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降雪》
都是碎裂的天空扑向地面
碎了,但也要在消失前
铺成一个大地上的天空
这时若有人走过,留下一行足迹
——白色天空中的足迹
其实是天空带着一行足迹
经过他——像时间
带着诗句,经过此刻的我
《冬天的天亮得晚了》
常有的经验:
找出衣橱里的冬衣加上
一摸兜里
还有去年的纸片
在灯下看一阵
却喃喃说出
与纸片上面的字不相关的话:
啊,那时候
谁谁还在
啊,那时
谁谁谁还在我们中间
《为什么坟堆越来越矮》
那是它们忍住自己
其实忍住的也不是自己
只是忍住自己的名字
人死了,名字还在
刻在坟前石碑上,还要活一阵
人不再忍了,活着时
忍够了,活着就是忍着
人不再忍了,就该名字忍了
这是生命的默契
后来,名字,或名字里的字
被别的人用了,在世上
走来走去,忍住一生
坟堆上的名字就忘了
这是自己忍住的名字
随着忘,渐渐地,隐入了大地
《其实》
其实死随时可能到来
但我要力争活到的死
无非是众人认为正常的死
仿佛是一个众人认同
值得去的地点
那地方不好,我怕,众人也怕
但我和众人都拼了命地
努力活到死
甚至不惜无耻地交换出生命
以期抵达死
《现在不确定》
他说他做梦都想
睡一个不做噩梦的觉
后来他真的在梦中
睡了一个不做噩梦的觉:
他梦见自己身在一场噩梦中
他在其中睡着了
做的最差的梦
也比睡梦以外的噩梦好
不过,我现在不确定
我听他讲这件事
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我读别人的诗》
常常读完一首后
将目光停留在落款日期上
读完一首好诗更是如此
读完一首令人动容的诗则必须如此
我会凝视某年某月某日
有些还有某晨某昏某时某分
想,当时我在干什么
很长一段年份中间
我当时都站在一幢楼上的楼道
隔着栅栏,看外面下雨了
看外面下雪了
看外面雨雪停了,但我不下楼
走到下面的开阔地去
我仿佛几年中一直在一艘船上
看人们下到岸上去
我怎么能那么安静地站立得住?
因为我知道每一刻
都可能有人在写诗
写一首将来给我读的诗
写我读了诗将目光停在落款日期上
想起这首诗被写下的一刻
我站在一艘船上,看海上
雨来了,雪来了
雨雪停了,人们下船登岸了
新的人们又来了
雨,和雪,又来了
雨,雪,扑进大海,像扑进母亲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