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伊始,惊蛰时节,春雷隐隐。
有北地丽人,渡江南来,紫衣赤马,长剑随身。云髻一尺绡红,裙带飒飒飘风。
桃雨霏霏,青旗斜挂。大碗喝酒,大块嚼肉者,不想也有这芳菲之客,杏眼微怒,英气瑟瑟。
我颠僧一枚,佛衣破钵,入得店中,倚窗斜坐,从袖中排出三枚大钱,呼小二道:两坛老酒,三斤牛肉,快快上来!
小二咂唇道:佛爷,这钱虽老,却不多值,充其量只能沽得三盅浊酒。
我大怒:腌臜泼才,我佛岂是无钱之人?!
便开腰解带,从身后摸出那把玄铁短刀,黑柄乌鞘,凛凛有血腥之气。
大声道:此物饱饮人血,是老衲放下屠刀之前之屠刀,锋利无比,削肉断骨,无往不利,无往不克,今作价与你,可值那酒肉钱?
小二战兢兢道:佛爷原宥,小人非绿林人士,也非王家屠夫,偶尔杀只鸡鸭,自不敢动用您的这把刀,怕大材小用,气着了它。
我怒从中来,抽刀插刀,电光火石之间,桌上一把数十根竹筷,竟然三七二十八,断成了五十六截。小二呆傻如鸡的看着,小心地摸了摸了脖子,颤抖道:这..这...
我喝道:还不够的话就当本佛爷化缘了,你怎生不给个面子?
小二垂泪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这刀太过贵重,我把小店所有的钱都给您,也找不开这零头啊...
我正要进一步发作,忽见一双玉手,刹那间便摸走了那把刀。拔刀回刀,一气呵成,优雅而娴熟,正是刚才坐在对面的那北国丽人。
“果然一把好刀!”,她娇声赞叹。
“这一锭够不够佛爷的酒钱?不用找了,佛爷要什么就上什么,今天本姑娘请了!”,她在桌对面大剌剌坐下,抛出一枚大元宝于小二,足足有二十两之多。
“我佛慈悲,姑娘果然是豪爽之人!”
“佛爷见笑。我并非乐善好施之人,只是趁机讨好,目的是想借佛爷这把好刀一用!”
“那刀于我本是身外旧物,何必说借,拿去就是!”
“不敢,侠义之人,说借一定是借,一日之后,柳上黄昏,还是此地,归刀于佛爷!”
“好吧,一言为定,本僧还想再吃你一顿酒呢!哈哈哈”
暮阳雨霁,海棠飘香,真是江南好时节。
那丽人挎囊欲行,我随口问道:敢问姑娘欲用此刀做何善事?!
她回首而笑:佛爷不闻今日春雷滚滚?有蛰物蠢蠢已醒,我此去便是割了那害物,以免他祸祸了这大好春光...
说完飘身上马,哒哒消失在昏暝之中。
老店次日,斜阳映窗,那丽人果然如约而至,眉梢含笑。
我收了刀,呷了一口老酒,道:“今日闻得知府公子被夜阉于柳巷之中,可是我的铁刀所为?”
“佛爷之刀,沛有佛气,对割除那春雷中撅撅而起的淫虫,果然爽利,步出一丈之后,那害货还不自觉,哈哈哈!”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衲流窜此地市井久也,未曾听说知府公子有累累之罪。姑娘所谓淫虫是指?”
“笃情于我者为良人,薄情于我者为淫虫。淫虫闻惊雷而醒春,欲复害百花,是以千里之远,亦必阉之!多谢佛爷借我割鸡之刀,了我平生之恨!”
......
我悚然心惊,想我入佛门三年,酒肉穿肠,醉泼欺人,委蛇于佛祖,寡情于菩萨,堪为系尘僧虫,按此理相推,可以割之...
城角声中,我出郭五里,寻清溪而入,洗净衣尘,洗净刀腥,凭东风而凝贮,思虑万千。
暮色里,我掘土石成穴,埋入那柄带着戾气的玄铁,终于把这“割爱之刀”给割爱了。
此刻平芜,闻听寺鼓暮钟山外缥缈,于是我整理好僧袍,看了一下身后的城郭,便踏着这春草野陌,悠悠行去...
唉,我好久没有见到师父了,不知道那秃驴,是否依前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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