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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谷的随笔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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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4 11: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金斯伯格:放肆的“圣徒”】  
    很早以前就看到金斯伯格了,我的印象还定格在高中时期,那时正在应对人生大事高考,然而学习之余,特别是午休时间,仍然不忘去学校附近的书店去站一站,读一会儿平时老是惦记却掏不起钱的“闲书”。我很惊讶把这个习惯保留到了现在,不论何时,有机会总爱淘书,看到喜爱的读本就不吝翻口袋。也亏得这个习惯,让我有了更广泛的阅读范围。书店的名字叫“行知”,很有内涵,但书架上的书很杂,也有盗版书。那段时间,一本厚厚的书引起了我的注意,书名大约是《二十世纪三大文学流派——垮掉的一代》之类的(具体是不是“三大”,以及“三大”到底是何流派已然忘却),岁月淘沙,对书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金斯伯格的“放肆”却是铭记于心的。
    最早的震撼来自于《嚎叫》。在那个被教科书误解的年代里,诗歌传播最多的是绝句、律诗和词,为数不多的几首现代诗,出自于郭沫若、艾青、流沙河等,北岛是我记忆中仅有的异数。然而相对于金斯伯格,相对于《嚎叫》,这些都太中规中矩了,细细读来,不禁叫绝:诗原来可以这么写的,过瘾。我对《嚎叫》抱着虔诚的心理读了又读,每读一次,就在这座山坡里迷途不返。另类的金斯伯格,给了我一个与众不同的鸣响,同时一个疑问也随之产生:文学是现实的,还是反现实的?
    《嚎叫》以金斯伯格他们“这一代最杰出的脑袋”歇斯底里的疯言疯语,以及惊世骇俗甚至是自暴自弃的行为,控诉、反叛美国传统,追求绝对化的个性自由。我想,这是极端压抑下的一种极端解放,是不正常的“放肆”,但是谁又能说清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宗教信仰”呢?是的,我更愿意用“信仰”一词来概括金斯伯格或者垮掉派的文学精神。诗中写道:“梦境!凶兆!幻影!奇迹!狂喜!没入美国的河流!/梦想!崇拜!光亮!宗教!一整船敏感的谎话!”在绝对的弱势地位下,仿佛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但又不得不以惊人的“非主流方式”,“用梦幻,用毒品,用清醒的恶梦,用酒精和阳具和数不清的睾丸”,当然也用堆垒的词语和满嘴的咒怨爆发出声音。他们不断地行走,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从地下到地上,带着毒品、性解放、同性之爱和信仰,离群索居,但又不断地散发出对时代的控诉。“美国,我们几时才能结束这人类的战争?……美国,你什么时候能象天使一样?”(《美国》)这就是“非到脑子正常了就无法写诗”的金斯伯格的声音,不和谐但却是醒世之音。我曾经思考过,美国精神是否正是由于“非主流”如垮掉派、嬉皮士等的存在,自由、独立的个性才这样生生沿袭下来。而东方精神与西方精神的区别是否也在于,面对着这样的环境,前者过多地在思考“伤痕”(例如中国的“伤痕文学”),后者过多地在叛逆现状,东方隐忍,而西方张扬啊。
    老实说,我对金斯伯格的阅读并不系统,只局限在少数的几个篇章,《嚎叫》是其中最为着迷的一个,2006年在创作长诗《野兽》时还带有不少金斯伯格的成份。《死亡与荣誉》是另一个迷人的音符,他成了一个弥留之际的智者,娓娓地说着自己这一生的得失。可以这么说,《嚎叫》是他“尖锐”一生的开始,而《死亡与荣誉》是他回归智慧的总结。译者文楚安曾注释:“得知已身患不治之症,他异常平静,不过据说,曾不时哭泣;从诊断后,便一直困卧在床,逝世前几日,曾给在世的朋友打电话,写下好几首诗,《死亡与荣誉》便是其中一首,其平日的幽默,风趣,调侃依然如故,仿佛可以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看见他微眯着眼的笑容,弥留前一晚,若干亲属、朋友一直守候在旁。他悼念父亲路易斯"金斯伯格(也是诗人)的那首诗《父亲死亡布鲁斯》钉在前门上。”我觉得,这样的金斯伯格是生动而感人的。金斯伯格信奉禅教,诗写道:“然后,是我的宗师金刚大师宗喀巴的灵魂,格勒克活佛,萨康雍法师某喇嘛的紧急悼念信,他正巧来美国访问”。这就是“叛逆者”金斯伯格设想中的葬礼了,而这一天,他确是一名圣徒,他仍然忘不了朝着理想进发。在弥留之际,除了平静地述说生前相关的人事之外,他这样说道:“‘《嚎叫》改变了我在伊利诺州利伯蒂维尔城的生活。’”这句话是通过参加葬礼的读者说出来的。可爱的金斯伯格,此时仍然散发出骨子里的忤逆情绪,只不过更加睿智而已。我不得不再次惊叹,这种坚定的信念不是“信仰”又是什么呢?我遗憾我的英语太有限了,我无法捧着原文深入这位一生处在峰口浪巅上的巨匠的内心世界。但又何必遗憾呢?透过译者的面纱观察大洋彼岸的“脑袋”,也是一种另类的幸福。
    信仰万岁,而不在于这膜拜之路是否惊天动地。在这个冬日的夜晚,我又一次静静翻阅了金斯伯格,这是我现在最想说的话。

【游走在边缘的左手(选三)】

    9

    真希望打开这扇门,我能走进祖母的房间里。
    母亲来电,说祖母卧病在床,今年恐怕不济。祖母今年八十有六,年前尚还健硕,只是人皮包骨头般的瘦,丝丝银发刻着岁月沧桑。母亲说,老人家在四十多岁已经过阳寿给公公(也就是我的祖父),她老人家一生好事做尽,算命先生都说算不清她的阳寿。所说过寿一事,是说在四十余岁的某年,祖父遇船难,病重,老人家跪在佛堂前,说只要祖父转危为安,愿减寿十年。母亲说,公公也就多活了十年,不多不少。
我是从小开始就对鬼神之说行叛逆之事的。小时候,祖母说要去拜佛,我却偏偷着在佛祖脚下撒尿。母亲说要上庙烧香,我往往是手持燃香,心怀心猿臆马之事,时不时还默默吐着咒骂之言。不过没人读懂我的心事,他们看到的,那个小孩还跪伏在佛面前。
    祖母对佛的虔诚,至今仍印在我的心里,我会说:那是一株常青的菩提。每每天光刚亮,年青人还窝在睡眠之中时,老人家已经慢步前往庙中念经,午饭在庙中吃斋,行将傍晚,才看见她的身影从夕阳中回来,似乎一天已经皈依了佛祖。家族庞大,老人家有五男三女,再下一代每户人家也差不多都有两个以上,老人家最乐意送给晚辈的,也就是她从庙中拜回来的《金刚经》。祖母说,多烧点给佛,保佑全家平安。
    清明节我回到了老祖母的房间里,不过不是通过那扇时光之门。祖母斜靠在床沿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棉垫,精神憔悴,身子愈加瘦弱,再不是年前那个还给玄孙辈分押岁钱的老人了。见我回来,无力地喊了声我。然后又说,你爷爷在叫我了。气喘吁吁,咳嗽,又好像没有力气咳出那口粘在喉中的痰。她又说,七叔也来叫我了。七叔我该叫“七公”,一年多前病逝。
    祖母还住在乡下,农田就在几十米开外,已有十来年没人耕种。留着这些地,只是因为传说将会被征用,政府会有补贴。乡下只有小叔一家,其余都已搬至龙港。前面的那幢房子就是我的出生之地,前年台风来临,把旁边的一幢水泥房刮倒,我的“已入暮年”的老房子屹立不倒,仅仅少了几块瓦片。见我回到乡下,有很多人上门拜访,老人家的屋里热闹异常。很多人关心,我的单位里能否弄些出“生意”做做,比如印刷品。温州人的生意经。推脱。然后又说,全乡就数你最能干了,一声不响,在杭州买起房子来了,七十万,乡下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我笑笑。再说,该结婚了吧,你妈等抱孙子头发都等白的。我再笑笑,说,她已经有个孙子可抱的。寻找安静的空间。静静地观察屋后的河水。
    每每回乡过年,祖母这一站我是肯定报到的,带上点老年人适用的礼品,送上点押岁钱。每次力邀老人家到龙港过年,祖母都推诿不去,说她去住哪家都会听到气话。她心里的梗阻:四叔和大伯两家有矛盾。但在乡下确实也有在乡下的好处,温州人时兴建祠堂,供奉同姓祖谱,而黄氏祠堂正是一群老人家操心看护着的。昌拼说,老人家有得操心总是好的,身心健康。他是我的堂弟,职业医生。
    两天。祖母间歇性地咳嗽,一天三四次。凌晨不知几点(手机断电,不知时间),祖母无力的咳嗽还从前屋传来,她辛苦吗?父辈们商量,得轮流着看护了,特别是夜里。同意。没有反对意见。开始商量其他的事情。
    我说,我明天要先回杭州了,我要赶回去上班,五一时有空再回来。
    写下这一段时,四月廿八日,霍金《时间简史》在我的眼前。

    19

    他举起枪,长时间地瞄准,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第三十七个了,那个纳粹的幽灵,倒在瓦西里的枪下。然后,转移地点,在废墟的瓦砾堆中,在被打得稀巴烂的坦克边,在钟声停顿、伤痕累累的东正教堂楼上。连一只麻雀都没有。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敌人和战友的尸体横在不远之处的尘土里。他忍住将欲奔泄的情感,把怒火燃烧在瞄准器的十字中心。第三十八个。第三十九个。第四十个。十天,瓦西里射杀了四十个德国佬。
    瓦西里你是个英雄。伟大的领袖斯大林如是说。
    瓦西里你是个伟大的敌人,你一个人阻止了日耳曼东征军的脚步,第三帝国的人民恨你,也以同样的力量尊敬你。瓦西里的敌人如是说。
    一个对手,埃尔温•柯尼格上校,举着Karabiner 98 Kurz,瞄准了斯大林、赫鲁晓夫麾下诸将,共和国的忠诚卫士。反攻开始了。瓦西里,你赶快出来。你的对手,埃尔温•柯尼格上校来了,这是一次命运的对决。瓦西里,你赶快出来。
    拂晓,天空依然灿烂,温柔的阳光照在尸体之上,反射出恶毒的光芒。再远处,还是尸体。再远处,还是尸体。再远处,德国的战壕。天空突然有五彩的云朵。瓦西里,你赶快出来。
    战壕里露出半颗脑袋。瓦西里,你还不动手?不行。不行。它太平稳了,这多像一个骗局。瓦西里还不动手。
    他站起来了!政委兴奋地跳起来。瓦西里,你还不动手?政委又倒下了,他在挣扎,疼痛涌上他的心头。共和国的将军倒在你的眼前,挣扎,挣扎,瓦西里,你眼睁睁地看着?
    不!那敌人的眼睛!
    而敌人在哪里呢?三次日出日落,瓦西里问,敌人在哪里呢?那个叫埃尔温•柯尼格上校的敌人。
    第四天,太阳移向西侧,瓦西里,你的反攻开始了吗?空气里凝结着死亡的味道。瓦西里,你的枪眼里冒出复仇的怒火,它喊着要吞吃掉敌人。
    一片光,敌人的战壕里。瓦西里又把敌人瞄准在十字中心。埃尔温•柯尼格上校,我找到你了!瓦西里的枪眼里只有复仇的怒火。
    冷了。第三帝国的神枪手,一个好对手,埃尔温•柯尼格上校,倒下了。斯大林格勒舒了一口气。
    五月二十五日,我,一个中国农民的儿子,在电视机面前,在让-雅克-阿诺的指引下,拼凑出了另一个瓦西里•泽索夫。

    26

    八月二日。我对自己说,今天只写一个梦,关于仙人的梦。这梦神秘得连我自己都找不着踪迹,但我有一种冲动,我对自己说,这个梦,属于我,也属于所有人。
    她藏身在幽兰山谷。我很想知道山谷在哪里,我寻找了很多地方,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但我确实不知道。像环形废墟的一个梦,我或许只有通过梦才能找到她。她就是那个仙人,至今我还看不到她的脸,这让更加迫切地想知道她的如花笑颜。据说,她每天晚上只会出现在一个人的梦里,长年累月都是如此,想一睹芳颜,唯一的途径只能是期待——期待仙人择日降临。有人更加幸运,她曾经三次进入了他的梦里。但无人能记住这一张脸,梦醒之后,她依然是个影子,你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据说,幽兰山谷恰如其名,一片一片的兰花铺满山谷,馨香弥漫其间,但不会散发至外面的尘世间。一切愈发显得这神秘山谷只是梦造出来的一个仙境。我只能想象,有时,她仰卧花丛之间,山顶的云朵就如长了灵性一般,朝着她绽放出一张又一张笑脸。而她,竟是在蝴蝶和蜜蜂的花园里肆无忌惮,不远处,是她的赤脚留下的芳泽,再不远处,泉涧在等待着她的沐浴,如同外面的世界里一张又一张期待着她的面孔。
    这里没有风暴,甚至,连一丝风雨都不舍得成为一名闯入者,似乎在这片山谷逗留片刻就会成为万恶的罪犯。心情。晴朗。永远如是。其至夕照收起了最后一点余晖之后,满月会紧接着收管这片山谷。她永远是星语的倾听者,精于合唱,性情起时,就发出唱诗班一样悦耳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人有福了,因为,这夹挟着天籁之音的歌唱者,正是因为觅着了喜欢倾听的耳朵,也追踪至他的梦里。最幸运的那个人,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祈祷,这才搏得了她的三次莅临,然后,他幸福得晕死过去。
    谁也捉摸不透她,就如同猜不着未来时光一样,但依然期待着,像是一门虔诚的宗教。只是,她不一定需要顶礼膜拜,或者虔诚祷告(如同那个晕死的最幸运的人),如此才会赐之一见,随后又吝啬地把记忆全部收走。见过的人都说,心灵相通是最重要的,即使你一言不发,只要有一刻,你的心境真正抵达了幽兰山谷,她就会片刻出现。
    她是谁呢?又或者仅仅是梦里的一个梦?今天,我写下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梦的梦,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下一个待见的幸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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