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有感》
余伟的诗写到
食物链底端的食草类动物
吃草、生存、繁衍
以保证顶端
食肉动物的补给
人世间也存在一个食物链
底层的老百姓
都属于食物链底端的食草类
我想起一个生存于
食物链底端
生活无保障，无指望，无意义
的卑微可怜人
对心存怜悯爱护动物的人
大不以为然
一张贪吃滥酒的嘴挂着油
逢人就宣扬：
我们是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食物链底端的
生来就该
被食物链顶端的享用
《在菜市场》
点杀鸽子，他最来劲
比点杀鸡鸭来劲
因为鸽子不是象征和平吗
又听说这个象征
源于西方的《圣经》
大洪水后，挪亚放出鸽子
鸽子衔回橄榄枝
说明洪水已退，陆地呈现
生命与和平到来
听说这个来由之后
他杀、吃鸽子更来劲了
仿佛让他打了鸽子血
比打鸡血强多了
每点杀一只鸽子
他就在亢奋中觉得自己
对阵挪亚胜了一场
他觉得仗着鸽子血的能量
下一步对阵上帝
也要得胜了
《嘴脸》
你读诗，我看报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你吃素，我食肉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你言传身教，我暴打孩子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你助人，我损人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你有原则，我无底线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你有一个灵魂，我有一副嘴脸
这是个人爱好，你管不着
《和神青赶<飞>》
没有苍蝇怕死的
没有苍蝇识破人类奸谋的
即便识破
苍蝇也要去赴死
苍蝇生来就为让人拍死的
生来就为让所有人
尤其为让身在最底一层
下面无人可施暴的人
施暴得乐的
《和神青赶 <最初的样子>》
不是被我们忘了的夜
叫做光明
而是我们对夜的忘
叫做光明
追求永明的人
其实是追求对夜的永忘
而最后，永远
为我们备下的
是对忘记的忘
《麦克风》
二十来个人的会
与之相适的会议室
不用麦克风，声音略小
用麦克风，声音略大
一直以来不用麦克风
今天用了麦克风
两个半小时的会开完
人们争相跑厕所
平时开会中途
随进随出如厕的人们
今天全都撑完全场
不是会的内容有什么不同
而是因为今天
台上人的话音
是通过麦克风说出来的
《鉴定》
你所有慈祥的老师中
总有一个
写过你的鉴定
但他（她）眼镜片闪射的幽光
不对你说
你所有的亲人中总有一个
看过你的鉴定
但他（她）身后的台灯
缩成一团的光晕
不对你说
你的老师中总有一个
你的亲人中总有一个
总有一次在一起
交换过关于你的鉴定的意见
但他们读外星人般的默契
不对你说
你就这么长大
鉴定上的外星人就这么长大
像一对孪生子
一起去菜市场买鱼
鱼把死灰卖给天空
买鱼的老婆婆被你们
以她老公的姓称为某婆婆
老婆婆是她自个儿
失去名字已多年
她把一个个遗忘
加工成死鱼卖给你们
你和你的孪生兄弟（姐妹）
在家吃鱼时安静如一个人
你的亲人的目光
燃成壁袋上一封封旧信
不时有老师推门进来
穿着便衣，他只是
碰巧来借油盐酱醋
《逆向乘车》
每天早上上班途中
在地铁上读诗写诗
每每有所收获
按说上班高峰时段
不利于思、诗
但如潮的人流
是从城外涌向城内
而我从城内前往城外
下班途中，两者皆反之
我选乘与多数人
逆向行进的地铁
因此在途中
往往有不一般的收获
《我明白他了》
我听见他走近前来
站立，犹豫一阵，退两步
又进两步，再犹豫
终于伸手拍我：李哥
不好意思，吵醒你午睡
帮我看看这方案
本不想打扰你
但这事不能等，这事
是不能让步的
因为涉及利益
我从沙发起身，无懊恼
甚至含笑帮他参谋
我明白他了
他不值得我生气
我明白了，我属于他可以让出的
而他呢，我也已把他
从我的世界中
让给外面的世界了
《噎住了》
李柯的读中学的女儿
手机没用多久，又想换新
李柯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你要想想
还有好多与你同龄的孩子
读不起书，甚至吃不饱饭……
他女儿微微点头
想了想，认真地说：
爸，你说得对，我懂了
这样，手机我不要了
我们把这款手机的钱
捐给读不起书吃不饱饭的孩子吧
听到这儿，我问李柯
你怎么回答？
他说，我当时早餐
就在那一刻，噎住了
吞不进去
说不出来
《墨索里尼的儿子》
曾在二战中
开着纳粹战机扔炸弹
他无比陶醉地
形容过炸弹
开出的绚丽之花
从光焰和形状来说
他没说谎
他能做到
醉心于欣赏
只因为他所在的位置
太
高
了
《好吃》
爱喝咖啡不代表
不爱国
喜欢日本料理
不代表当汉奸
我家附近一家中国人开的
日本饭团店
生意盈门
去吃的除了图新鲜的
少男少女
更多是举家前去
他们在不大的店堂内
安静地进餐
既不受汉奸论的影响
也不刻意表现
对这种论调的反对
他们去，只是进餐而已
觉得可口
会笑眯眯地点点头
不，他们的赞叹不是“哟西”
而是资格的
中国四川话：好吃！
《还有一招》
博尔赫斯有个小说：
一个人被仇家
终于找上门了
这人无论怎样寻求和解
也无济于事
看来死到临头了
但他胸有成竹：我还有一招
什么招啊？
我醒啊！
原来，前述，是在他梦中
他努力一醒，就脱险了
当然，从梦中来看
他消失了
我常常想，我有多少贪心
多少恨，多少伤害别人的欲望
全世界的恶念
加在一起又有多少
这样的环境
如果是梦境
那些并非寿终正寝，从我生活中
一会消失一个
一会又消失一个的人
我称他们为：醒了
《你是一群人》
“这你都不知道？”
你看我的表情仿佛下一句就是：
你还是不是人
“他你都不认识？”
你看我的表情仿佛下一句就是：
你还是不是人
“这新闻你都不关注？”
你看我的表情仿佛下一句就是：
你还是不是人
我真想对你说：我不是人
我只是我
你是人，你太是人了
每天你看过听过关注过的那么多人
在你体内做事说话想事
你做他们的事说他们的话用他们的大脑思想
你不仅是人
你是一群人
《看广告语后我也发挥舌尖上的创造力》
“看演出吃火锅
在树上吃火锅
在船上吃火锅”
在水中吃火锅
在火中吃火锅
在锅中吃火锅
《证明》
无论什么公共场合
总是每隔一定距离
就会有一个（或几个）
旁若无人高声说话、或电话的人
他们怎么分布那么均匀？
他们隔开，不是怕相互影响
他们除了自己
对周围毫无知觉
那么，他们为什么刚刚好
分布得那么均匀
刚刚好撒开，遍布这个城市
他们仿佛是有组织的
按统一指令，均匀地
在人群中撒开
按指令，高声说话，或电话
让所有公共场合保持高音
以此证明这里
每一小块土地，每一个人
都能发出很大的声音
《学学树吧》
你看树在凶暴的风中倒伏
像在鞠躬
但它从不向着风来的方向
弯腰鞠躬
它向风去的方向
向着风消逝的方向鞠躬致敬
又仿佛一边抗着
风狂暴的击打
一边伸出手臂指给风看：
看呐，你们的归宿
看呐，你们的下场
并且送出翻飞的叶片
像给不可一世的风
提前送去的纸钱
《被打断的愤慨》
他正要发作，被领导找
给打断了
也只有领导找
能打断他的发作
他满脸堆笑地
接完领导电话后
却忘了，刚才为什么事发作了
但发作是必须的
因为他记得自己
已经当着众人的面
骂出了第一句“妈的个×”
他还依稀记得
这个发作，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某件神圣的事
因此必须发作
刻不容缓
没时间搜寻记忆
他只能继续骂“妈的个×”
“妈的个×”
“妈的个×”
骂着骂着
高尚的愤慨真的回来了
比刚才还高尚
比刚才还愤慨
以至于他拍案而起
愤然离去
他心中汹涌的愤慨有一大半
是对自己竟然忘了
为之愤慨的神圣的事是什么
的恼恨
他愤然离去也是必要的
因为他除了骂这一句
在众人面前
不知道接下来骂什么
《老鹰抟云》
老鹰抟云的境界你知道吗
老鹰抟云的境界你见过吗
昨晚我见到一个
这位高人一口一个
组织上，组织上说，组织上的意思
我不晓得他说的组织
具体所指
但我没敢问
因为他抟在头顶扯在身上
与他时分时合出神入化的云
太大太高太飘渺
我感到我若问出
组织上是谁
这样低级的问题
我会立即无地自容的
《可是写诗仍然在继续》
可是写诗仍然在继续
虽然快餐店老板，在工余时间
怀着对阅读的憎恶
要求来店打工的大学生收起书本
展开第一千零一次展望店景的讨论
可是写诗仍然在继续
虽然搞装修的小包工头
要求他的怀揣书籍的打工仔
反复在窗框内，在白昼时安进黑夜
在黑夜时安进白昼
可是写诗仍然在继续
因为黑夜白昼在继续
黑夜白昼之间的界限——黎明
在继续——每一个黎明
看起来都像世上第一个黎明
虽然有时黎明也像血红的黄昏
虽然那时丹特士
怀着对自己不会写诗的深深恼恨
代表恼恨阅读的店主和小包工头们
对着诗人普希金扣动了扳机
《最好不要被人簇拥在中间》
进地铁电梯
人不断涌入，挤来挤去
我让来让去
不知怎的
被让到了中间
周围一张张
无表情的脸
一双双木然的眼睛
看着我
我环顾了一下
选择抬头向上望
电梯顶什么也没有
我一直向上望
看来，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人
只能保持抬头
向上望的姿态
《一辆公交车吐了一口痰》
一排公交车堵在路边
从其中一辆上
飞出一口痰
在一个从车旁
骑车经过的人头上
画出一条白亮的弧线
骑车人不知觉
骑车前行
满车的人不知觉
面无表情站在窗前
路边站台上的人不知觉
面无表情看着
车上也在看他们的人
没有人知觉
一辆公交车吐了一口痰
一口痰在所有
不知觉的人
的中间
画了一条白亮的弧线
《在德国》
导游是个热烈的爱国者
一路上常向我们炫耀
他和洋人吵过的架，干过的仗
他对我们一副热心肠
在科隆，我在一家商店
看了一会黑森林木钟
走回街对面，他问我
想买一个？你看的是哪家的钟
我告诉他：路口第一家
他说：放心买
那家店，不是中国人开的
《统》
我用钳子、榔头、锤子
把它弄成“一”给你们看
我把这钢筋的绕丝
这被自己的扭曲充得充充足足
的钢筋绕丝，弄成“一”
给你们这些要把我的生活
统一成你们的样子的人看看
它在痛得蹦跳、打滚之后
还是不能成为“一”
它现在弯弯曲曲有气无力躺成一线的样子
像它蹦哒之后的抽搐
像它惨叫之后的呻吟
像它匍匐在地气若游丝的命
《不败之地》
思想者不得不避开众人的作息
比如，凌晨3点才回家
又比如，凌晨4点就出门
如果出门再早点
出门远行，其实就是回家了
可见时间的早晚最重要
比如以前有人，如果早死一点
受万人敬仰，但死晚了
落得千古骂名
有人则相反，先被万人唾骂
但多活了一阵，死后被塑成雕像
但雕像也不保险
有些雕像，后来被推倒
被人在头上撒尿
所以，越往后，越难说得清
应该赶早，像芥川龙之介的河童
出生时想一想
做出选择，来不来这个人世
可惜人类出生时忘了语言
即便选择了，也说不来
可见，最最重要的
不是思想，而是语言
如果一个人做到始于语言
止于语言，那么这人无需思想
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沉默》
沉默不是
不呐喊
沉默不是
不说话
沉默不是
不用手语表达
沉默就只是
沉默
沉沉的黑
像不溶于夜黑的黑
像亘在夜黑当中
的黑云
深藏着闪电
|
发表于 2019-7-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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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6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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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6 16: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