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羊
他让一大群羊等在野地里
去找回那一只
走失的羊
他抱着羊，眼中有幸福的泪光
我问：这就是走失
又被找回的那只羊吗
他答：我就是那只羊
2023.7.30晨6:34
我放心了
当年我阔别家园之后
从书信中，从字里行间
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是母亲走出了低落
又开始去买菜了
又和卖菜的、守门的、摆摊的人们
聊天摆龙门阵了
我放心了
因为爱我们的神
就在卖菜的、守门的、摆摊的人们中间
2023.8.5晨6:17
写未完成的诗
他越写诗，写的诗越像
未完成的诗
仿佛一个人在雪地上的脚印，总是忽然
断了
其实一个人的脚印还在延伸，只不过
总是被骤然而至的暴风雪
瞬息间覆盖了
2023.7.29上午10:09
于地铁3号线上
早安
平时，我早已在微信上
对你说了早安
平时我清晨的诗已经写出
发给你
那是每天的早安
今晨，我还在地铁加单车的邮程上
今晨，我还是我送的一封信上
的一首诗中
用行程完成着笔画的
一个字
2023.7.29上午9:18
记忆之猫
蓝色的地毯
浅蓝色的床
略深一些蓝色的被子
暗蓝色的木墙
墙上挂着一幅蓝色的画
蓝色的屋子中央
一个深蓝色木箱
上面坐着
一只蓝灰色的猫
像坐在记忆中的猫
又像守护着记忆的猫
所有记忆中的生命
也是记忆的守护者
如果我们信任它
亲近它
爱它
它就会打开蓝色的箱盖
放出当年
与我们做迷藏
藏进去多年
我们已忘了找寻多年的
我们自己
2023.7.30凌晨01:22
把敬意送给这唯一一个孩子
这个班50个孩子写清晨的作文
有45个写了：
小鸟在歌唱
小鸟在歌唱
小鸟在歌唱
……
只有一个孩子写：
窗外的小鸟在说什么呢
可惜我听不懂
2023.7.26下午15:10
几位友人
有的陷入了苦难
有的罹难了
有的好好地活着
有的在远方孤单的旅程上
不久前还聚在一起的呀
聚在门廊外飘零着黄叶的小店内
金色的
恬静的
仿佛是另一个世纪的
灯晕下
2023.8.5上午11:14
蟋蟀
如果不是在苦涩之地，一幢我在数年中
几乎足不下楼的旧楼栋上
度过了好多个四季
我对昆虫的生息就依然仅限于书本
不会知道它们到来的时序
蟋蟀，是一年之中靠后的
每当又一轮烈火熬炼渐进尾声
内心转为清凉
楼栋四下，各个角落，砖头瓦缝里
此起彼伏响起它们的声音
彼时彼地，我忽然忆起
儿时心爱的木偶匹诺曹的良心——
蟋蟀吉米尼
从此，每当我我看见楼栋中
那些小小的、卑弱的、常被人践踏的
小生命
就会念及——啊我的良心！
我爱亲切地、久久地注视它们
它们呢，只顾为生存而忙碌
它们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的良心
正如这世间有的菩萨
一生困顿于、奔波于、挣扎于人间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菩萨
2023.8.5下午16:40
醒
梦一样阴郁的天空下
屋顶上两只黑鸟，像两个
小小的睡眠
它们身体内
藏着两颗飞翔的心
像两个睡眠之中的醒
在天空一样无边无际的梦中
两个小小的睡眠
护着两个
小小的醒
2023/7/26午13：02
那只黑猫还在吗
去年正是这个时节，清晨雨后
树枝叶间滴着雨
树下一只黑猫，看着我
阴郁的天空下，它就像我的影子
那么小，那么黑，眼那么亮
瘸着腿——正像我
感到路走不下去了
待我去车上拿了猫粮和纸碗来喂它
它没了踪影
我找不见它了，正是证明
它还能走下去
多少年后，我也会找不见我自己
正是证明，我还能
走下去
2023.8.6上午8:55
装进去
领导指着展厅建筑模型问：
这一片能装多少人？
这一片呢，又能装多少？
那一片呢，还能装多少进去？
……
听完汇报数字
领导叉腰挺胸
君临身下模型盘上
一摞又一摞火柴盒子一样密匝匝的房屋
满意了
2023.8.6下午15:33
每个人其实就是这个人所用的语言
聚聊中，一个初次谋面的人侃侃而谈：
那是一个积极分子
他是一个落后分子
哦那家伙是一个怀疑分子
哈他们父子都是腐败分子
……
饭点到了，我告辞
面对众人不解，我说：
你们中有太多分子了
我就不凑这个分子了
2023.7.27午14:26
友问我为什么整晚情绪低落
我答：我来赴约的路上，小街一家店铺门前的灯下
一个坐在小凳上的小男孩
在一张小桌上练钢笔字
我经过，刚好看见
他正在写的
一整行全是
工工整整的
改造改造改造改造改造改造改造……
2023.7.27午13:53
一瞬
你很久没给我来信了
想起这事，已是很久以后了
这两个很久
再把我想给你写信，却很久没写
以及，很久以后我忘了
我想给你写信这件事儿
的两个很久
加进去
也只不过是一生中的一个很久
而一生，一瞬，就过去了
2023.8.7凌晨5:16
想写我在火车上临窗而坐的旅程
写了山区小火车站
写了空荡荡的站台
写了晨雾中被露水沾湿的木椅
只写到这儿了
因为火车已发出
我看不见火车上临窗而坐的我了
而站台上雾中的铁轨
还沉睡在
梦见了这一切的梦中
2023.8.7凌晨5:46
我不祝你枝繁叶茂
我不祝你枝繁叶茂，花盛果美
免得被狂风抓扯了降服
我祝你无花无果
叶片疏少到能维持一口气就行
几根遒劲的枝干
活一天
就一天指着
苍天下风来的方向
2023.8.7下午16:36
伸手向上
清晨，晨光浇灌下来
清晨，我懂得了浇灌这个词
我伸手向上，触摸光
即便我伸手向左，伸手向右
伸手向下
也无处不触摸到光
我的手一动不动，也在光中
我整个儿都在光中
但我还是伸手向上
那是光来的地方
那是光倾下自己
为要引领我上升的方向
即便我最终去时，会扔弃的
我的影子——身体
也在光的浇灌中
伸手向上——向着光来的地方
2023.7.30晨6:08
写诗
他写“写诗”二字
写呢，是在金粉黄纸上写
字呢，是红色大字
他这个写“写诗”的人
是我写出来的
写呢，是在一张白纸上写
字呢，是黑墨小字
2023.8.7夜22:24
于地铁3号线上
因为爱是轻的
阳光勾勒了两个人弯曲的身形：
跪在街边乞讨的男人
弯下腰施舍的女子
唯有同样被阳光勾勒身形的
乞讨男人背上的小狗
是趴着的，安然的
男人面前装钱币的纸杯多么小啊
不，那不是碗，或盆
让你高高在上往其中
叮当当扔下钱币
那是让你弯下腰，俯近
轻轻地放进你的爱心
动作要轻，因为爱，是轻的
轻如小纸杯，会在居高
临下，和行善的自我陶醉中倾倒
轻如小狗脏兮兮的毛上
洁净的光
轻轻地，看着人间两个
相对躬身的人
2023.8.8下午14:54
一瞬
这是你忽然回过头来的一瞬
你几缕头发
被风吹着贴在你额上、脸上
你看我，似乎等我说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们还要走多久，我们要走到哪儿去
在这黄昏风起的时候
你微微一笑
回转头去，看旷远而低垂的暗云
风吹着你的头发扬起来——
走吧，这是我们生活的时代
我知道，我对我们生活的时代的记忆终将定格在
风吹着你的头发扬起来的
一瞬
2023.8.9凌晨5:12
小屋
我是从屋前山坡上的小草和小花丛中
走向你的小屋
我是如此熟悉了这些小草和小花
也就熟悉了与它们为伴的小屋
门半掩着，你不在
我坐下等
暮霭升起，我是如此熟悉了这屋内的一切
仿佛我才是小屋的主人
等着你沿着小草和小花丛中的小路来访
等了你，很多年
2023.7.31上午10:05
这墙边杂草丛生的荒地
是年初，一个春天的早晨
我拍下照片发给你
对你说：我在这儿今年第一次看见了油菜花
的地方
那是一朵孤单单盛开的油菜花
不是作为被人们赞美的
成片成片的作物中的一份子
而是作为
一朵花
盛开的油菜花
2023.7.30上午8:53
他说应该写
一定要写
挖苦那些把动物当孩子的人
的诗吗
善待动物的人不一定恶待人
恶待动物的人也不一定对人友善
“我知道
但还是应该挖苦
那些把动物当孩子的人
这是为了表明
一个诗人心中
人高于动物的态度”
哦，你用的是
态度这个词
我还以为你要用“阶级立场”呢
2023.6.2晨8:13
影子
空荡荡的大厅，他们的大厅
他们多么不喜欢影子啊
他们布置的众多的灯，各个位置各个方向的灯
让人在这里没有影子
在如此巨大的亮堂中
我更小了
更黑了
更硬了
在没有一丁点儿影子的亮堂中
我就做个影子吧
一个很小的
很黑的
很硬的
影子
2023.8.8凌晨4:55
人分两种
国外纪录片《海洋》
记录了渔夫残忍地割下鲨鱼的鳍
把鲨鱼（他们认为是废物）
扔回大海
任鲨鱼在海水中慢慢下坠，缓缓痛死……
看过影片之后
一种人不吃鱼翅了
老外居多。你可以说他们虚伪
一种人照吃不误
我的同胞居多。你可以说他们活得真实
2023.8.2上午9:10
摆开来吃
当年，大学刚毕业
去国外工作回来探亲的她对我们讲：
那么富裕的国家
却常常见到
俊男美女
在小店，一人一杯咖啡，一个汉堡，拿着吃
也算一顿呐
真的吗？不摆开来吃吗？
不摆开来吃
不摆开来吃，能叫好好吃一顿吗？
甚至，能叫吃吗？
我们在景区，即便快餐食品
不也要摆开一地来吃吗
这不，人走了，五颜六色七荤八素九歪十倒还摆了一地
不像是人走了
倒像是人
被这一地摆开的东西给吃掉了
2023.8.8凌晨5:25
在小面馆
一个闲人与老板娘聊生意经：
你想想，同样的场地、投资、管理成本
一天杀一千只兔，赚这么多
如果一天杀三千只
一天杀五千只
一天杀一万只……
好在我吃的只是一碗小面
我很快吃完了
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通红
2023.8.2上午9:25
见字如面
见过有面馆名叫
面面俱到
一面之缘
迎面而来
素味谋面……
没见过给面馆起名“见字如面”
如果我终于躺平
开家小面馆
我就给你写信
在那封起首“你好，见字如面”的信上
我写：如果你来
在我那条小街上
有家“见字如面”小面馆
到那找我
它开得很晚
整条小街店铺都打烊了
只有它还亮着
雾中、雨中、雪中，都亮着
就像在等
一个远方的人
2023.8.2上午10:07
终于
一个通信多年的女性
终于要相见了
相见一刻
是握手，拥抱，还是彼此对视，说
你好
他陷入了久久的困惑
像一个即将出狱的长刑犯
陷入深深的焦虑
与惶惑——
他不知道怎样拥抱生活
2023.8.3凌晨5:32
忆起这一幕的这个夏日早晨清凉如深秋
那是在初春
从雾中山开化寺下来后
与大邑县的友人
在一处露天茶园小聚
当时我打盹了吧
那时春寒料峭
我一定裹紧了外衣
分别时，已是星星闪亮的时候了
很久以来我就在星星闪亮的夜路上
现在还在
星星闪亮的夜路上
2023.8.3上午8:51
珍贵的错别字
虽然我不知我好多诗友所在的省份
但我还是知道两个
我所敬重的诗友在河北
他们此刻好吗，遭遇到洪水围困吗
我记起童年时
祖父在眉山市彭山县遇洪水
写给家里的信
我发现其中好多错别字
他是处在怎样的焦虑与忧患中啊
那时爷爷的信就插在床头的信件袋里
那是我童年喜爱的阅读
那些信今天不在了
那些错别字今天不在了
我希望今天人们通的信、说的话
每一个珍贵的错别字
都能留进未来的岁月
2023.8.4凌晨5:48
“天灾”后面省略的那个词
这些年，每当我们
为世事慨叹、哀叹、悲叹……
他都会正色
而振振有词：
天灾，怪得了谁？
天灾，怪得了谁！
天灾，怪得了谁……
我们都哑默
他
就像他在“天灾”后面省略不说的
那个词一样
令我们敬而远之
2023.8.4凌晨00:21
好好活着
有人问他，是悲观主义者，还是乐观主义者
他说：我的信条是，好好活着
那么，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他笑：你看过电视剧《我这一辈子》吗？
助纣为虐的伪警察局长
良心苏醒
进到日本宪兵队击毙数名鬼子
自杀未遂
在狱中，端起友人送进来的毒酒
“好东西呀”
一饮而尽
他对着告别离去在狱中长长走廊上的友人背影
喊出最后一句：
好好活着！
2023.8.4晨8:29
他讲他在狱中与父亲的无数次会见
他与父亲隔着透明玻璃，手拿话筒会见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每月一次的会见
渐渐地，他觉得面对的是一面镜子
自己越来越像厚重的父亲
中年的脸上生出了责任、现实、利害的沧桑
不再由着真性情说话、做事、拒绝、抗拒……
——你以为，你生活在哪啊！
父亲越来越像年轻的自己
苍老之中竟然重焕灼灼目光，浑身胆气
——生活在哪，又怎样？
大不了，又是上阵父子兵！
出狱那天，一个跨出牢门，一个等在门外
深情相对，像一对亲兄弟
紧紧相拥，像一个人终于撞破镜子
自己拥抱住了自己
2023/8/4午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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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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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2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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