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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高贵的意象放逐灵魂的忧伤与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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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0 12:0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陈小平诗歌论痕
文/大枪

起标题时我一度在“抵达”和“放逐”二词中犹豫,最终选择“放逐”是源于我对诗人陈小平诗歌文本之外的栖居生活和品行秉性的了解,也就是他的诗外“功夫”。在我的知人论世的词典中,他是一位颇具某种复古气质的诗人,言谈举止中同时兼备玄远清淡和慷慨激昂的格调,这同魏晋名流的做派相类,诸如饮酒、雅集、清谈、恣情山水,都是他的标配,由此衍生而来的就是标显在他身心上的感性元素,他的飘逸、旷达和超远。这从根本上决定了他藐视抵达,无心靠岸,而是率意放逐,正如美国小说家凯鲁亚克的作品《在路上》中描述的那样:我不假思索地上路,因为这感觉太好了,世界突然充满了可能性。陈小平也迷恋于“在路上”流放自己,迷恋于未知的可能性,他希望在放逐中找到凸显“生”之意义的坐标和希望,找到突破旧秩序的新信仰。

基于陈小平这种放逐身心的诗性诉求和与之相匹配的在其诗歌创作中经常出现且具有重要指征意义的词汇,我认为围绕“意象”这个重要但并不过气的诗歌主体表征来分析他在创作中的演进不失为一种明智和有效的方式。“意象”元素作为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中的固有概念,早在《周易》《诗经》《离骚》等著作中即有呈现。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就说到:独具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尤端。明确指出意象塑造是作文的首要方法。至晚唐,司空图在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诗论著作《二十四诗品》一书中通过各种意象化的表达别开生面地对诗歌进行了一次系统且形象的美学归纳。及到现当代新诗的衍盛,“意象”一词更是被广泛应用,成为诗界当之无二的宠儿。连一些外国诗人诸如英国诗人T•E•休姆、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等就曾受到过中国古典诗歌中丰富、含蓄、形象、跳跃的意象所影响,并创作出大量的意象流诗歌,成为西方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上述这些无一例外说明“意象”在古今中外文本创造中的重要属性,特别是诗歌文本中的重要属性。从某种层面甚至可以说“意象”成就了诗人。一些特定、典型的诗歌意象由此成为了诗坛重要诗人的身份标识,读到“艳影、青荇、康河”等词汇就会联想到徐志摩,联想到他的代表作《再别康桥》。触及“麦地、村庄、太阳、雨水”意象,就会准确联想到诗人海子及海子脍炙人口的诗章。这是一种 “一见树木,即见森林”式的联想。本篇仅就诗人陈小平诗歌中的“树木”——那些反复出现的代表意象,如“死亡意象”、“飞鸟意象”、“雪花意象”、“神祗意象”进行解构,并以此作为研究陈小平诗歌文本的重要路径,让读者能够更加深入地介入到他的“森林”中去。

1,死亡意象

在古今中外诗歌史上,“死亡”算得上一个超成熟意象,大量存在于各个时期的诗歌文本中。古埃及的宗教性诗文集《亡灵书》就是人类集体对“死亡”隔空策划的“弥留手册”和“来世指南”。在我国特别是唐宋时期,“死亡”意象得到空前运用,在一些描写战事的诗篇中更是如此,如唐代戴叔伦《过申州》一诗中写的“万人曾战死,几处见休兵”、宋人张元的诗《雪》:“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都是描写“死亡”的庞大物象。及到近现代,“死亡”在诗人们诗作中则展现为新的化合表征,像法国诗人波德莱尔,通过其新颖、独特的死亡视觉对当时扭曲、黑暗社会进行反讽和抗争。诗人海子则不仅把“死亡”塑造成其诗歌中的基本意象,而且把这一终极生物状态当成诗来创作,用身体为这一意象楔入一种极端的暴力美学。……

通过对上文列举的诗歌文本中的“死亡”意象进行比对,不难发现它们中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均无一例外地指向“死亡”的“大面貌”:大时代、大背景、大人类、大范畴、大影响……它们共同统一为诗歌题材和主旨上的“大”象征,而笔者本篇所要论述的陈小平诗歌中的“死亡”意象,则集中体现为“小”——人性中个体近乎平常、安静且紧扣自我的“小”“死亡”,而正是这些“小”但活跃着生活气息的生之谢幕,毫无隔膜地打动了久已习惯于波澜不惊的我。

不过,本文首先所要解读的这首诗,是表征为虚拟的抽象死亡(理想之死),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物死亡,但我认为具有哲思的智性“死亡经验”比具象死亡物态来得更为深刻,也因为系个体亲验且限于狭义层面的“小”感悟,从而让“死亡”意象表达更为生活、具体、准确、结实、生动。我们来读《诗,或者理想》一诗:“……它们终归死了,这似乎是最重要的……//一盏一盏的灯,灭了。四面八方的光/消失了。原本五光十色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色……//我有过的日子,和你们别无二致/雪一样完美……/一个人的命运,已悬挂在夕阳的额头上……//穹顶之下,我象雾霾中的雾霾,黑暗的源泉/……我曾看见日出东方之际/星光烧成灰烬,熄灭了自身的幻影”。本诗死亡意象的生发载体来自“理想”这一精神观念,并由“理想之死”完成对生存状态的延伸和拷问,全诗富有张力的“及物”陈述和艺术渲染,使得小我命运在社会大环境下的抽样检查更加充实、可信。同时,阅读这首诗所产生的经历认同和思想认知,也让我潜意识里把它当成诗歌中的《命运交响曲》而予以优渥对待。在文本构建上诗人首节即为全诗划定基调:“理想死了”;第二节完成对“理想之死”的深度摹状;第三节为这一灰色主题作进一步内在挖掘,“诗句“雪一样的完美”充分映衬“理想”的易碎和不可守恒,当命运悬挂在夕阳的额头,死亡已成为生命不可避免的注脚;诗人在第四节发出慨叹,把“我”的生存境况比作雾霾中的雾霾,这是长期困顿的现实所积集的消沉和绝望。就在读者以为本诗会遵照这样一个既定语境愔然作结的时候,诗尾弹出了这样一串由“日”“星”“幻影”组成的“光”之音符:日出东方(出生)、星光烧成灰烬(人生历程)、幻影熄灭(结局),并由此完成个体肉体和精神上的涅槃——死亡。另外,在一首不算太长的诗中有多达10个象征死亡意象的词汇出现:“死了、消失、灭了、黑色、香消玉殒、夕阳、灰飞烟灭、黑暗、灰烬、熄灭”,更让本诗成为一幅超验的“死亡”画卷,也令个体的小我“死亡”折射出纷繁的社会世相。如果说《诗,或者理想》一诗中还有“它们”作为“死亡”意象的背负者,那么,在诗歌《现在,是风在吹》中则完全由“我”来完成对“死亡”意象的练习:“……中年或老年,在午后,二点三刻/挣扎,没有声音。寂静,漫过额头/那些安慰过我的神,已显得过于衰老//现在,是风在吹……吹走我头上的一丝白发/如像从一棵大树上吹下一片叶子//……我会愉快地感知,在死去的那刻/我将作为谁。而我的自我还未诞生//……我的影子,已沉睡在石头里面”。正因为“练习”的主角是我,是以诗中的“死亡”预设者是真正的小我。被风吹走的白发和树叶、沉睡在石头里面的影子,都是诗人在现实生态中呈现出的精神状态的镜像,这些被串连起的死亡意象,并非显示诗人是一个焦虑的“厌世者”,正好相反,通过“白发”的量词“一丝”、“叶子”的量词“一片”这样的“小”界定充分彰显诗人对生活的关注、不舍和热爱。

除上文所举的诗作之外,通过较为充分的阅读我还发现,一些静态和动态的带有死亡隐喻色彩的词汇频繁出现在陈小平诗歌文本中。像诗歌《无疑》中的诗句“如同忘掉一粒丢失的纽扣/在一次呼吸之间成就我的一生”、《时间之上》中的诗句“几片落叶,一只斑点狗/蜷缩在寒冷的后面”、《这一刻》中的诗句“冲刷着我饥渴而坚硬的巉岩/……/竟让黄昏如烟花一样点燃”,句中的“纽扣”、“落叶”、“黄昏”“烟花”都是象征死亡的意象。是生命终结的静态载体。而在另一些诗篇如《冬日即景》《抉择》《故居》中出现的“凋零”“酣睡”“熄灭”“石化”……等词汇则是死亡意象的动态摹状。它们一起构成了诗人对“死亡”这一终极的生物状态的认知和社会哲学层面的拷问。

2,雪花意象

在陈小平的诗歌中,雪花算不上高出镜率的意象,但却能给如我一样的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这应该和诗人自身的经历和气质相关。就陈小平的学养和职业,其创作应归类为标准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写作”,就其自身性格和生活经验的宽泛性而言,他是一位“民间写作”的实践者,不过这两者并没有纷扰他内在的诗学认知,而是充盈了其诗歌的多维向度,他也以其出色的才情,飘移于二者之间,就像他一直飘移于现实与虚构之间,这是他的诗歌创作的气场和路径,而助他完成这一“飘移”的,当仁不让的就是他对意象的择取,而“雪花”本体所具备的“飘移”特质,自然而然地肩负起这一使命。

不过“雪花”入诗已久,几乎所有诗人对这一意象并不陌生,而古今浩瀚诗歌的堆叠,甚至于已经形成了专门的关于“雪花”的文化意蕴体系,诸如:晶莹短暂、纯洁高冷、浪漫宿命等这些具有普遍意义的指征,也就使得对这一意象的选取存有被熟视的风险性,而陈小平则是另辟蹊径,他从梦幻和现实这一富含诗性且切合其自身秉性和质地的特征介入,使雪花意象较之以往有了具体而灵动、深邃的延伸。我们试着来分析“雪花”意象在陈小平诗歌中的“飞行”轨迹。

在诗歌《小豆的夏天》中:“啊,夏天来了/我看见落叶和尘土/重返树梢/我看见/坦克碾过蔚蓝的天空/飞机躲在衣橱里哭泣/我看见去年的雪/还在刀锋上燃烧”。我认为这是一首很有硬度且极具肌理效果的诗作,而恰恰是“雪”这一意象的出现,使这种硬度和肌理更趋完美,也使得诗人诗歌文本中对“梦幻和现实”的表征更趋完美。由夏天看见去年的雪,在刀锋上燃烧,这样有着天赋性和跨度的想象和表达,就能获取读者对文本的高度认同,但还不止于此,在“雪”出现之前已有“飞机”和“坦克”先行存在于诗人的视觉之中,仅从这三个名词的互搭而言,就已经有了不浅的诗意,而诗的后半部分,更是令这种诗意得以强力扩张:“一个名字已在伤口里复活/我看见孤独无边无际/坐在一羽鸟鸣里/轻抚着星星将亮的黄昏”。虽然在过去的某一特定时间某一特定的人成为了“伤口”的制造端,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人事有代谢”,受伤者淤积于心的恩怨已经完全消解,已经原谅并在记忆里重现了“那个名字”,但一切生发都不可逆反,只留下孤独的“我”,在等待星光照亮即将降临的巨大的黑暗……一首短小、深刻、独特的佳作如此诞生,而让全诗活起来的“雪”,自然成为了当仁不让的龙眼。如果说这首诗中的“雪花”只是一枚酒曲的话,那么,我们来看另外一首诗,标题即以《雪》命名,雪花意象贯穿全诗:“一场雪,突然抵达/死亡和爱情,如水的女人/让渴望栖息在寂静的枝头//我曾一次次迷失在飞雪之中/也曾一次次期盼瑞雪降临/雪的脚步轻盈飘逸,如预言//雪在飘,雪洗濯着大地/给煮雪饮茶的人带来了/怎样的伤痛,怎样的惊喜//雪山之巅,霞光万丈/圣洁成了唯一的贡品/那种诱惑,是刀锋上的盐……”。在这首诗中,诗人仍然延用“雪”意象来表征其所执着的“梦幻和现实”的写作诉求,“雪”既是“梦幻”的预言,也是“现实”刀锋上的盐(注意:陈小平惯于用“刀锋”这种锐器来隐喻残酷的现实,在前诗中就写有“雪在刀锋上燃烧”,这里又以“刀锋上的盐”对特定意象的质感进行捕捉,说明这是一个有着深度痛感和悲悯之心的诗人),“雪”这时候就成了陈小平手中的法器,无论是加持信众还是自身修为,都能自由进出,更无隔滞……

从对上面两首诗的简评我们可以看出,陈小平对“雪花”意象的驾驭已经很有心得,“雪花”这一自然元素,也成为了他的诗歌创作中喻指梦幻和现实的重要代码,这也为其文本意境的扩展和生命哲学观的形成注进了活性,换而言之,对诗歌意象的发掘,已经让陈小平的诗歌形成了有一定辨识度的风格体系,从狭义上来说,“雪光”成就了他诗歌之光,而法国诗人伊夫•博纳富瓦的诗《雪》中写的:“这个黄昏因为有雪/而有了更多的光”,正好作为其形象的引证。而他的其他诗作诸如《如你所爱》《车过雪山》及新作《梦境十三》中,对“雪花”意象的植入,也无一例外地游走在这种梦幻和现实之间,并完成它们独特而永恒的使命。

3,飞鸟意象

“借鸟寄情”是古人咏唱时惯用的一种比兴手法,早在《诗经》等著作就有大量的鸟类描写存在其中,到唐宋诗词辄更是如此,由于其独特且丰富的象征意蕴,可以说飞鸟意象贯穿了整个诗歌发展史,当然也包括现代诗歌,像闻一多的《孤雁》、牛汉的《鹰的诞生》、孟浪的《这一阵乌鸦刮过来》都是对不同形象的鸟的象征寄托。我在阅读中发现,陈小平的诗中有多种动物意象出现,其中“飞鸟”意象最为常见,表征为如下四个方面:对自由和爱情的向往以及对独立人格的坚持、对虚伪世事的拷问和突围、对孤独和忧伤心境的解语、对现实和荒诞的诗性隐喻,等等,这和诗人的内在气质是一致的,也反映了陈小平在文本创作中的美学价值取向和对诗歌象征代码的偏爱。

我们试着从上述四种特征对其文本进行分析。先来看诗歌《如你所爱》:“我在下榻的酒店前俯下身/捡拾你扔在我脚掌上的欢笑/你的长发飘飘如群鸟掠过//你的长发掠过,如群鸟之翅。如雪/雪一样孤独,在旷野里撒欢/又如花瓣将我一片片抛撒//我无法装扮自己,如你所爱/你的眼神,你慵懒而厌倦的乳房/反射出我全部的真诚与无奈//我已学会用左眼埋葬死亡/用视力尚存的右眼辨识真伪/我将在黎明前完成众目睽睽的排练”。一开始我并没打算引用全诗,经过权衡再三终归无法抛弃诗的后半部分,读陈小平的诗,我总是在初始时遭遇一种并不多见的阅读障碍:初读有些不知所以然,再读有味,反复三五遍后,如长考时之豁然开朗。这首诗一开始给人以男欢女爱的流于滥情的印象,但读到后来我发现并不如斯,它的进程就如一部惊悚片,前奏的明快浪漫和结局的凝重深刻所形成的巨大反差,令人窒息。诗中“群鸟”和“群鸟之翅”这种虚拟意象的植入,使“长发飘飘”和“慵懒而厌倦的乳房”的具象物状形成了精神上的比对和剖析,从而加深了诗人对自由和爱情的困惑以及对独特多舛的人生经历锻造而成的对独立人格和情操坚守的信奉和思考,也令“我将在黎明前完成众目睽睽的排练”这种生死拷问拔起到一个新高度。而在《碎片》一诗中,诗人落笔则着重于对虚伪世俗的解构:“划伤我梦境的羽毛,是我的血/洁白。像晓风残月杨柳岸的承诺//……//甲骨文燃烧,在烟花中模仿启示录/诗或远方,已不再安抚灵魂//……//当他看清自己老了,才发现/他一生都是赝品,像道具//……//不是唯物主义。现在,是一只鹰/在巉岩上,为蓝天提供更新的意义”。诗中的 “羽毛”作为“我”的“血”的载体和实施者,对崇尚自由和纯真的有为的“梦境”进行戕害,而让虚伪、世俗、腐朽大行其是,所幸诗人并没有被摧毁和自我沉沦,而一只巉岩上雄踞的鹰,成了他最理想的选择指征。在诗歌《梦境九》中,陈小平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把“孤独”一词渲染得淋漓尽致。“蓝天邀请我,与鹰翅作一次私奔/……/舞蹈。看着众神列队而来/……//不知哪一次呼吸可以成就一生/而他的父母和先人们,在云端/挥舞着经幡,猎猎地响//……/此刻,秋天孤零零地穿过/旷野。屋子里不会再来人”。这是由“鹰翅”引领的孤独,由“我”及自然物象(鹰)及他人及社会场景,无一不被置于这种孤独空旷的氛围当中,当然,“鹰”作为诗中代表性的飞鸟意象,本身就是孤独的代称,而置身于社会中的人,怎样才能从这样一种情境的笼罩中突围,是诗人穷其一生所要思考的命题,如他在诗中写到的“我紧攥的诗句,能打开哪一朵乌云?”则可以看作是其忧伤心境的设问语。在诗歌《梦境之一》中:“于是我相信,在屋顶的鸟巢里/住着一只猫和一只老鼠”,以及诗歌《冬日即景》中:“几只鸟在进行最后的排练/声音灰暗,像一张失血的脸”从隐喻的象征意义而言,就已经寓化于荒诞了,而“飞鸟”意象在诗中的作用,对诗歌文本中演绎的这种荒诞性不但没有违和感,反而更为深刻、独到。

由对以上四首诗的浅近解读我们不难看出,“飞鸟”意象在陈小平诗歌中的存在的重要性和突出意义,当然,不仅仅限于这四首诗,像《山居》《看云》《故居》《梦境之八》中,都有较为饱满的“飞鸟”意象的表达,这也是他的诗歌中较为偏爱的意象代码,对一位饱经磨砺但又极具真性情的诗人来说,“飞鸟”所代表的高贵、自由、灵动、虚无、浪漫,代表的鸟瞰和穿透一切的犀利,正是作为诗人的他所诉求的,可以说,唯有天空的高远才是他放牧理想之地,而“飞鸟”,自然成了他的身份标配。

4,神祗意象

神祗意象,是此文所要最后论涉的一个诗歌意象,在形式上有万物归位之意,西方创世神话中即有万物起始于神,终完于神的揭示和解释,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神祗不仅仅是原始意象中受人顶礼膜拜的宗教符号,而且包含着宽泛、独特、灵异、抽象、虚无、永恒的哲学审美意韵,神祗的存在,从文化层面加深了人类对生命过往和现在、未来的考量和探索,并带来了根源性影响,这在人文历史早期的《诗经》中就得以凸显,而魏晋唐宋以降的诗歌更是使“神祗”意象丰富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属唐代诗人李贺,他短暂的一生写有大量的神祗诗存世,而从上世纪迄今作为倍受文人倚重的“新诗”文体,并没有使神祗这一文化意象被冲淡或失宠,从现当代很多新诗文本中都能触及其广泛的存在感,高原诗人昌耀对“神祗”意象的介入则已经到了着迷的程度,在他的诗中总是徘徊着“神祗”的影子,“神祗”令他回归个人的写作原乡。……

上述文字是对“神祗”这一意象植根于诗歌做一个简要的梳理,而归结到写作者本体——诗人,则因为个体的差异,对“神祗”意象在诗中的表征也各有偏重,笔者通过达一定量的诗歌文本的阅读,基本可以概括为敬神、畏神、祭神、祀神、祈神、寓神、寄神,等等,而本篇所要探析的诗人陈小平的诗歌,虽然有不少诗篇涉及到“神祗”概念,但却给我的归类带来了新的扩延,首先,陈小平诗歌中的神祗意象不是被神秘化的,或者根本没有直指哪一位神祗,只是一个代表性符号的表征,或可以说,并没有哪一宗神明能高置于诗人的内心之上,诗人信奉的是现实和自身,他相信客观世界并无此物,并通过强调自身的在场,反衬神祗的不在场,因此,从陈小平的诗歌文本中,我发现了由“神祗”意象生发出的另一向度,那就是他的“轻神”观。而由社会主流的“敬神”到个体“轻神”的演绎,说明每一种信奉观的形成,都和特定对象的特定生存经历及认知半径分不开,因此,诗人陈小平的“轻神”观,也是其识人阅世的真实表达。下面,我仅就他的诗歌中关涉到“神祗”意象的部分作粗简分析。

首先来读《拂尘》一诗:“他们重要,又不重要/因为他们是神,又是仆人//有时,一个喻体是重要的/譬如泰山,压垮了无数王朝//有时,一羽鸟鸣,譬如凤凰/又轻如鸿毛,可以下酒//众神即神,众神即无神/三岁孩童也可以自诩为神//在众神喧嚷的尘世间,他说/我就是那柄拂尘”。这是一首具有“大诗”气象的诗作,它的“大”主要体现在题材、诗旨和诗质上,全诗并不长,寥寥数行,就对“人神”这一宏大的社会主题的某一横切面作出诗性的表释,并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准;这也是一首标准的“去神化”的诗歌,全诗在不断的破与立的辨证中发展,由“破神立人”:神和仆人、神和孩童,到“破神立物”:泰山(神的喻体)和羽毛、神和拂尘,来重返某种深刻、尖锐的现实主义,这可以看作是陈小平对现实生活的亲历与彻悟,在这里,作为传统高贵意象的代表符号——“神”,即被赶下神坛,并用来同各种“身份”较低的物象作类比、反衬,从而抵达诗人所要树立的“人即为神”和“人大于神”的立论。诗歌的标题“拂尘”是一个意向性极强的指代词,为全诗界定了一个充满宗教色彩的特殊氛围,喻指人神如尘,不过是时空历史中的微小存在。一切造神、重神、宗神的虚幻的精神加持最终都会被残酷的真实所摧毁。诗歌《神谕》同样延续了诗人的“轻神”观,虽然全诗除标题之外没有出现一个和“神”相关的意象,却并不影响其所是,我们来看:“一切都是幻像,蓝天洗涤大地/僵硬的语词,悬挂在半空//从原点出发,一个人是一粒尘埃/不知道那次呼吸化作青烟//走在时间之前,也是一种憧憬/可惜没有人愿意尝试//我时常梦见去世的亲人/他们死了,却没有真的消失//这使我想到:人的一生在活着时/就早已失去,仿佛一次梦遗//只有孩童的笑声逼真地清脆着/满世界打滚,有如朝露”。诗中多处悖论性的写作,诸如:“呼吸化作青烟”、“走在时间之前”、“死了却没有真正消失”、“活着如一次梦遗”等,构成对“神谕”意象的质疑,并以“梦遗”、“满世界打滚的孩童”来完成对“神谕”的轻视和否定,也是诗人对现实生活进行的观察和勘问,最后以 “朝露”回归自然和物质,回到真实、具象的物我世界,而不是虚无、荒诞的神化世界。同时,诗人又流露出对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性,毕竟,再美丽的露珠也是会干涸的。

上述两首诗中的“神祗”意象,在陈小平的“轻神”观的诗歌中具有代表性,另有其他的一些诗作同样具备这一基调,诗歌《临摹》中:“让众生练习渴望已久的颤音/……/顶礼膜拜的诸神,你好”;在诗歌《碎片》中:“有时去寺庙烧香,是为了与神明/妥协。知道的,都沉默”;诗歌《亚特兰蒂斯》中:“卸下袈裟,你已立地成佛/神啊,主啊,一切造化啊/你们在或不在?”都是对“神祗”的拷问和戏谑,它们联合构成了陈小平诗歌中具有代表性的意象之一。其实,据我所知,现实生活中的陈小平对神是亲近、敬崇的, 而在其诗作中,却被赋予了具有批判和对立意义的意象符号,这是一种创作上的“认知分裂”,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是值得借鉴、可取的,这会使个体的创作路径得以出新和延展,从而逐渐形成自我的身份标识和诗学体系。

结语

从综上例举的陈小平诗歌中的四个代表意象:死亡、雪花、飞鸟、神祗意象中,我发现它们中还呈现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都存在广义上的宗教感,具备宗教形质,虽然陈小平在其诗作中曾表现出某些“轻神观”,甚至像波德莱尔说的我的全部的宗教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但那可以看作是单一诗歌主题的需要,并不影响其整体的带有宗教倾斜的写作信仰,他甚至在以宗教的视觉看待万物,这样的陈述也符合陈小平对生命哲学的认知。并由这些意象构建了他的理想国,他所有诉诸于文字上的内容,都是其为之付出的对信仰和生命科学的探索和实践。另外,任何写作个体离不开自然和社会,只有通过对这两者的有效界入,才能较好地对写作者的文本有进一步的理解和发现。将这样的一个认识作为深入解读陈小平诗歌的入口,自然也是合理和必要的。在此篇中,我所概括的四组意象,正好来自这两个层面,且比重均分、各占其二。飞鸟和雪花来自自然,是一种自由、抽象、感性、跳跃、飞升的自然生态,而且是动态的,这是对生命本质状态的彰显和寓示;神祗和死亡来自社会,是一种停顿的静态,如布罗茨基诗中之所写:一切都睡了……整个世界再没有别的动静。是对万物在社会状态下的终结和转生,我把这样的几组意象放在一起讨论,形成一种多元对立,也能更加完整地从内质和外延对陈小平的诗歌进行分析和揭示。

行文至此,我是否可以说:死亡、雪花、飞鸟、神祗四种诗歌意象的择取和解读,足可以展示出诗人陈小平诗歌文本的品质?当然,这是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对一位尚有着旺盛创造力的诗人盖棺定论,对一位成熟、优秀的诗人来说,他的作品将是魔法般的存在,甚至其本人也无法完全诠释。诗歌所表征的下一个端口在哪里?怎么生发和延展,更是阅读者和评论者始终无法企及和穷尽的,这种认知在我身上同样适用,我所作的判断仅出于我自身的写作经验、阅读直觉和意会。对,意会,我为在篇末能出现这样一个词汇感到满意,对共同处于当下诗歌现场的两位写作者而言,其中一位完成对另一位诗歌文本的意会几乎是一种稀有体验,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阅读感受,是诗人陈小平的人和文本让我找到其所在,从而让我有了写一篇长论的冲动,并因此有了此文。

2019/1/7初稿
2019/1/25深夜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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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2-20 13:05 | 只看该作者
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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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9-2-20 13:39 | 只看该作者
意象是诗歌中十分重要不可或缺的!
学习大枪老师精彩的诗歌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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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9-2-20 13:5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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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9-2-20 15:30 | 只看该作者
剖析到位,例证充分,阐述细致而深入,是值得细读的一篇好文。学习了!问好大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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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9-2-20 16:05 | 只看该作者
意象的高贵在于灵魂的高贵,学习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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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9-2-20 16:09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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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9-2-20 18:20 | 只看该作者
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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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9-2-20 21:20 | 只看该作者
佳评!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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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9-2-20 22:18 | 只看该作者
来学习。现代诗歌创作,当真需要有高扬的旗帜来引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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