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外三章)
文/胡有琪
记忆还在咳嗽。
天渐渐凉了。娘从咳嗽声中走出来,给我掖了掖被子。
她望了望我熟睡的面目,又摸索着,钻进咳嗽声中。
夜,凉如水。但娘的咳嗽声暖人。
这么多年了,我一听到咳嗽的声音,就无缘无故感冒,想娘。
想她的小脚,还在我的记忆中烙下一个个念想,为我奔波。
想她瘦弱的身子,总是端着家里唯一的大碗,喂我的情境。
然后,她总是背着我,把她的咳嗽声塞进炉灶里,烧成灰烬。
她咳嗽的时候,我常常看见,树上的鸟儿也忍不住咳嗽,叽叽喳喳的说出心痛。
天的脸,也总是闷得乌青乌青的,想掉泪。
那时,我总是傻不溜叽的整天问她:娘,您为什么总是在咳嗽?
娘,您为什么要咳嗽?
娘缓过气来,总是苦笑:娘的身子不好。身子好了,就不咳嗽了。
娘不咳嗽的时候,那天,天却下起了雨。
那口棺材,好沉。
那块刻着娘名字的碑,再也不会象娘一样,动不动就弯腰,咳嗽。
《擦鞋的女人》
在她的眼里,每一双鞋子都是她的孩子,她必须精心呵护。
所以,她对每一个前来擦鞋的人,不分男女,都另眼相看,格外亲热,甚至露出感恩的目光。
她总是让他(她)们高高在上的坐着,而她坐得那么矮,无法再矮,还要躬下身子,低下头,恨不得双手把鞋子捧在怀里。
伸过来的脚,她都会熟练地放在搁脚处,卷起裤管,然后插上护袜纸片,一丝不苟地抹去鞋帮上的灰尘。
她挤的鞋油不会多,但也绝不会少,鞋子的前后左右,恰到好处地刷出一脸的惬意。
而一方绸缎在她的手里,是那么地快活,把鞋子的眼睛擦得明明亮亮,光光鲜鲜。
刚刚还灰头土脑,蔫不拉叽的鞋子,顿时有了重新做人的信心,抬脚,走人。
等没有人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脸。我才发现,她其实就是一个孩子,脸上还洋溢着一片稚气。
她随手又拿起一本书,又埋下了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了书的主角。
此时,她的脸是圣洁的,一脸向往。
是的,她不是擦鞋的女人,她实实在在是一个擦鞋的孩子,她的手上还攥着自己的梦。
《梦》
背后的背景是红,是黑,是灰,是什么都不重要。
对娘来说,她的眼里只有前方,只有比前方更前方的远方,才是她的牵挂,才有她的牵挂。
她的眼睛里只有一种执着。
望穿秋水。
一棵树删去所有的叶子,只为方便她能够手抚着树远眺。
能够留住一个梦。
梦里,大黄狗在摇尾巴,上窜下跳,高兴的汪汪。
远方的山梁上,有个熟习的身影由小到大,由模糊逐渐清晰,微笑回家。
仍旧是空空的蛇皮口袋。走时,是一个梦。回来,还是一个不变的梦。
是的。
她希望打工的儿子完整的回来,健康的归来,快活的返家,这就是她的梦。
也是她今生唯一的梦。
她还活在梦中,盯着远方。
《游子》
白天,匆匆的脚步总是把自己摔得七零八落,没一块影子是成形的。
云,总是在他乡飘荡,而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而云又太轻,驮不起故乡的思念。
在大城市里,东一条路是陌生的,西一条路同样是陌生的,全都瞪着陌生的眼望你。
你想把每一条路都搂在怀里,亲热。路立马退避三舍,汪汪大叫。
你想把脚印当种子,种在每一块经过的土地。而城市里都是柏油路,水泥路,它们拒绝你的脚印乱刻乱画。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捂热迎面而来的冷漠、轻视和不屑一顾。
你,还是故乡的一株芭茅草,只能在梦里登上故乡的山坡坡,摇曳。
远方始终是你的远方,你望不到天涯。
风始终是冷面的导游,不象故乡的风总是温柔的抚摸你。
在他乡,遇到一个故乡的故人,是你最幸福的时刻。
你的方言立刻派上了用场,亲热地大喊大叫,惊得城市里的雀鸟四散。
那些高高在上的窗子,立即纷纷闭上,仿佛你在投掷手榴弹,炸翻了它们的宁静。
只有此刻,你的喉咙才快活得乱蹦乱跳,眼睛里全是一朵朵故乡的花,一瞬间绽放。
每到夜晚,你总是在电视里寻找故乡。
每次,你总是寻兴而来,往往却败兴而归。
好在,你还有一杯酒。一杯酒在手,你立马威风。
故乡就在酒里慢慢探头,喊你的乳名。说:娘在想你了。
你有泪溢出。
你的故乡,总是在酒里。
酒足饭饱后,故乡又是一个影子,飘来飘去。
你,又是一个孤独的游子。
梦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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