
我附在你耳边――
“大宝。糖宝。糖糖。糖果……”
涂了蜜的称呼，糯米团子一样
从我嘴里滑到你心里
你拼命贴近我――
“小宝。小笋子。小铃铛。小哈醒……”
你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越来越软
天色暗下来。布谷鸟关在帘子外
这么多属于我们的昵称，被词语所用
附在月亮的耳边，喋喋不休
把春天喊醒。把夜晚喊长
有时你喊得急了，我故意不应答
僵持几秒的爱，重新获得了
星星的谅解。获得了
更多甜蜜和惊喜
《高速》
我背着旅行袋
17:50出现在公交站牌下
生活给我上紧了发条
高铁票提示我:19:13开往下一座城市
时间不敢怠慢，稍有马虎
我就会被甩在日子的后面
20:43。地铁出口处，霓虹灯变换天色
出租车的打表器
重新定位我的身份
当我站在夜色中喊出你的名字
城市微微倾斜。三小时前你的应答声
呼啸而来
《钟声》
我摘除了手腕上的钟表:
玩具的。电子的。机械的。石英的
从童年到中年所有佩戴过的。我以为
摘除这些漂亮的饰物
就是摘除把控我的时间。我以为
摘除这些日夜兼程的钟声
就是摘除催促我迈进死亡坟墓的声音。我以为
我一直是时间的奴隶，生活的囚徒
我摘除它们。解放自己
可一切皆是徒劳――
我体内仍然有钟声，日日夜夜
嘀嘀嗒嗒。每天准点敲醒我――
起床，吃饭，上班，睡觉
稍有偏离，它便较正我
从不让我跳出生活
就像头顶那颗星，从来不曾跳出天空
《钟声》
1938年，柏林“水晶之夜”
满街碎玻璃辗碎了犹太人的黎明
被毁掉的一千多座教堂，钟声去了哪里
1942年，奥斯维辛集中营阴冷，潮湿，黑暗
绞刑架，毒气室，焚尸房
“进去的没一个活着出来。”――
遍地血水，尸油和遗骸
180万无辜者被推进死亡的列车
种族和歧视。罪恶与战争
冤死的亡魂谁来泅渡？！
上帝面前。苦难深重的犹大人被烙上深深印记
庄严肃穆的犹太教堂:信徒们怀抱《塔木德》
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
穿过阳光拂照的长廊
“凡杀人的，没有永生存在他里面。”①――
他们肃立，齐声诵读福音书
苦难的民族，在祥和的晚祷声中
获得新生
数百只鸽子盘旋在教堂上空
钟声响起。清越，悠扬，传至远方
尘世的污渍，再一次被钟声洗得
纤尘不染
①出自圣经《新约·约翰一书》。 |
发表于 2018-9-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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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6 22: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