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光者（诗8首）

王海云

掘光者（诗8首）

王海云


一块煤


是一盏回家的灯
是一粒火焰精魂

是一贴舒缓苦难的止痛膏药
是一首生离死别的爱恨长歌

是一朵身世飘零的蒲公英
是一个男人眷恋着尘世的寄托

是一个男人对大地的一次深深忏悔
是一个男人用汗水凝铸的荣耀勋章



一块被遗忘的煤


这块掉落在皮带下的煤
已记不清，在井下呆了有多久

每天，它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些煤
坐着轻快的皮带，爬出了长长的巷道

一天又一天，它都期望着
那些背着矿灯，进进出出的煤兄弟
能够发现它，认出它，把它带出去

可是它太不起眼了
偶尔有灯光照过来，也只是一闪就过去了
没有谁会在意它

它只知道
从皮带爬上去是煤库
从煤库爬上去就是地面的栈桥
它离地面很近很近
只需要再爬几步，就能看到光明了


掘光者


我说的是一个词语
跃动着雄性的力量
让人间所有的劳作都肃然起敬

我说的是一束火焰
燃烧在百米深井下
让人间每一家灯火都盈满向往

我说的是一种色彩
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让人间每一帧画面都黯然失色

我说的是一群挖掘阳光的人
当他们从井下上来
却总是被明亮的阳光灼伤了眼睛



井口素描


副井口，绞车慢慢地转动着
运锚杆的工人们推着罐车走进井口

井口房里有人高声说话
仿佛从地下传上来
像是在大喊，也更像是训斥

我站在不远处
望着工人们推着罐车走出来
不多久，又推着罐车走进去

绞车依旧慢慢地转动着
一圈又一圈，从来不知道疲倦



我爱上了煤


我爱上了煤
像寒冬爱上炉火，巷道爱上风门
像皮带爱上托辊，绞车爱上钢丝绳
像采煤机爱上钢溜子
一个双腿骨折的男人
爱上漫长而痛苦的后半生

煤是我今生黑亮的骨头
支撑我，照耀我，庇佑我
燃烧着生存的倔强和卑微
我每天穿行在甩车场，大巷，掌子面
这人间没有尽头的战场，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爱上了煤，这辈子
注定要一条道走到黑



巷道书


巷道里没有别人
除了我，头顶的矿灯
和一只趴在剩饭堆上的老鼠

我自己给自己壮胆
自己给自己引路
自己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

我要到达的地方
是深不见底的黑夜的尽头
仿佛一个戴罪之人
走向悲壮的法场

这是怎样的荣耀
那一垛一垛码得整整齐齐
两千多米长的巷道，由我一人独行
仿佛一束地火，穿行在黑森森的地下
仿佛这些由采煤机，掘进机，转载机
装备起来的钢铁队伍
由我一人独掌


祭窑老爷


每年腊月二十三日夜里
我们都要隆重地来祭拜窑老爷
在井口摆上一只整猪和整羊，许多水果
我们早早来到窑老爷庙前
耐心的等候着零时的到来
此刻，我们会聊许多的话题
谁在城里买上了房，谁又换了辆新车
聊到最后，都会感叹一声
唉！又熬过了一年！

我们先祭了窑老爷，再祭主井，副井
矿长们烧高香，我们烧小香
我们捧着三炷小小的香，像捧着自己小小的命
此刻，我们都格外严肃，不再乱说话
朝着插满香烛的香炉，虔诚地拜上三拜
再一个跟着一个跪下来，磕上三个头
各自默默的祈祷——
窑老爷啊，请保佑我们平安！


封矿日记


从4月9日至5月9日
我们将封矿一个月
期间，不得离开矿区半步
他们美其名曰：疫情防控月

今天是4月19日
我们已经被封了9天
每天只做三件事情
下井，吃饭，睡觉

妻子说，明天就谷雨了
种子，化肥都准备好了
田里的草也除干净了
就等着你回来下种了

我们每天就是下井，上井，吃饭，睡觉
哪儿也沒去过。其实
天天下井，沒有时间出去
也不敢出去

我的健康码和行程码一直绿着
核酸也做了10多次了
每天到餐厅吃饭，都要扫码，测温，登记
想想疫区里的人们，我很庆幸

这两年，记住了许多新词语
——封城，封闭区，封控区，管控区
人传人，时空伴随着，病毒携带者，赋码
隐瞒行程，拒不配合，私自回家
驾驶门上贴封条……

还看到了
县与县，镇与镇，村与村交界的道路上
用铁皮焊起来的铁大门，堵死的隧道
堵在路上的土堆、石头、铲车
甚至，在路上挖下的大坑……

我知道，这些文字
都是流水帐，没什么意义
我小心地记录下来
只是想把这些真实的东西
留给未来和孩子们

王美林

一贴舒缓苦难的止痛膏药
是一首生离死别的爱恨长歌

是一朵身世飘零的蒲公英
是一个男人眷恋着尘世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