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庸常中发现疼痛和悲悯》
遗落的乳罩
文/魅力向日葵
澡堂子里
不知哪个女子粗心大意
将乳罩遗落
粉红色的。嫩嘟嘟
看澡堂子的光棍张三
用一根柳树棒挑着
悬挂在澡堂子门外
意思是谁丢的谁来领
几个月以后
这个乳罩还挂在那
已经退了色彩
风一吹动一下
风一吹再动一下
闲暇的时候
光棍张三嘴里叼着旱烟筒坐在门口
不错眼珠地看着荡来荡去乳罩猜想
这个乳罩是不是篮子丢的呢
不对不对。篮子比较瘦
穿不得这么肥大
是不是英子丢的呢
不对不对。英子太胖
哪容得下她那两个
是不是二娃他妈丢的
不对不对。二娃他妈天天奶孩子
穿这个不方便
光棍张三把全村的女子想了个遍
也没想透
越想不透。越耐想
(发表于《诗歌周刊》2019年12月27日第346期)
冰雪客略评:狭义地可以认为,每一首好诗都是一个好故事,每一个好故事的背后都是有血有肉的生活。《遗落的乳罩》一诗,光看诗题不免让人担心起来,会不会弄个什么噱头,会不会是故弄玄虚,会不会是无限地靠近身体性写作。可是当读完诗后,这些担心都全以落空告终,这也是本诗成其为好的原因之一。诗的触角介入他人的生活,同时也介入自己的悲悯,所呈现揭示出的“这一个”无法让你无动于衷。在诗中,强烈而有冲击力的反差两头,一头是乳罩,一头是光棍。本诗要说的是一个光棍是如何与一副乳罩发生关系,发生关系之后诗人用冷静的探头关照一副血肉之躯的脉动。
如果说单身光棍的日常里不可或缺的冥想是摸不着看不见的,那么一副乳罩的出现该是有了活色生香的线索。无缘由无线索的空想往往不会走得太远,往往不会落实到具体的某人某事某物,一旦有了具体的线索,看澡堂的单身光棍,他的思绪便如福尔摩斯的嗅觉,一发而不可收拾,用想象的轻纱对所到之处抚摸了一遍,从而有了个体生命的温度。假使诗中的主人公确乎未曾受到传统文化过多的醺染(几乎可以肯定是没有的),那么他的反应也是不受遮蔽的自然反应,更能引发围观者的情感连动。而诗人正是发现了这一点,用白描式的句式呈现了这个事件。然而往往这个角落不易被关注,更不容易发现隐藏在表象背后的疼痛和悲悯。
我们来看细节。光棍张三发现乳罩后,注意,他不是用手直接拿了出来挂起,而是用柳树棒去挑,这是为什么呢?是张三怕脏吗?当然不是,对于这样一个物什,有人马上要想到不为鲜见的偷窃女性内衣事件(恋物癖是极少的例外),结合后面张三的思来想去,他没有理由因为嫌脏而不用手直接捡起。这件物什首先是女人的物品,是女人最为贴身的物品,而且非常具有指示意义的女人物品,张三的这个保持距离的动作也暗示了与女人保持距离的下意识,然而,这差不多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相同的心理驱使,那是一种情怯的自然反应。诗人在众多的细节当中留取这个细节,可见对有效性的把握甚是成熟。
“几个月以后/这个乳罩还挂在那/已经退了色彩/风一吹动一下/风一吹再动一下”,这一节里,提供了一个时间跨度的信息。几个月以来,这件东西竟然还一直挂在那,这又是为什么呢?一种可能是物件的主人再也没有来过(可能不是很大),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物件的主人对于拿到外面示众的贴身之物再也羞于拿回。而在诗中,这个都不是很要紧的,要紧的是在这几个月里,这副乳罩消磨了张三多少关注和牵念呀!他多么想亲眼看到是谁亲手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他通过这件物什延伸出来的想象一定是足够丰富,而当看到物什的主人,似乎也看到了主人的身子。接下来的第四节,就是这几个月当中张三想象考量的具体细节和过程。诗人不厌其烦地罗列了篮子、英子、二娃他妈排除在物什主人之外的原因,进而延伸至几乎全村的女子,这个工程尤其浩大,但何尝不是张三的一种寄托呢?试想,还有谁会对这个遗落的物什倾注如此多的关注?
最后一节,“光棍张三把全村的女子想了个遍/也没想透/越想不透。越耐想”,尤如故事的结局,这个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诗里放置在前面的是一副普普通通的乳罩,而这件物品的背后却是满满的辛酸和无奈,我们每一位读者最先提取的信息也许就是这些。诗人要么代替张三伸张一种酸涩的渴望,要么用全角的镜头还原庸常中回避不了的存在。
透过本诗的写法,一要佩服诗人的勇敢。全陈述式的句法是有风险的,在对诗写口水化散文化段子化诟病的当下,诗中没有几处波澜是很难凸显其与众不同的。还要对其诗写的真诚表示敬意,诗中的所写绝不是阳春白雪,也不关乎道德和贵贱的评价,但要不装弄并不是那么容易。再要赞赏诗人的捕捉能力,多么庸常甚至无聊的现象,被小制成一首不简单的诗,献上一个大拇指。
雷鸣(探索诗歌主持):我的理解还触及到了色彩,一个粉红色的乳罩,首先不是年迈女人可所用,其次,在农村或在农村澡堂洗沐的女人应该不会是风月场上的,但这种粉色又不是待家妇女所能接受的,这就说明了一个既想打破传统观念,却又不敢随便暴露贴身物太过招遥的女人的思想留给了读者;整首诗把张三的思虑和遗物者不敢取物的心理描述写得十分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