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之光（组诗）
文∕苏和
勒勒车
最早的记载是“辕辐”
车尾挂着风灯，从夜里
挤出来
忽明忽暗
冬营盘，搓羊毛取火
紧吹，泪
浑浊
闪动着晨露的期盼
巴音郭勒游动的闪电
随马蹄奔跑
追逐光影
有一万年了吧？谁在问
别勒古台岩壁，凿画声
轰然作响
火星，从石人空洞的眼眶
迸溅
马骨头架起黑暗
电光穿击而过
烟
老马倌桑日布嗜烟
几根老鼠须
被燎得像荒疏的野草
他把马群赶进黑夜
自己就守在夜的边缘
一时断了烟丝
他就把白天捡来的干兔子粪
一粒粒捻进烟袋锅
点燃无边的寂寥
深深吸进肺腑，暖热
徐徐吐出来
当他把一把兔子粪吸完
星星就少了好多
他剧烈的咳嗽
像一根马棒
敲出一截烟筒里灰垢
敖特尔每一缕炊烟
都那么新鲜
惊蛰的雷声从大地胸腔轰鸣
胡碴子一样的青草
一茬茬冒出来
默契
烈马有灵性
也潜谙契诃夫之道
以怪癖的脾性和动作
吸引驯马手的好奇
喜欢被驯马手
拧耳朵，抽鞭子，压重负
挺起古斯巴达筋骨
让铁嚼子把长嘴勒到耳叉子
裂开惨然之笑，风
绢丝一样，擦去裹着疯狂的泪水
净化一种神力
踢碎荒寒
人言，马语
在鞭梢甩出炸响
较力的喘息
背负着北方高原重量
以心脏捶打大地的肋骨
广袤的原野之上
有两张脸
一寸一寸移动
谁说骒马上不了阵
她已明显苍老，脊背如刀锋
臀部赫然印着正宗蒙古马血统“塔姆嘎”（火烙印）
她是一座石雕
被凿下的碎石屑
沸腾成马群。神话
由她而来
虽然眼下已落套。但是曾被拉动的岁月
在肩胛勒出深深瘢痕
雪花载满爬犁，那是一群喇嘛翻动的佛经
日夜摇曳在芨芨草尖，一如
鬓发苍苍
她前门大板牙和铁一样后槽牙
不全是被咀嚼饲草磨损
铁嚼子咬响西风古道
身躯拉直，就是一枚箭矢
锈迹，被星星擦落
小草如锤，捶漏鸣金重鼓
冬牧
道尔基穿好大皮得勒
他说好久没有夜间放马了
虽然家里安了监控
网围栏里的马群
在屏幕里清晰可见
他还是决定在今夜跟群牧马
道尔基在马背上吐掉嘴角的烟屁股
如一道流星，嗞一声
黑夜被烫的一哆嗦
道尔基要把马群赶到天边
让马唇吸瘦月亮
较 量
驯马手被烈马摔下来
一头把风撞个窟窿
驯马手栽进草地
和草一起长起来
烈马闪过疾风
一个趔趄，砸下了云朵
甩落的、草场般宽大的脾气
雾一样笼罩骑手驰骋过的天地
马不吃夜草不肥
青草是马儿的
暗夜是牧马人的
牧马人把马群赶进黑夜
自己就把耳朵贴近星星
身子斜躺在山坡上，如刀片
月光被剖开
牧马人身下又多了一片黑暗
马群的牙齿咀嚼着肥沃，薅尽沉睡
蚂蚱在草丛中弹了一下腿
空阔的寂寞如水，向远方荡去
马肠子短，性子烈
只有暗夜坐在脊背上，才能安静吃草
同时也把眼瞳里的脆弱，藏起来。
马蹄叩着如针的茅草
不愿被驯服的刺，在血脉里游动。
睡着了，梦就沿着高勒
回到夏营盘
那里可能会有一枚箭头，蛰在石缝上
堵着，蒙古马回眸的嘶叫
呼唤别勒古台岩画上野马的冥灵
石人披着战袍，空洞的眼眶里
不会再有惊悸
当阳光燃化最后一滴露珠
牧马人再一次把马肚带勒进苍茫深处
任马扬蹄
坍塌
自从那次在驯马场
被摔断胯骨轴子
旦巴就靠一副双拐支撑日子
在家人和牧民们的谈论中
知道儿子僧格承袭了他的骄傲
有一天看见
那匹曾经跟他一起
驰骋驯马场的杆子马
被装上了架子车
阳光就抽走了他眼瞳里的水
在暮色中黯淡下来
今天早晨僧格骑着摩托车
以邪门的姿势拖着套马杆远去
旦巴急得伸着手一抓
空气轰然坍塌
把他没有喊出的声音
捂在尘嚣里
|
发表于 2020-2-19 10:00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2-19 14: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