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略显陈旧(组诗)
⊙较量
雪坐在高处
凝神,静气。手悬利剑
人间在低处氤氲
熙来攘往,尘起嚣落。唯有炊烟
可以上升到
空的境界
偶尔有人抬起头望一眼雪山
眼神中闪烁着匕首般短促的光芒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这一瞬间的较量
⊙指月亮
不能用手指月亮
妈妈说:“谁指了月亮,晚上
月亮就来割谁的耳朵。”
六岁的时候,我趁妈妈不注意
偷偷指过月亮一次
以后每天晚上睡觉前
我都要支起耳朵,听月亮的动静
母亲都过世十多年了,月亮
一直没有动手
⊙小镇素描
太阳西斜
阳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架在十字楼的脖子上
卖水果的,镶假牙的,钉鞋的……
一个乞丐弯下腰
捡起遗落在人间的光阴。在西关巷
我遇见一个神情落寞的男人
往镇外走去
身后的影子,像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石头墙
篱笆门一直在响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大人们都去地里了
我看了井台上饮牲口的石槽
菜地边的石头墙
还有大庙柱子下面的
顶柱石。它们像阳光一样干净。风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我是一块
石头,我会选择在哪里呢?墙上吗?
希望有另一个孩子
在我身上刻上一个字——
不管什么,我一定能忍受住这种疼痛
⊙第一日
万象更新——
崭新的日出照耀着陈旧的人间
有人受了新伤
有人添了新愁
鸟鸣依稀相识——虽然每一声
都透露出更多的新意
几只麻雀像遗漏的果子一样
蹲在枝头
眼神忧郁地望着2019年的风
从树枝间穿过
与故乡相背而行人
在时光中越走越深。弯曲的背影
越来越旧。就像
打在黄昏上的一个补丁
⊙钢针
在黑山背过煤,在阿干镇下过井的
六哥
不在了
在火葬场,父亲拨拉着六哥的骨灰
找六哥受伤做手术时
穿在大腿上的那根钢针
找了半天,父亲说:也许早就熔化了吧
我没有见过别人的骨灰
六哥的骨灰不是灰,是一小堆白而轻的
片状物。拨拉时,发出叮叮当当的
金属音
⊙亲人
风吹不透一堵墙
却能吹透一个人的身体
并从这个人的身体里
带走一些东西,再留下一些东西。所以
一个被风吹了太久的人
皮囊会越来越轻,骨头
会越来越沉
沉到大地无法支撑时
就会被埋进土里。风继续吹——
吹他生活过的这个小镇
吹他坟头上的那些荒草
走了又来了的
风,多像我们流落在世上的亲人
⊙晚景
很久不写诗了
笔墨干渍。纸上的爱开始荒芜
我写过的人容颜苍老,逐渐隐于时光
我希望是这样——
天还是纯蓝,草依旧墨绿
最好是指尖大的小花,迎风摇摆
我坐在花草间,神态疲惫
有歌,止于远方
有酒,只需轻醉
人间已显陈旧
单薄的大地
已经经不起过于浪漫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