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
我总是固执地以为,诗歌也可以分为大乘写作与小乘写作。所谓大乘写作,写作者不会困囿于个人的情绪与处境之下,更不会执迷于某种美学,某个流派,某些见地,某种思潮……一个真正的大乘写作者,必然是胸怀着万古与万里的仁者,必然一次次潜行在苍生的命运之间,与他们同歌共饮,亦或同舟共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乘诗人,他的作品,需要摒弃太多表象的先锋,杜绝一切个人的傲慢,他的书写主题会回归到生活的本真、生命的质朴中,他的写作手法也会自觉进入一种通透与松弛的无碍之境,他的视野更会搜索那些平常的人与物,将这举目可见的一切,幻化为诗中的字字深情,句句厚意。
记得王单单在写作《花鹿坪手记》之初,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具体说了些什么,早已忘得差不多,但有句话我记忆颇深,“我要写出不一样的东西,让那些无法自我述说的人,成为我诗中的主角,让这些影影绰绰的平凡人,成为一个个清晰的镜像,来见证他们自己的时代……”这些话让我欣喜,作为要好的诗歌兄弟,他时刻都在用生活赐予他的洪荒之力,践行着自己写作的本初之心。
作为他的诗歌兄弟,我想,王单单的这本《花鹿坪手记》,透过一个青年诗人如犁铧般尖锐而明亮的笔触,见证了云南大地上一个村庄在扶贫攻坚中的点点滴滴,更浓缩了无数扶贫干部的赤子心与鱼水情。我甚至想单方面宣布,《花鹿坪手记》几乎可以成为今后我们诗歌写实主义写作的一个参考。这本诗集,既可以是王单单的工作笔记或工作报告,也可以是许多被帮扶者曾经的生存状态,后来的精神面貌。从书中,我们窥见了那么多千真万确的细节,被王单单刀斧般一横一竖镂刻在一张张白纸上,成全了“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布嘎乡花鹿坪村”作为全豹的一斑,而这本《花鹿坪手记》,更是轰轰烈烈的扶贫工作中,一个让人无比感怀与激荡的侧影。
在王单单这里,花鹿坪村并非地图上一个冷冰冰的词汇,而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祖祖辈辈婚丧嫁娶的地方,是孤儿鳏夫残者们土里刨食赖以生存的家园。王单单有心,也肯用情,他通过零零碎碎的细节,让这个村庄的某一段时光,不再苍白不再空缺不再隐匿。村庄里那么多的人,也被他耐心细致地融入到自己的笔下。作为扶贫干部,王单单为他们用诗歌的方式建档立案,分忧解困,这样一行行下来,每一天的工作现场,转移在诗歌中,也是明朗的、善意的、动情的、悲悯的……
是啊,扶贫工作事无巨细,而映射到写作中,王单单也是不吝言辞,将那一个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名字,一桩桩鸡鸣狗跳的小事,不动声色地记录下来,赋予这些工作中的家长里短以巨大的耐心,以不减的热情,以一颗大乘诗者的仁义。
王单单深谙,兜售个人审美,宣扬纯艺术主义,并非诗歌的真谛。所以,他敢于置身于日常,聚焦于真实,用一颗无畏匹夫的心襟,从许多诗人忽略甚至刻意漠视和逃避的那些毫无诗意的存在中,深挖也好,细作也罢,伺弄出属于自己的《花鹿坪手记》。我能够体会,作为一个身处扶贫一线的诗人,当王单单面对这些几近于琐碎甚至凌乱的片段,责任感与使命感催促着他,也激励着他,将写作当成一份额外的收获,与我们一起分享和见证了一座叫做“花鹿坪”的村庄,如何在扶贫队员一天天的努力下,变得美丽而富裕……
我不敢说这本诗集,抵达了现实主义创作的什么,开辟了什么。但起码,在王单单这里,通过《花鹿坪手记》,他梳理了自己的一段时光,展示一个全新的“我手写我所见”的诗人形象,也打通了写作与生活之间的藩篱。在这本诗集里,没有一首诗是浮躁的,是空想的,是呆滞在想象与意念里的。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物,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被王单单精心铺排在一行行诗句里,是一个个不可再生的独特意象,将我一次次拉回到花鹿坪村。我读这本诗集,就宛如一个有着千里眼和顺风耳的通灵者,日日夜夜置身在这座村庄的中央,谛听着那每一座屋檐之下的低语和欢笑,也嗅到了每一个人的气息,看到了田埂与庄稼上的无数背影,扑面向我走来。而王单单,则是那个为我不厌其烦解说的匹夫。他仿佛就是这花鹿坪村最年迈的智者,用一口亲切的花鹿坪方言,吟唱着他作为诗人,作为扶贫者的一首首民谣……
生而为人,尔后为诗人,当是一个匹夫,一个赤子,当写下关乎周遭人群,关乎百姓众生的作品。这,也许就是大乘写作的奥义与追求吧。而王单单,正在书写着他的大乘,以这本《花鹿坪手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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