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诗歌的伦理和美学
黄尚恩
新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诗歌创作空前“繁荣”,但诸如诗歌生态、诗歌伦理、诗歌语言和诗歌传播方式等方面的问题也日益凸显。近日,记者就当前诗歌所存在的这些问题采访了谢冕、雷抒雁、李小雨、张清华、陈超、霍俊明六位诗人和批评家,以探求诗歌发展的新空间。
诗歌生态:可以多样但不能无序
“当前诗歌的现状,借用福柯的一个说法,是‘多种声音的奇怪混合’,诗歌实现了真正的多元化。”张清华说,今天的诗歌在内容上实现极大地解放,无论是宏大的社会事件,还是琐碎的日常生活,无论是崇高的道德责任,还是隐秘的无意识,都可以进入诗歌的主题。在进入媒体时代以后,诗歌写作的所有门槛都消失了,虽然出现了很多的问题,但是它却让所有的人都有了写作的权利和自由。在这种自由多样的诗歌生态当中,就具体的诗歌文本而言,“我每年都编诗选,其中三四百首诗在艺术上都是有一定的水准的”。有这样一个无限多样的生态,然后里边又有好作品,这就够了。当然,我们也希望诗人们能够更为理智地运用这种自由。
诗歌的多样固然是可喜的,但多样化应该给读者带来美的艺术享受和思想启迪,而不是混乱和无序。雷抒雁说,不能因为诗歌多样化就说诗歌一定优秀,再多样化的生态,也不能造成无序、无标准的状态。现在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在网上随便弄几句都可以成为诗,我觉得这个不是诗歌繁荣的标准。诗歌繁荣的标准是我们出现了多少首有震撼力、有影响力的优秀诗歌。李小雨也认为当前诗歌的标准是比较混乱的,应该在尊重多样化的基础上重新建立诗歌的标准,避免审美失范和相对主义,否则难以在诗与非诗、好诗与非好诗间作出应有的评判。很多人认为诗歌无非就是用来宣泄感情、表达唯美感受,甚至有人认为分行排列的就是诗歌,把诗歌看成一种文字的游戏,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诗歌伦理:诗人应该有担当精神
我们的时代是非常丰富的,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中国的社会正面临着巨大的变化,而诗歌写作常常是与此相游离、相脱节的,有时甚至是无动于衷的。但是,诗人就是生活在时代当中,他对时代赋有使命,即诗人要勇于为时代代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文章就是要体现作者的社会担当意识。现在诗人往往不讲“为时代代言”,不提担当精神,有多方面的原因。谢冕认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讲“代言”,就是指为政治代言,所以上世纪80年代以后诗人们就很反感这个东西。然而,我们不能因为要倒脏水也把婴儿给倒掉了,永远不讲诗歌的社会担当。霍俊明说,中国当下的诗人缺乏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定位,所以他们的话语方式跟社会现实、公共场域不能够发生紧密的联系。因此,重提诗歌要有社会担当,就需要诗人保持独立的人格和批判的精神。谢冕说,“现在整个社会人格普遍矮化,但是谁都可以矮化,就是诗人不能矮化,要是诗人先矮下来,我们都没治了”。
不可否认,当前诗坛存在很多具有担当意识的诗人,他们关心底层的弱势群体,关注社会的热点事件,体现出强烈的人文精神。但是随着热点事件一过,很多诗歌就不再有人去读了。李小雨认为,在网络时代,网络浏览代替实际生活,诗人没有真实的社会实践和生活体验,只是凭借技巧、经验和想象在写作,他们的作品缺少了生命的痛感以及独属于诗人自己的发现。雷抒雁说,现在的诗歌就是铺叙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没有能够对生活进行概括提炼,所以诗歌显得很平庸,没有什么精神内涵和思想力度,不能冲击读者的灵魂。霍俊明则说,当我们以诗歌的方式介入到社会热点事件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诗歌所提供的信息比新闻更丰富、更深层次,如果和新闻播报没有什么区别,读者直接看新闻就可以了。因此,重提诗歌的社会担当,并不是要诗人放弃在诗歌艺术、诗歌美学上的追求。
诗歌语言:在口语和隐喻间穿行
“口水诗的泛滥是一个灾难,你要是沉溺其中,你是要被淹死的!”谢冕说,诗歌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它的语言必须是精美的。“‘今天我去找你,你妈说,你出去了’,如果这就是诗,不是诗歌的堕落是什么?”谢冕虽然反对这种过于随意的口水诗,认为它们亵渎了诗歌的语言之美,但他也极为欣赏那些机智幽默、充满生机的口语诗。谢冕认为,写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它要求你掌握语言的技巧、语言内在的规律,每个字每个词都是要千思万虑考虑出来的。而写出来的诗歌,语言应该是有节奏感、有音乐性的,因为这些东西是诗歌的生命。他呼吁诗人们停止诗歌语言的鄙俗化,让诗歌回到精致、精练、精美上来。
其实,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纯粹的诗歌语言,口语和书面语在诗歌中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杂糅的状况。“在口语和隐喻中自如地穿行”,这是陈超提出的观点。他说,所谓的口语的诗和隐喻的诗,不是一个绝对分得清楚的东西,优秀的诗作应该能够将口语和隐喻很好地结合起来,艾略特、拉金、米沃什、布罗茨基等伟大诗人的作品莫不如此。一个人写诗写到一个份儿上,就不会分得那么清楚,实际上只有中国人喜欢划线,分得特别清楚,实际上这是传统的二元对立的思维在作怪。口语诗本身不能自动等于好,也不能自动等于不好。但是陈超认为,在网络上被恶搞的那些诗歌确实是不好,所以也不要简单地说那些老百姓都是外行。诗歌语言要有趣味,有神奇的想象力,有幽默感,有活力,坦率,让人放不下,至少是“读得下去”。无论你是亲乎情、切于事,是智性,是抒情,还是另类式的锋利诙谐,还是所谓奇境式的隐喻等,前提是都要有诗特殊的劲道或魔力。
诗歌传播:好诗自然被读者接受
“诗歌,是献给无限的少数人”,每当被问到诗歌读者少之类的问题,诗人们总爱这样回答。但雷抒雁认为,诗人不能老用小众的一种思想来为自己的作品脱离群众或者读者打埋伏,你写出来就是希望更多的人去读它。诗人写出来给诗人读,诗人自己互相取暖,这是不可取的。读者的多少固然不是诗人创作时应该关注的问题,但是我们也应该注意从读者的反应中不断反思自己的写作。霍俊明也认为,如果一首诗只有诗人自己和他妻子能读懂,这肯定不是一首好诗,诗歌与读者之间应该有互动的关系。一首诗完成之后,能不能通过正常的途径而非舆论事件的方式被更多的读者所接受,是写诗的人必须要关注的。因此,诗人在写个人的情感或个体的经验的时候,应该要有一个渠道通往大众的心灵,保持诗歌在个人化与公共性之间的一个度。
“有些诗正离我们远去,因为那些诗歌和我们无关!”谢冕认为,很多诗人所关心的问题和读者没有关系,即使有些诗人关心了读者所关心的问题,也无力将之有效地表达出来。他们所写的诗不能够提供给读者一定的艺术创造,里头充满了口水,而且千篇一律。因此很多人在写诗,但是读者根本不买账。也许有些诗人会说,好诗有的是,只是你不欣赏。对此,谢冕说,“我是一个对诗歌既挑剔又宽容的人,但近年来几乎没有太多让我感到动心的诗。举世滔滔,好的诗歌真的非常非常少。”但谢冕相信,只要诗人们不断地拿出优秀作品,在这样一个有上千年诗歌传统的国家,老百姓一定会喜爱并认可的。(黄尚恩)
来源: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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