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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举杯，不醉不休
__读蒋言礼《路过人间》有感
张海荣
近日，得蒋言礼老师新出版的诗集《路过人间》，仔细品读，感慨良多。
这处草坪/是铺着绿色台布的酒席/许多纤细的胳膊高高举起/孤独的酒杯，每一杯都盛满/橘红色的情思/春风鼓励着她们/向我倾斜着,微微颤动。
我也是一只高脚的酒杯/默默肃立在它们面前/杯里，是藏了六十年的陈酿/寂寥的酒精被唤醒春心的高度/几欲翻越杯的边缘/但是，我不知道和谁/干杯。
这首《郁金香》传递的信息是诗人身居闹市却难觅知音，尽管诗人身处热闹的酒席，虽有纤细的胳膊向我倾斜着，但仍不失为一首现代版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作者喜爱这首诗并置封面之上。诗集分三辑，分别是行迹、心迹、形迹，以三种姿态路过人间，有些悲凉、有些若即若离、有些超凡脱俗。
一、行迹已露，先干一杯
蒋公以隐士者路过人间，但不得已，行迹已露，我劝蒋公先干一杯。不饮，且听我道来。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蒋公隐于市久矣。久则坚也。杏花岭小学/新生放榜那天/母亲正在给我洗头/看榜回来的邻居对母亲说/没见你家二小子的名字。母亲“喃喃自语/是不是让你老子影响的/那时，父亲因历史反革命罪/住在监狱里”，这样的经历让蒋公幼小的心灵，“从此，天空里长出来个黑洞/用一团乱麻塞住”(《一九六一年》)。这个天空不仅有黑洞，还是“饿的”，“那轮并不饱满的月亮/多像大哥从食堂带回的/半个烧饼”（《饿的天空》）。坚则恒也。我从少年走到老年/还是一行单旋律/摸摸脸上浅薄的褶子/翻不出一粒饱满的音符。墙那边有歌声传来/歌声很老，很老/有人披着往世的蓑衣/在古风里摇动青青的杨柳枝。深秋，老墙，向晚/头上是雁阵，脚下是黄叶/路在墙根下磨着我的脚/疲惫的地方/该有一个拐弯出现(《老墙根》)。恒则孤也。我也是一处遗址/一处荒废太久的遗址/一处找不到主人的遗址/遗址上诞生，遗址上结束/遗址的长链不见头尾。属马的我/四处去寻找我的马厩/马背上的鞍子光阴剥落/昨日的晨曦霉斑点点/残缺破碎的马蹄声/已拢不成一支完整的歌谣/数根花白了的马尾/缠在月的弓弦上，呜咽低鸣/一行渐渐瘪下去的老泪/再滚不回披着朝霞的腮上(《马厩的遗址》)。孤必露也。露未露在酒席上，郁金香间，以“一条鱼尾巴，从棺木里逃出来，拖着半截绳索”暴露了自己，原来六十年的隐忍只为那一袋个人档案，“土黄色的纸袋子/厚厚的，鼓鼓的，装满了我一生脚印的遗骸和不向我解密的秘密”。而今它“被锁进一个黑沉沉的铁柜子里，像一具棺木置入墓穴中”，是该盖棺定论了，为“一条游完规定线路的鱼”(《自由的鱼尾巴》)。此身循规蹈矩，心灵是该自由了，一求自由，鱼尾巴就露出来了。蒋公，为获自由，这一杯不干不行。
二、心迹已明，连干三杯
蒋公以睿智者路过人间，且行且珍惜，兄弟敬您三杯。
第一杯，以春色下酒。春色可餐，张开嘴巴/让一粒鸟鸣落进来/我咀嚼，咀嚼到/云端之上空荡荡的清凉(《春语》)。第二杯，请您先“细细抚摸光线，摸到/日子与日子的接缝”时再举杯，你会“发现，今日这个接缝/摸上去那样深阔”(《某日》)。如果您不爽，请“关闭视觉，关闭听觉/站在一株孤单的白玉兰树下/打开口鼻”，“深深吸进一口，春天吐出的味道”，“用呼吸与春天交流/生命之核/在温度与气味里裂变/身体里的土壤打着哈欠醒来”(《呼吸》)，这时，您饮下这杯酒，三巡一过，酒兴一定勃发。你看赵六已入佳境，揉揉眼睛咬咬嘴唇/掐掐大腿，生疼生疼/确实活着。嗅嗅鼻子饭香飘来/摸摸肚皮，滚圆滚圆/确实活得好。不要提醒赵六这是“谎言”，也不要告诉赵六，“前世的一条流浪狗正看他/它叫赵五”(《活着是个谎言》)，你如此睿智，不可点破真相。第三杯，以《韭菜和念头》下酒，只有韭菜没有念头实在无聊，“那些刚离开土地的韭菜/菜头上还沾着土的一点想法”，那些离开您的念头，已化为一只蝴蝶，“沉溺于花海/夹带出梦中酒色，悬于翅膀/它把自己的喉管摘下来/制作成一只无形状的酒杯/与杯样的花盏对饮”(《无声》)，此时，我不再劝酒，我知道无声胜有胜，我知道这一敬，人间已是百年，可能误了您几步行程。
三、形迹已显，自罚千杯
蒋公以脱俗者路过人间，大觉大悟，放浪形骸，罚酒罚酒，自罚千杯。
《盲者》。盲道上有行者/一支手杖牵着他/不徐不疾，气定神闲∥他的脸，倾向天空/仿佛聆听云间的响动∥一辆消防车呼啸而去/没有慌乱他的脚步/他只是，从烟熏火燎的人间/路过。
眼盲不是盲，心盲才是真正的盲。“不徐不疾，气定神闲”是气度，是修炼。“脸，倾向天空，聆听云间的响动”是超凡脱俗，是超然物外。呼啸而去的消防车，没有打乱他的脚步，世人各有责任在肩，他的脚步不乱，不是冷漠而是不去添乱。人间烟熏火燎，岂在一场火灾，每天皆是如此。他只是“路过”，而哪一个人又能“留下”？我们深陷其中，蒋公以盲者之形迹，留下路过人间之行迹，表明自己之心迹，妙手也。
《吃药》。“每天起床后/第一项仪式是吃药/白的红的圆的方的/摆出一溜，被我检阅后/依次步入口腔∥出门，来来往往的人/其中许多都吃了药/表情安详/那些宠物窜来窜去/神色怪异，显然是/没有吃药/天上的云朵没有吃药/所以不按章法排练∥一个忘了吃药的人/在路面上裸奔/许多忘了吃药的眼神/放射光彩去追逐∥一辆公交车与宝马/还有两辆电动自行车/拥抱在一处/许多嘴巴相互喷射雨点/那些液体里/没有药的味道∥一个空间里的某个时段/如果没有吃药/石头都会击落太阳”
这“白的红的圆的方的”，何尝不是隐寓理想、道德、法律、规矩、礼仪等等“明规则”和各种各样“潜规则”？这些规则皆是“药物”，人不吃“药”，世界就会乱套。“有几年了/呈现在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昏暗模糊，不知/是谁把世界弄得脏兮兮的（《眼之过》）”，类似暗喻在诗集里俯拾皆是。蒋公不以禅语而讲禅，大觉大悟，并反复以“眼之疾”讽谕“世之疾”，高人也。我辈敬仰蒋公，而蒋公久不点悟，罚酒罚酒，后辈罚前辈，是大不敬，请蒋公自罚千杯。蒋公莫说老酒已无，您那坛陈酿“每天看一看它/酒香便醉了眼神”（《老酒》），有酒就喝了它，不要等到“九毛六的猪肉和鸡蛋，拉开六倍的距离”（《河东，河西》），不要把酒放到“在空气中化为无有”。
张海荣,男，中国诗歌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日报》、《诗刊》等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出版长篇小说《变迁》，出版诗集《从潘掌出发》、《潘掌的阳光》，被评为2014年山西十佳诗人、2015年都市桂冠诗人、2014-2015太原晋中优秀诗人。 | 
发表于 2018-11-2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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