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19年4月诗选
▎美好的一天
我的今天，从强制自己把苍蝇想象成小小的凤凰开始
春天还没过完，还不适合苍蝇成群结队
既然是想象，不必太在意环境
每一个合乎逻辑的理想，都与飞行的翅膀有关
苍蝇从不飞得太远，这意味着什么
苍蝇也不活得太久，仅这一点就让我敬佩不已
苍蝇也热爱诗歌，它们总是大声地朗诵
苍蝇绿颜色的脑袋，一再逼迫着我不把它们想象成别的
2019-4-19
▎从人民到钢铁厂
做一个太细微的事物更需要理想
表面看起来人民的内心
不可能保持蚂蚁的稳定
做一个太沉默的事物更需要哲学
表面看起来蚂蚁的沉默
远远小于夜空上的星辰
做一个太狂热的事物更需要冷静
表面看起来星辰的狂热
不可能高于钢铁厂的高炉
2019-3-28
▎失眠者
吃了三次安眠药，还是睡不着
他想再吃一次，但没有药了
穿上睡袍，一边不停地吐痰
一边沿着小巷，他摇摇晃晃行走在夜色里
遇到药店，他就嘭嘭敲门
有的脸贴近门缝，有的躺在被窝
店员一律回答两个字：没有
整个世界仿佛都没有安眠药了
那一夜他居然没有机会再吃一次安眠药
因而没有做梦，避免了
梦中才有的痛苦。他并不高兴
回到住所后，直到黎明
他一直在内心和大脑表层保持着叫骂
有时突然骂出很大的声音
那骂的是幻觉。哦，出现了幻觉
他的眼前，从那一夜开始
再也去不掉那些似是而非
他的生活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事物
2019-4-19
▎虚构的现场
他在一道道门上画下神秘的符号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是谁
我试图将这个人完全呈现出来
我做的工作很简单
只是把一道道门全都置换成墙
他画在门上的，全都画在墙上
更全面的呈现也很简单
我只是把置换的墙一一去掉
让大地一片空白
他画在门上的，全都画在空白上
我所做的，都借助了虚构
连这个人也是我虚构的
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在虚构中忙来忙去
有时还高喊出一连串的口号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喊出了什么
2019-4-9
▎民国老课本中的一课
三只牛吃草
（这一课有插图但没画牛）
一只羊也吃草
（六个字已在上一句出现三个）
一只羊不吃草，它看着花
（三只牛和一只羊都在吃草
它却不吃，它在看花
这只羊是一个异端主义者吗
还是一个自由主义者
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吗
还是一个带有浪漫主义倾向
潜身于牛群和羊群的
属于那个遥远时代的诗人）
2019-4-5
▎一只小鸟
客厅的茶几上站着一只小鸟
她看见小鸟时小鸟也看见了她
那是早晨，阳光正从窗口扑面而来
阳光很容易就能进入房间
而那只小鸟怎么进来的呢
这样疑惑时，小鸟飞了起来
不是飞走，而是朝着她飞
感觉那只小鸟
一直飞进了她戴着帽子的脑袋
摘下帽子，她抓了抓头发
她想抓住的，当然是那只小鸟
十几年过去了
每天她都往头发里抓上几次
从来也没有抓住过那只小鸟
2019-4-19
▎巴黎圣母院
牛弹琴认为，巴黎圣母院是巴黎的天坛
窗外对北评集团落总说，巴黎圣母院
不只属于法国，它是全世界的
在窗外看来，巴黎圣母院可能也是全世界所有人的天坛
现在，这个天坛被大火吞噬了
这有什么玄机吗？一个叫雨林的发现
就在巴黎圣母院被大火吞噬的前几分钟
女诗人刘国辉曾在北京评论群
发表过一个与巴黎圣母院同名的
长篇小说的链接。谁都知道这部小说
多么重要，它的作者多么伟大
1831年出版这部小说后，维克多·雨果
一个坚定的人道主义者，过了整整三十年
遣责一场大火！这场大火毁灭的
不是天坛，而是离中国天坛不远的圆明园
点燃这场大火的或许就有巴黎圣母院
建设者的后代。一个法国人遣责一群
包括法国人在内的纵火者需要多大的勇气
“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
一个洗劫，另一个放火……这两个强盗
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
在中国游客眼里，巴黎圣母院更像是
传说中的圆明园的一个小小的局部
一个网友说，还没来得及去看它就烧了
上台以来，对法国一直冷嘲热讽的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感受则大为不同
他感到了恐怖，并支招说，“或许空中灭火
可以扑灭，但必须尽快行动”
哦，无论多快，总有大火难以扑灭
燃烧！燃烧！燃烧！这有什么玄机吗
我不知道一个名叫离兮的女诗人
北京时间已是零点十二分了，她为什么还在歌唱燃烧
那时的巴黎圣母院难道已迎来它的末日
2019-4-16
▎我要强调这条河流的弯曲
从一个新楼的第三十三层窗口
我看见弯曲的颍河
我要强调这条河流的弯曲
一个弯曲就是一个河湾
我一眼看见六个河湾
河湾里的树更高，鸟巢更多
仿佛众鸟之城向天空生长
而众鱼之城，向地底漫延
我震惊于，突然看见这么多
2019-4-14
▎极简主义
我歌颂过的暴雨，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谓的星辰，也就是一些石头
我抚摸过那些石头中最倒霉的一块
它被收藏家从远方买来
联想起命运，那一刻我的手
不由地颤动。其实真没有必要乱动感情
借助极简主义我才知道
收藏家的一生何以如此荒唐
天空何以如此辽阔。而广场
并不是极简主义的杰作
初恋如果短暂，倒是有点儿接近
2019-4-11
▎成群结队
不知道我梦里
为什么总
反复出现
没有头的人
他们是人
不是尸体
成群结队行走在
大路上
2019-4-3
▎3月24日，在临泉县小李庄
一头小怪兽
站在小李庄麦地里往四周看
看见东北方向的桃花时
它的脖子停止了转动
它打算多看几眼桃花
看见小怪兽的人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小李庄的动物没有和它一样的
看见它的人，在动物园，在书和影视上
看见的动物更多
也没看见过和它一样的
于是就叫它小怪兽
小怪兽似乎很喜欢桃花
2019-3-25
▎一个打铁的青年
今年清明，在一大片坟墓中间
我看见的那个最小的坟墓
据说里面埋着的是一个打铁的青年
不少写诗的人死在青年时代
一个打铁的青年，他为什么也死那么早
可是因为他将铁器打得太美
2019-4-10
▎激情总得有个去处
我打船闸桥上往东走
隔着桥面一个人打招呼
猛一看不认识，很快想起二十年前
我与他一起讨论过重要的事情
他走远后我想，所幸那些事情也很空洞
激情总得有个去处
2019-4-13
▎清明
那是谁端坐在草叶上
现在我说的不是
生长了很多草叶的草场
我说的是一支草叶
一棵小草长出三支草叶
那是谁，端坐在
朝南生长的那支草叶上
通往船闸的路上
我看见了那棵小草
返回时草叶上只剩下露水
那是谁与露水为邻
度过比露水还短的一生
2019-4-2
▎今天凌晨
今天凌晨
让两个流浪汉左右为难
与昨天相比他们醒来的时间
稍微提前了一些
这使黑暗看起来
丝毫未变，就像
预定的撤退还没开始
重新回到梦里
还是就此开始新一天的流浪
交谈时他们一起
遥望着天上的星星
路灯太亮
看见星星并不容易
2019-4-6
▎诗歌会是什么样子
我断定眼前的废墟上
曾是一个村庄
像是饥饿时的理发推子遇上秃头
红颜色的推土机
推倒了这个村庄
对，秃头。推倒之前
应该已不兴旺
人们越来越多进入城市
乱瓦上栽着牡丹
豌豆上结着豌豆
野生的小麦正在吐穗
在它的中心位置
我断定有一个青年写下过诗歌
如果诗歌还在
诗歌会是什么样子
2019-4-17
▎你的影子貌似你的仇人
你好像与谁有仇。而这个人
并不生活在我们中间
是前世结下的仇吗？还是梦里
很多人都在猜测你是谁
你能是谁！你有仇你就是一个复仇的人
我猜就在昨天，月光之下
你拿刀砍过自己的影子
砍累了，坐在影子上大呼痛快
当发现影子还是那么完整
你一定失声大哭。那一刻
影子也哭了，但没哭出声音
你的影子，貌似你的仇人
2019-3-22
▎最早的光
我要早一点起床
我起床之后，黑暗将不再是黑暗
我要早一点沿着颍河往前走
唱着歌的小鸟，是我的带领者
最早的光，我是说我的
我的最早的光不是来自天上
而是来自河流的深处
有时它沉伏在一只斗笠下等我
2019-4-11
▎运沙船
一艘装满沙子的船
停在一棵柳树附近
柳树还没长出叶子
树梢的影子更瘦
一半落在船上的沙子
一半落在河水上
船离开后这些影子
必然全都落在河水上
这是指太阳
刚刚出来的时候
连续三个早晨
我看见运沙船
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等什么呢
等柳树长出柳叶吗
2019-3-1
▎天亮了
天亮了，起床吧，不能睡懒觉
一个人反复这样说着，走过我的楼下
我早就醒了，还没起床
躺在床上，我在想我怎么没有了
青年时代的忧郁和悲伤
有几年，它们几乎把我压垮
它们真的没有了吗
事实上它们都还在，一个也不少
只是它们已不驻扎在我的心上
2019-4-12
▎园林学也具备了凶猛
园林工人打春节前
就开始锯掉大街两旁法国梧桐的树枝
快进入三月了还在锯
锯沫飞扬，电锯呼啸
并非锯掉所有的树枝
而是属于多余的成了牺牲品
整套园林学摆在那儿
除了谨慎，它还具备了凶猛
2019-3-2
▎从今天起，那些赞美一律作废
来自异乡的大树
继续成群结队进入我生活的城市
从异乡的泥土里
它们被连根挖出，被装上大卡车
我看见吊车将它们一棵棵吊起
重新栽下，重新站立
它们还带着来自异乡天空的绿叶
和来自异乡春天的花朵
最大和最妖艳的那些树
不可避免，还带着来自异乡诗人的赞美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
那些诗人连自己也飘忽不定
从今天起，那些赞美一律作废
有的还带着异乡青年
热恋时依靠着它们
一遍遍重复发出的山盟海誓
虽然近似胡言乱语
对此，我必须保持足够的尊重
2019-3-27
▎去年夏天
于寒风中走过河滨路小广场
想起去年夏天在这里
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歌手们的表演
那是天气最闷热的夜晚
人们穿的衣物少到最少
我记得李德强只穿一条花短裤
灯光太亮，星星也少到最少
肉挨着肉昂起头听歌手们唱歌
2019-3-1
▎暴走队的早晨
暴走队突然离开
通常行走的路
往一个高地上冲
去拍一张合影
由于旗帜也是红的
很像一场暴动
从高地上往下冲
他们速度更快
不断有人摔倒
一对互相叫不出名字的
男女趁机打着滚
大叫着搂在一起
暴动出现混乱
很正常也很欢乐
2019-3-3
▎窗外
一个词或一句话表达的情形不止一个
从窗口往外看与往里看
如果是画，都可以命名为窗外
想起一个叫窗外的诗人我想到这一点
一个人的名字表达的理想
不会太多。哪怕仅表达一个
也将激起一连串的想象
从甲到乙，从这一个到那一个
我就想过这个叫窗外的
她既不在窗外，也不在房间里面
有一天她推开一扇窗子
她就站在那扇窗子关闭时的位置
她要干什么？这是理想吗
或者仅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情形
2019-4-20
▎如果把中国422个皇帝放在一个微信群里，他们会聊些什么
这首诗的标题取自一个链接
我没点开读这个链接
标题的信息量已经很大
它使我知道中国皇帝
还不到500，还装不满一个微信群
这个群如果由我来建
以我的脾气，必须凑够500
我得先把自己算一个
我是群主，算上我也合情合理
这样垃圾十子还有九子
其次我得把这九子算上
垃圾十子，一个也不能少
估计会有人反对三朵
认为她天天骂人算什么皇帝
我不这样看。我认为
天天骂人总比天天杀人好
如果三朵是一个皇帝
她应该是皇帝中比较好的一个
至于皇帝们聊什么话题
首先聊的我想应是如何挨骂
2019-4-11
▎明天我得早起
一个练习
隐身术的朋友
让我试试
明天凌晨能否
看见他走过
路灯照耀下的河滨路
他将唱着
我喜欢的歌子
由南往北走
2019-4-1
▎更年期综合症
进入更年期三个月了
她表现出来的症状与青春期
几乎完全一样，而且更加严重
这怎么回事？整个医院无不吱吱唔唔
在还没完成的药方上
医生反复停住的笔尖
使她想起当年写下的第一封情书
肉麻的感觉总是有增无减
对，肉麻！为什么还是那样肉麻
靠忽冷忽热维持的肉麻
一再把痛苦和疲惫同时推达顶点
通往妇科的过道上
她一只手正扶在墙壁
一如从前遥望时她用胸脯
抵住树梢尖锐的水杉
2019-4-14
▎雅歌
今天上午，一个女诗人对我说
垃圾派的诗她看过，有的非常好
有的……就是在侮辱自己，还有对人不尊重
她希望我可以认识到这一点
我说，谢批评。她说，不是批评
这真是一个谦虚的诗人
从昵称看，她是一个诗社的领袖
我问，诗社有公众号吗
她发来了名片，公众号叫雅歌诗社
也难怪，她对垃圾派
以及我，提出了不是批评的批评
雅歌（Song of Songs）是圣经
旧约里的一卷，记载的是所罗门
与书拉密女的爱情
来自遥远天堂的纯洁打算照亮垃圾派
我有什么好讲的。我问
你不在北京评论群吗。她说
“不在。我不敢去您的群。那里
听说很热闹。”接着又说
“如果您进我的群，我就进您的群”
接着她发来了邀请。我看一下
哦，群的名字叫上帝的美意
我连忙说，以后。我的意思是说
以后进。正有人指责我
最近写的关于巴黎圣母院的诗
是对上帝的不满（我写的其实也是雅歌）
2019-4-18
▎六个鸡
1974年，铁路修到贵州凯里
凯里西站与凯里站之间
建了一个小站，建好后没有名字
也没有集镇、村庄和名人
也没有古庙和传说中的神
只见一个长得很像野人的家伙
一心一意，喂养着六个鸡
于是，这个站名便叫六个鸡
2019-3-23
▎故园记
走过去年的草叶，我去看一棵老树
这些草叶虽然死了，但还站立着
今年春天刚长出的草叶还很细微
一样细微的我，当年坐在那棵老树的树梢上唱过歌
遥望过从远方走来的人
而当年的草叶再也看不见了
2019-4-13
▎外省
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外省
问她外省是哪个省，她说外省就是外省
问她外省在哪，她说外省就在外省
问她外省省长是谁，她说是她
她是常年端坐在百乐园酒店大门口的一个疯子
她心目中最好的地方，就是外省
2019-4-21
以上作品发表于2019年4月25日公众号北京评论。点击以下网址可直接阅读原文：
https://mp.weixin.qq.com/s/5Gn7h4YCnP-baC3lIpsmCA |
发表于 2019-4-28 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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