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专访】他创立了“意味诗学”

以琳

                                                               ◎戚旭明   专访 【作品专辑】当代诗人

他创立了“意味诗学” 却改写了人生

　　那一天，记在历史上是1996年3月25日。来自世界各地、全国各地的著名诗评家、诗论家都先后走下飞机走下火车走下海轮，提着他们沉重的行李和书稿，云集到武汉大学珞珈山庄。一个文学界的重大会议——华文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在这里隆重举行。

　　成明进，是此次会议唯一来自县城的没有任何行政职务、学术头衔的学者。他刚放下手中的提包，带去赠送诗友的三十几册《意味诗说》论著，顿被索要一空。专家们都从厚厚的会议资料翻看成明进的名字，期待这位特殊受邀者的发言。

　　站在国际平台上，成明进的演讲无疑是成功的。他以他普通话夹杂梅山方言的特殊口音，开始颇富激情和理性的演讲。他第一次面向中国诗坛世界诗坛，直接宣讲他近年提出的意味诗走向与他历尽艰辛创立的意味诗学理论，他演讲的题目是《诗之界线说》。

　　那是一次极不平常的会议，成明进会到了他两个最重要的朋友——著名诗论家邹建军与著名诗论家陈仲义。他与邹建军是再次热情会晤，几近无所不谈。邹建军是慧眼识珠的学者，当年一见意味诗就欣然呐喊：“意味诗是一种具有战略眼光的诗学见解。”并期言，诗坛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将标示着新的理论家的出现，他破格地把成明进与沈从文、洛夫、吕进、李元洛、吴思敬、古继堂等大家放在诗学长河中并论。在论著《中国新诗理论研究》中，以“成明进举着意味过诗坛”的单章将其载入现代诗学。诗论家陈仲义坐在会议后座，细心倾听成明进每一句每一词的表述，希望从他的语言中再度获得文字表述所不能获得的东西。早在会前，成明进就收到陈仲义来信，相约在武汉国际学术研讨会见面。报到当天，成明进就会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知音。他们似乎不是为会议而是为会约而来，所有会议空隙都是他们长谈的极好时机，吃饭、参观都挤在一起，意味诗这个话题紧靠着两颗炽热的诗心，他们深谈浅论无所顾忌。

　　真的可以说，没有陈仲义的催促和鼓励，成明进也不可能出手那么快捷那么大气，那么锲而不舍，写出那么多深含意味的意味诗学论稿。1992年，对于深感寒冷的成明进来说确是一个不错的暖冬。那年他的《意味诗说》由新加坡赤道风出版社出版。当时，在众多邮购者中有两位先生，一位是四川作家栗原小荻一位是福建陈仲义。成明进根本不知道购书的陈先生竟是诗评家陈仲义，他耽搁两个月方才发书。陈仲义收书后立即回信要评意味诗，要求成明进把尚未出版的手稿寄一些与他。正巧这时成明进手头捏着两份长稿，是他最近最重要的理论发现。一天，他在偶尔翻动自己发表在新加坡、台湾、香港、重庆的几十篇系列诗评时，突然有一个亮点抢了他的眼球。他发现所有被研究对象都有一个共同性，他们思维深处的诗意都有两个存在着的意点，意点构成一段距离。这意点和距离是诗歌广言之更是整个文学艺术的大秘密。他于是着手整理自己已发文稿，很快就撰写出《诗感距离构成说》长篇论稿，在深入研究时又接着完成了《诗感模糊生成说》的长论。刚刚整理完成，四川作家邀成明进出书，成明进边整理边由人复写。复写刚刚完成，购书才去的陈又来信索稿，而手稿又一时难以复制只能寄去一个地方。成明进断然决定把手稿寄给陈仲义。陈收到手稿非常高兴，即刻来信说，这是一个相当难得的理论系统、尚未完成的研发课题，建议迅即往下写，边写边寄给他。而且他随信寄达30元复印费复印资料。

　　意味诗由开始提出诗说走向到发展成为意味诗学，苦难与欣喜相随成明进走过了一段极不平常的里程。1989年初夏的一天，成明进在修改“借形诗”等理论主张时忽然拍案而起，感觉自己已然把握到什么，感觉多年来不自觉写下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是什么在躁动他？他立即提笔书写，轻轻松松落下109字，被冠名意味诗主张，立即向安徽发稿。就这109字意味诗概述，震动诗坛，改变了成明进的一生。 1990年元月安徽《诗歌报月刊》“中国实验诗集团显示”专号推出这109字和意味诗。尔后成明进迅速撰写意味诗论18章，在新加坡《赤道风》、台湾《葡萄园》等杂志连续发表（持续几年）。著名诗评家吕进说：“‘意味诗’出现在这个阶段（正反合题）是一种必然。”著名理论家弘征说：“你创造了一个新的诗名词，也将因你的研究成果言之成理而存在。”此外，成明进意味诗《父亲来江边送伞》被评“诗神”大奖之后多次转载，并被编入诗评家朱子庆评著《中国新生代诗赏析》，其为成明进赢得了新生代代表诗人的荣誉。他浓得化不开的抒情诗集《望了昨天一眼》也由安徽文艺社出版。海内外国内外千千万万信笺稿笺如雪片一样飞到他书桌上。台湾诗人徐望云、张国治来到湖南，在省作协点名寻找成明进商讨意味诗。省作协都惊异了，著名诗评家李元洛把电话要到湘阴，几次约成明进匆匆赶往长沙。人们不禁把一个大大的问号打在成明进三字下面，成明进只是文化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干部。成明进1982年大学毕业，命运把他安排在一所乡村中学，他从那里开始他的文学启程。第二年被调到县文化局，他在那时就写下了获诗神奖的抒情诗作《父亲来江边送伞》。甚为遗憾的是，这个能缓解他人生苦痛的奖项，竟在他重返文化单位之后才露面。他在文化局工作才刚刚一年，人还在疾病折磨中就被卷入教师归队的风潮，开始数年玩命的流浪。作为生命支柱的父亲也在那时轰然倒下，家庭经济瓦解。他被无单位挂着，每天在菜市场收过季菜吃坏菜叶，在厕所旁边漏水笼头下接漏水洗澡做饭，而且先后在长沙湘阴好几家医院轮换地住着治病。后来，他因为牵挂文学而重返文化单位，重返文化以后又有好些单位调他，要他作行政与法律等工作，他本来心动了，但这时他的“意味诗”被推出，在国内国外产生广泛影响，浙江、广西、福建、长沙等地诗人都跟在台湾诗人之后，纷纷来湘研讨。他激动异常，人生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他放弃了所有的“邪念”，专心文学岗位迎接这一新生命的产生。在夫妻分居、自己生病住院等重重困境下，他与全家省吃节用、争取朋友支持，和周瑟瑟等紧密配合做了出刊出书等大量初期工作，并通过积极努力在省外（安徽）出版“意味主义诗群”作品专号。成明进的经济状况、政治地位、社会环境依然如故，而意味诗却受到省市文联作协高度重视，成明进于1995年出席第四届省青年作家代表大会。湘阴因此成为意味文学发祥地。那年县文联成立，县委提拔他担任文联专职副主席，很多专家为此瞩目，说这事是个“东风”，将给成明进提供良好的创作与科研条件。这个想法也正是成明进自己的期待。

　　收到陈仲义索稿信和资料复印费后，成明进没有犹豫。他兴奋地说他抓到了一条大鱼，别人不知道他的大鱼竟是意味诗学。他白天伏案写作还深更半夜忽然起床执笔，像梦游一样写得发狂，把家事弄得一塌糊涂，没少挨妻子的埋怨与指责。然而这时，他的研究却成果叠起，别人只会把小说边写边连载，而他却把理论写作也像写小说一样，发现一章写一章，写一章寄出一章，挥洒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最后竟能自圆其说。经几个月连续写作后，有一天他突然放下笔说：“我把自己写进去太深了。”此次写作，成明进写一篇寄一篇，陈仲义是收一篇看一篇的，不明白与没写明白处陈就回信询问，其询问与意见也触动了成明进的思考，陈其实给了成明进的写作很大促进与推动。待成明进写完，陈仲义开始撰写自己论著中的意味诗学部分。他一篇篇翻看成的手稿，深为成明进的才华惊叹。他认为一个学者能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是非常难得的。他说：“构建一种诗学谈何容易，尤其自传统的活性与惰性的缝隙间，引发和提炼富有创意的东西，哪怕只有其中一个范畴一个术语，提出自己这一个看法，也近乎‘难于上青天’了。然而……青年诗人成明进经过多年苦思，终于从他的‘借形诗’实验悟出了‘意味诗’。”他还说：“笔者看重的不在于框架何其庞大，笔者看好的主要标准是其是否有一个坚实的核心范畴，一个充满活性的理论生长点。如果说BCDE 四项，吸收前人同代成果营养，一般人尚可提出，那么A 项（即意味诗概述），作为意味诗说的核心范畴，其内涵显现的活性则非同寻常。一个要生长的理论，首先必须具备一个独特而充满分蘖能力的‘胚芽’，由此抽出枝条展开式，才能立于葳蕤的不败之地。”陈还说：“在诗学殿堂里，最不需要论资排辈，谁提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理论主张，谁就拥有精神的勋章。” 尤其同情成明进站在一个县城，要得到理解和支持多不容易。不久陈仲义论著完成，意味诗学课题因具有充满活性的理论生长点而倍受重视，陈仲义把成明进这一科研成果正式确定为“意味诗学”，破格列为二十世纪重要建树与该世纪大家并论，以第八章一整章篇幅写入中国现代诗歌理论思想建树史著作《扇形的展开——中国现代诗学谫论》。该书由浙江文艺社出版，出版后在诗坛销售一空，成为中国诗学的扛鼎力作。在成明进出版第二本意味诗论著《诗歌大破译》时，邹建军更与陈仲义一样极为赞赏，他说：“真正的理论家并不一定出自学院，真正的理论体系并不一定出自那些皓首穷经者之手。成明进的《诗歌大破译——感性诗学》再一次确认了我的这一认识。……我今天读成明进的大著时，感觉相当惊异：一个处于社会基层的作者，没有时间、资料、资讯、资金等各种进行科学研究所需要的条件，却能不断向诗界提出几乎是全新的、富于见识的、相当有价值的学术报告。拿起这一包书稿，我感到它是沉甸甸的。” “成明进的理论论述是有个性的。”“其理论思维能力是相当强的。那么一些细小的、模糊的、抽象的东西，一般的人很难将其理得清楚。”他更为成明进“过人”的才华感动。他以为只有国家科研机构的权威和经费才能完成的科研项目，成明进以一个普通岗位一个困局家庭的现况研究了，挺住了，而且完成了。邹建军和陈仲义及其他学者还不曾知道除了普通和困局之外，成明进还饱受了几十年的冷遇、迫 害等相反条件的限制。虽然专家们早已把他的“意味诗学论著《意味诗说》出版”条目载入二十世纪华文诗坛百年大事记，为其定论和载入史册，对他这个省作协会员、二级作家给予顶级肯定，但是成明进在办成这件事之后，留给他自己的什么都没有了，比如调动的机会、晋升的机会、县委给他提升的职务。他为意味诗和意味诗学付出了几乎一切。

　　然而，成明进却不曾反悔。正像他自己所说，苦难在别人也许多是感伤，而他却在承受之中默默咀嚼个中滋味；孤独在别人也许只是无奈，而他却出入其间学看恐惧、天机，分享那份深邃难得的哲学境遇。他没有从他应该得到的地方得到一个平台发展，而他却把意味诗学、意味文艺学的创作平台给了后来者。因为成明进认为，意味诗学是研究“感觉到意味”的学说，感觉到意味这个生发过程是种潜藏的无序而又有序的构造，千百年无人揭晓，至今仍是诗歌以及其他写作的江湖秘笈所在。意味诗只是一种诗，而意味诗学则不同，它除是一种关于诗歌写作的特殊学说之外，更是一种普遍的写作思维写作方式，它关系写作全面提质与深层规律的执掌。成明进把意味诗学比做一座精神大桥，物质大桥完工百年以后势必重建，而精神大桥如果完成远不只百年光景，精神的追求更向远方。在意味诗歌运动过去近二十年后，他将《意味诗学》整理成书，完整保存了当年意味诗学的研发轨迹，计划出版这份留待后人研究的史料和借鉴的写作文本。也许成明进真的“失败”了，很多人说他不值得，看他不来，问他一生又写了什么。而成明进却笑笑说：值得。真的，成明进只是一个小小单位的白人，他所创立的成果与他的身份、经济待遇确有天地之悬殊。他甚至连一般工作人员能拿到的收入都很难保证。以单位高低看人，以职位看人，你真看不到他的价值，他是一个创立了新的理论系统又有传奇经历的人。成明进用一生时光打造的意味说学，其实还远不只意味诗学。他近年放下手头杂务专事写作，再次向自己的人生发起冲击，其意味说学已进入核心研究，已撰作核心原创新著《意味哲学原理》，揭示人类生存人类文化的宏观规律。同时他编辑了自选本《意味诗选》《意散文选》《意味小说选》，而且有两部长篇小说相继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