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不能复活》
城市可以复活
城市的幸福可以复活
城市的颂赞可以复活……
当年复活后的耶稣拉着多马的手来探
自己手上、腰上的伤口
是要告诉人:
这里复活的不是灵魂,而是一个人
最小的复活是复活一个人
最难的复活是复活一个人
死去的人
再也不能复活了
我们唯能做的是不让不该死的人死
如果连这也做不到
我们唯能做的是
不放过那些导致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的罪魁祸首
对他们给出清算
《火柴》
点燃自己是用头颅
狠擦黑夜是用头颅
在败坏了的黑夜上擦不燃
折断自己
也是把头颅折断
一盒兄弟姊妹,每次有选中的
有留下来的
有选中的,有留下来的
留下来的是为了将来点燃自己
我常揣着一盒火柴
像带着一盒我的兄弟姊妹
《摄像镜头不够用》
门外空坝摆了一百多台大巴车
一百多台空空的大巴车
已经摆了一个多月,不知还要摆多久
一百多台大巴车要装多少人呐
不知这世上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摆着多少装人的车、船、列车、和飞机
空空的车、船、列车、和飞机
似乎等着,某一刻,就要出发
一群群人,一群群人
就要排着队登上这些车、船、列车、和飞机
出发到哪儿去,不知道
只知道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那时我会深感自己渺小
我只能走在人潮的某一条细流中
我只能是这条细流中的一个小点
我的那一辆(艘、列、架)车、船、列车、或飞机
只能是汹涌的潮流中的一个小点
我在途中消失,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在消失前发出大声音,做出大动作
也只是一个小点轻微的抖动
连这轻微的抖动,也不会被看见
人类的摄像镜头不够用
人类历史的摄像镜头,从来没有够用过
《与一位官员同桌吃饭》
席间,我说我要写“掩耳盗铃”
他正端起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
我说我要写“讳疾忌医”
他正端向嘴唇的酒杯停了一下
我说我要写“文过饰非”
他刚刚入口的酒在舌苔上停了一下
随之辣得皱起了眉头
我说要写“混淆是非”
要写“颠倒黑白”
要写“满嘴谎言”
要写“自以为得计”
我还要写“人变坏是从变蠢开始的”
他的玉液琼浆在咽喉咽住了
上不得,下不得
我说我要写一个这样的家伙
我说我写的不是谁
我写我自己
他那一口,终于下去了
但似乎还有什么停在他体内,咽着他
我说:你是不是终于体会到了
想写“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它多么幸运》
清晨到单位,读完一节书
走出门,天才蒙蒙亮
天擦黑时也是这天光
我得想一想,这是清晨蒙蒙亮
还是天晚擦黑的时分
其实不用想
一只小虫,或比小虫更微小的生命
在我进门时是一生的蒙蒙亮
在我出门时是一生的天擦黑
它多么幸运
一生所经历的
是一个人静静阅读的时光
而不是待会儿天色大亮时
人们每隔一阵子
就要重新开始
人们每隔一阵子
就要亢奋地聚在一起
重新开始的
那些五迷三道疯疯癫癫的事
《只写有单位的人应当写的那种诗》
昨天大伙儿聊得畅快之时
座中一位正色:我是有单位的人
就是说,他是不随便乱说的
我儿时在外婆的乡村居住
深知有单位的人,在村民心中的地位
稍大后,更是从傅雷
游离于单位之外,贫病交困
最后与妻子一起自杀
知道了有无单位的生死攸关
单位在很早时
指禅林僧堂中僧人坐禅的座床
座床上贴有各人的名单
且占一个位置,故称单位
僧人依住丛林,又称挂单
由此可见单位的意义
远不仅仅是在那里出卖劳动
单位标示一个人信奉什么
事实上最近就有人强调:
有单位的人不能写什么样的诗
而我呢,为这位仁兄的正确性折服
认为应当倡导所有人
都像有单位的人一样严格要求自己
都只写有单位的人应当写的那种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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