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马（六首）
——二十年前的故事
朋友老马，连云港人
有家不回，有妻不离，有女，领养的
一个人在黄河边，看黄沙，看流水，听华阴老腔
一个人站在，孔雀飞东南的地方，不起归心
一个女人，有硕大的屁股和脸盘，还有
水一样的柔情。走过西口，风沙里，大口啖肉，大口
喝北风一样的烈酒。老马也喝
瘦弱的身躯，如墙头，岌岌可危的茅草
醉一次，老马哭一次，远方的故事，淡一次
醉一次，女人怜一次，悬于枝头的弯月，瘦一次
老马将脑袋，伏于女人的两乳间
夕阳一样，枕于山巅
最后一次饮酒，老马如霜后的野草，从墙头
轰然倒塌。女人十万加急，将原配
从连云港召过去。女人说
叶落，要归根的
老马的电报，是医院的护士拍来的
一个卡号，一句话：
兄弟，借五千，疼
接回连云港，原配母女没有管。女人
没再问
电报拍回去：
汇八千。疼，我治不了
2.与人类亲密接触，是最危险的事情
铁制的钩子，伸进去，钩住狗头拽出
一手放下笼盖压住，一手麻利地用锋刃
沿脖子转一圈
红色的，有温度的血，箭一样，射入笼底
早已挖好的土坑里
十分钟后，身子已僵硬，狗眼翻白
一滴浊泪，缓缓滑向
曾经忠心看护过的人间
在菜市场一隅，心惊胆战地看完
这魔术般屠狗的过程。有种东西，如陈旧的棉絮
死死堵在喉咙间。有种冷漠
如深秋的霜降，薄薄洒向，人间枯黄
与人类亲密接触，始终是
最危险的事情
3.乞丐
延吉路160号的垃圾箱旁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乞丐
仔细翻捡着箱里垃圾。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
有女人抱着泰迪，从边上经过
哒哒的高跟鞋，恰好踏上，坤包中音乐的鼓点
有阳光从树冠中透出，光箭正好射在
乞丐斑驳的胡须和脸上
他从垃圾中捡出发霉的食品，装进早已备好的塑料袋
把一些空饮料瓶和可以变卖的，装进另一个
他发现了一件破旧的女风衣，欣喜地披在身上
恰好遮住了，些许裸露的肌肤
最后，他翻出一份旧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
藏在腋下
现在，他一手提着他的战利品，一手挥着旧报纸
愉快地走在，延吉路的人行道上
他甚至吹起了口哨，向路过的行人
挥手打着招呼
4.养老院
送走老伴儿，她便被唯一的儿子
送到这里
室内终日昏黄。白天有阳光，穿透
鸽笼一样冰凉的铁窗
晚上有灯光，贼一样溜出去，看
万家团聚的温馨和明亮
室友两个。一个永远只嘟囔着一句话
一个经年蜷在床角，不出一点儿声响
有时走向阳台，抓住早已焊接森严的铁棍
看看台下南来北往的车辆，和
台前倏然而过的鸟雀
想到近六十岁的儿子，还拖着沉重的病体
奔忙
她那早已干瘪的乳房
又忍不住，疼了一下
5.人子
墙外的梧桐，仍留有一片
似坠不坠的老叶子，倔强地挺立着
这是立冬后的第三天
北风一拨紧似一拨地，卷扫着
人间枯黄
邻居洪二哥，推着九十多岁的老娘
比任何一个陪护的脚步，都沉重
立冬那天，刚送走他快一百岁的老父亲
而他的娘，并不知道
秋风中凋零的那片老叶
就是春天与她一起生发过的鹅黄
他七十多岁的残腿，在医院的走廊里
窸窣着。而医院里所有的人
都跟他一样，期盼春天，脚踩落叶
那年送走妻子，也是北风潦倒的时刻
他没敢重复，那句同年同月同日的誓约
6.染发
镜子里的他，如深秋的苇杆
孤独地顶着一头芦花
理发的小哥，按照往日的经验
熟练地将染发剂，调和均匀
他挥挥手制止了
四十岁白了头，他怕年迈的双亲
看到心酸
总是偷偷地，把那些沧桑
染了又染
如今，父亲也走了
没有了双亲，他不想
再掩盖这苍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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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5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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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5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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