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南凌河
二月,鸭蹼把春水都踩暖了
南凌河上飘起了河鲀
它们鼓起了气囊,一身肺活量
正在体内酿造劲道的东风
从吴埝到曹楼到袁庄
这些名字,如青花瓷上岁月的裂纹
东风一夜吹过,吹过村庄每一个侧面
村庄沾满四季的灰尘
要吹破嗓门,才能吹进村庄的体内
枇杷树,还在开着一片中药房
每片叶子都长满纤毛,像一树灰喜鹊
正在阻止村庄发自内心的咳嗽
◎小河流水
风从北墙上的窗口吹进来
乡村的小河就开始害羞
不用轻緲的雾纱,有得也行
一切的神秘都藏进薄薄的冰层下
谁都想听小河的故事
那些在冰面上磨蹭的野鸭和阳光
它们的手段还不够老练
耕牛的舌头舔过锯叶草,舔过镰刀
小河的冰层也是被它舔开的
河水痒痒的
小河在乡村的怀抱中穿来穿去
这时我们不许说暧昧,要说热爱
朴素的芦笛发不出那么饶舌的字眼
◎河流的记忆
河流总是强迫自己
把那些经过的事物面面俱到的记录下来
不差毫厘
这多像一面镜子的性格
它也记录痛、屈辱、快乐
被野蔷薇划破的皮肤
一尾鳑鲏鱼的死亡
芦叶上的鸟鸣在滚动多像果实
那些被微风扒开的波纹一定是揪心的
河流带着我的村庄在大地上一路披荆斩棘
更多的时候它心里装着云朵和天空
它知道春天要把大角星翻出来
夏天要把北斗的勺柄转一转
河流它从不知道犹豫
它知道自已从哪里来
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
◎那一年,南凌河大雪
父亲走的那一年,南凌河大雪
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
祖国如今也下着这样的大雪
有人倦惑于炉火,有人困顿异乡
有人走着走着和道路一起丢失
◎渡过南凌河
小的时候是打水漂过去的
那些瓦片一蹦一跳的是青蛙的徒弟
后来是撑一片扁舟过去的
扁舟是可以缆系在人间的月亮
而今,我常常是拄着一支笔过去
现在故乡大部分时间居住在纸上
◎修改故乡
旧时的故乡,压在草帽的帽檐下
天空也压得很低,一直想修改一下故乡
不用黑白两色,那样太单调压抑
想用温和的颜色把飞鸟的目光修饰得柔和点
让它们看地里的野草不像狮子
允许野草长到成年,看它们开什么花,结什么籽
不会把路弯弯曲曲地修到谷子跟前,它们有时也莫明堕落
然后再修改一下草木的词性,让麦子、菟丝子三十年后平起平坐
不会试图去修改风,它最捉摸不定多像政治
如果还想修改,最想修改一下河流
那条古老的南凌河,四季像刀砍了一样分明
我想让它流过故乡的时候总是春天
那春天流过你我小小的根系
◎小河
小河真的很不容易
要点亮芦苇里一群萤火虫
并给它们加油
让辛劳的镰刀止渴
还要养活一方麦田菜地
枯水的季节
把水往下游赶
就像赶着羊群去挤奶
风一吹河床就裸露了
风一吹河床就裂开了
没有规则的裂痕,越来越深的裂痕
就像岁月在父亲额头上渐渐搁浅的皱纹
◎风吹南凌河
风一吹,南凌河就打起了鼾
它多像一位男性,似父亲
南凌河平坦、舒缓
没有四季那样明显的坡度
它有时向东流,有时向西流
走过一百座村庄的水路
你都找不到它的源头
丁堡河不是,崔港河不是
江海河也不是
有一年,我们把父亲和麦子一起种到地里
在南凌河边一条没有名字支流上
父亲也曾经是这样一条支流
夜里,我听到埝上河水哗哗作响的声音,一定是河水
听到种子体内河水哗哗作响的声音
鸟鸣蛙鸣顺流而下
水荇手痒,正努力画出每一条肥鲫滑翔轨迹
芦苇荡里星河灿烂
荧火虫即将点燃一座磷矿
我确信,那一年雨水季节
南凌河开始从我的体内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