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忽视的“此岸”诗写力量
——《此岸》创刊号部分诗作点评
张嘉谚
前言
以诗缘交,任性游学,终于2011年10月2日来到大凉山诗友发星处。
神交已久,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在这里看到阿索拉毅主编的《此岸》创刊号,我俩都很兴奋,对诗歌前锋的敏感与对90后关注,因了发星的鼓动,这篇随感式的文字很快写了出来。
无论是友人相逢还是与诗结识,暗中只有一个“缘”字;而我们,只须随缘应世,随缘作事即可。漠视名利,不为外境所动;无意攀缘,则自足而快乐,诗心自在,更复何求。
此岸锋芒
按:这是老象第一次大批量地面对90后诗人的诗歌作品,从40后到90后,其时间跨度,是好几代的鸿沟;阅读还没开始,已有一种惊悚感如隐隐雷声破空而来。好在诗性的精神传递是非血缘的,其亲缘聚集的瞬间,在于灵机碰击的偶合,便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此岸锋芒”闪烁而来,这向来是令老象感到惊喜的。
雷迅《九重奏:五章》(长诗)
在当代诗歌中,我最怕读长诗,我曾努力试着读了一些,太累;没法读下去,只得遗憾的放弃。此刻刚一接触90后,偏偏劈面就是一首长诗!实话说,我很难信任,长诗是需要相当经验(人生经验、写作经验)累积(阅读、体验、思考与写作练习)的呵!
读雷迅这首长诗,我用一觉醒来最有精力的时段,随后是整整一个上午。
我是坐在大凉山下发星农家屋宅的宽阔凉台上,对着苍莽雄浑的螺髻山,慢读细想的。
那是一种忍住激动与兴奋的叹赏。
大气磅礴,吞吐宇宙八荒,承继并超越成吉思汗般的诗性意志,盘古一般开天辟地的强势精神。
原始。洪荒。浩荡。万千气象翻腾……
好个《九重奏》,一个诗的宇宙!
我不禁回过头来凝视作者的名字:雷迅——风雷般的鲁迅!惊雷式的迅疾!
青年诗人雷迅这首《九重奏》,直面人类之死亡与再生,主题宏伟;长诗情气浩荡,结构错综繁复,虽然曲折然而流贯,显示了诗人心胸的阔大、心思的强力与心气的强劲。
长诗的复调性抒写令人叹赏。
“并相同体”的诗性表现。表现在诗性主体从往昔的谛听,抚摸到全体之我进入某一客体并与之合一。主客分立与主客同一,无疑要将一般写诗者与优秀诗人鲜明地划分开来。
前几辈诗人对于“影响的焦虑”在这里荡然无存。诗人自如地汲取古往今来的圣贤先哲遗产精髓,然后随心所欲地转向创造。
我预感一代新诗人对中国诗学所作的新贡献,似乎正从不远处的地平面扑闪而来……
青年诗人雷迅这个《九重奏》长诗文本,老象读来只见亮点烁烁!粗略所记,有如下一些:
1、 眼界的宏阔与气势的恢弘。如
我预备在天空写下黑夜的遗言:在大风中垒起纵横的铜像
我们今夜在亚欧大陆地深处秘密啜饮欲望之水
马车夫甩得响亮的鞭子(一种万物生长的血)高出九层天空 咳,你抽吧,使劲地抽吧。睡醒后请还我坚实的地球,是地球 明天我要重新做人,做祖国忠诚的儿子和万物的父亲
拎起我的头颅:我把它献给你,二十一世纪 对于这一切,我已经厌倦:爱情,荣誉,永恒的声名 我将冲入石穴,抱出自己的雕像,砸给你,世界
背对太平洋,我把巴掌逆着大风狠狠抽回天空的刀口
万匹战马奔长空而去
大气,宽阔的视域,自自然然地表现出来:大,是眼界,更是境界;诗人心气之大,并非是青蛙鼓肚式的有意夸张,“大”,而又自然而然,这才令人惊喜。
2、 物我一体,我与物同的诗性品质。如:“我就是那只豹子”;“我只想化身为雨,在小河流域与漂漂亮亮的鱼群成婚 或者,隐居蜂箱,把远古智慧运输到花朵的精微心房”;
3、 章与章之间,节与节之间的转换与过渡互不雷同,显出作者处理复杂结构的能力。
4、 奇异的意象创造:
虚实转换,喻象奇特。如:“古城,你这顺河而下的豹子”;“大悲歌是匹豹子,倒在今天的湖上吐骨如城”; “唯有一地白马久睡犹如死寂空气”;“大地啊,你静静张开的翅膀现在不就真的张开了么 我无法于语言的国度找出与你匹配的新娘”;等等。
反逻辑意象。如:“群山被狼群围困”;“石头和石头间火光汹涌”;“水上漂来的铁器”;“梦魔骑我奔于戈壁”;“老子、波德莱尔、歌德、尼采和一排高出黑暗的白马骑我飞奔”
——诗人这类意象最是用得纯熟,给人的印象极有冲击力。
反差强烈意象。如:“一亿个纪元依傍着天鹅嘴唇,红红心脏”——
以浩瀚对红点,以虚境对实物,匪夷所思;“我把他背入沙漠,葬在一朵花蕊间。”——大小对比于动态中,充满浩大的张力。同样的意象还有“天空,萎缩成线装书里模糊的文字”;
5、 独造新词,耳目一新。
名词:火王。婚房。风网。冰莲。春王。麒妃。残狮。光尺。等等。
动词:我要打爆正午的太阳(打爆);大地之母扑血而来(扑血);我们无比地赤爱空空的天空(赤爱)
方位词:你这扫地而起的大风 从我前刮到我后(我前与我后)
然而,看其写作的诗性构成尤其是诗性文本的语言表现,雷迅此诗中的硬伤也相当明显。
一、 没能避免“大而空”。
其原因大约有两个方面:一是生活阅历与人生经验不足(诗人毕竟才20岁),无从对太多现世苦难作提取,实切地捕捉时代的症象,(与80后重量级诗人郑小琼的诗歌写作相比较,我们很容易看到这一点。)二是雷迅的写作似乎是从80年代的海子一下子跨越到当下的语境之中。中间缺了一环,即没留心汲取90年代中国诗歌将“叙事性”纳入诗学构成的成功探索,将“叙事要素”作为诗艺资源自然享有。
二、 对当下现世生活的洞察与关照不够。
诗人雷迅似乎从边缘文化的原始与开阔中生长起来,且不失传统文化的气度,然而还须注重一块,即当下现世生活的语境。关注并深入社会现世生活,向来是诗歌写作不可缺失的写作资源。背离、背弃、逃匿、拒绝、放弃这个资源,曾是“第三代”诗歌写作的歧路,使诗歌文本成为语言空花与艺术空壳。新一代诗写者应当自觉回归诗歌写作与当下社会生活良性互动的正途;在当今,新一代诗人理应挺身中国社会大转型的前沿风口,回应时代良知公义的深沉呼唤。
三、长诗虽然打造完整,但抒情主角面目模糊,通篇读后依然感到
主导意蕴或内在流体混杂不清。因长诗涉及处理的复合要素千头万绪,尽管诗人仗着元气充沛,强力完成。但要将抒情与叙事,高蹈与切实,理性设置与诗性呈现,直觉把握与逻辑架构等巨细因子一一妥善到位,殊非易事!
四、 语言表达的毛病不少。
雷迅诗的语言芜杂之病症表现在:没有注意清除前辈诗写者任性言说的恶习;致使其诗写有相当多的不协调的别扭句子,也有不少多余的残枝败叶。如:
“水 的脐带 被怒火杀死”——整句诗牵强,“的”字放在句子前面,败坏汉语言说方式,非常别扭。
“石头 丰厚的腐烂了”——“的”应为“地”;即“丰厚地腐烂了”。
“母亲和玉米 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女人”——玉米,是不能成为女人
的。
“远方的一匹娇喘的马倒湖面”——前一个“的”字,多余而别扭;“马倒湖面”的说法,何其生硬;
“最终倒死于一场大火”——“倒死”生硬不通,要么“到死”,要么取消“倒”字。
“惟有远方的一匹娇喘的马沉溺食盐无法自拔”——马沉溺食盐,怎解?或许“食盐”一词有某种象征性,然而用在这里,极不协调,太扎眼!这种对“词语”任意为之的用法,老象非常轻视,向来认为是80年代以来诗写的恶习!
“灯隔夜开放”——断句过于随意,这种病在诗中比比皆是。例如将“隔夜开放”一语断开,极不合理。须知,随意断句,也是一种恶习!
“大地之母扑血而来 我把整座秋的疲惫拖回暗夜”——句子与句子与之间的转换与跳跃缺乏内在逻辑。这又是一种恶习!
“像现在这只落进我满满的内心池塘”——句子缺主语,不通。
“在沉寂的诗集从新延伸”——句子不通,是因为在“诗集”后少了一个“中”字;“从新”应为“重新”,包括“遗址的断壁残垣就这样从新浮于水面”等句。
如此等等。
诗歌文本的特殊性在于语言中容不得“浮沫”,渗不得“沙子”,诗歌写作是永远不可能批量生产的手工活计。对诗性语言实施锤打、夯实的功夫;挤掉水分,对软弱的字、句、节加以强化或删削,永远是诗人常做不懈的基本功。只有凝练语言,才能将一首诗的有效性发挥得精准有力。那种既有弹性又有张力的诗句,永远是优秀诗写所追求的;其收放自如的诗语魅力,是杰作与伟构的必备品质。
五、不该有的错别字,使阅读效果打了折扣:如上举的“从新”应
为“重新”;“是车”应为“私车”;“玉米之吹”应为“玉米之炊”等等。
诸多病象,使《九重奏》算不上成功之作。下面,我将对长诗中的一个场景和一首偈语试作阐释,表明暂时的成功与否,对新锐诗人并不重要。
长诗的第四章 《大札记》,诗人自称为“一组东方抒情诗”。一开篇,主人公就决绝宣示——
给我战马,给我盔甲,给我长剑和盾牌,甚至棺材 我将把我杀死,在一次战斗中把自己杀死 然后,拎起我的头颅:我把它献给你,二十一世纪
对于这一切,我已经厌倦:爱情,荣誉,永恒的声名 我将冲入石穴,抱出自己的雕像,砸给你,世界
直面21世纪这个时代,如此决绝的“自杀”姿态,意味着什么呀?这已经令人惊悚不安了,而以下场景,更加令人惊骇,那是主人公“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举过头顶,摔死在长城之巅”——
多可爱的儿子呵,竟被我扭掉头颅扯下四肢。我没欠你们的了,没欠了。
诗人“杀子”的意想令人心悸,这意想由何而来?值得寻思!这使我想起天才诗人黄翔在其散文体诗性文本《“弱”的肖像》中(见《复仇》),也有无意识的“杀子”之举。问题是,黄翔式的“杀子”是为专制语境逼狂后的无意行为,而雷迅的“杀子”行动,在这里却是有意为之。此谜何解?黄翔“杀子”后,是“在后悔的荒谷里,我掩埋了我的报复”,从而表明了他放弃与敌对世界对抗的“和解”之意;这对于一个民族消除千年以来你死我活相互残杀的恶性传统,当然有其重大的诗性启示意义。而雷迅的“杀子”行动,场景选择在“长城之巅”,因而似乎具有向世界挑战的意味,而其“举过头顶”的姿态,“扭掉头颅扯下四肢”的动作之决绝,同样让我想起大诗人黄翔的大叛逆宣示——我是一个教堂焚烧者;我是一座焚烧的教堂。惊吓和激怒了所有的教徒!
“弑父文化”与“杀子文化”,一向被看作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的重大区别。因其“弑父留子”,使西方社会发展不断滚滚前进;老是“杀子存父”,使东方文化千年以来裹足停滞。吊诡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纪,西方文化忽然显得疲软颓顿,蹒跚难行;东方大陆却是一派生气勃勃,到处躁动着出击与冲刺!(可参见张嘉谚与黄翔08年的《阳谋时代纪谈录》)黄翔的“杀子”之举,已经预示我们应当与这个民族文化中相互报复的恶性传统决裂;那么,得时代转型沧桑巨变风气之先的,理当来自年轻诗者敏锐的诗性感知!雷迅的“自杀”与“杀子”,因了“父与子的同归于尽”,其叛逆的意味似乎比黄翔更加决绝、深邃而令人担忧,请注意这一句喃喃自语般的意辞——
“我没欠你们的了,没欠了。”
这就意谓着一代新人全然剥离“过去”的捆束,势将毫无羁绊地走向未来。若是那样的话,未来,是全新的创造?还是彻底的毁灭?这样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本文的界限。不过,老象还是忍不住再援引这位青年诗人如下一些诗句——
诗歌、信仰、灵魂、忠诚,这些从前和我寸步不离的亲人 转瞬即逝,快如闪电地横穿过我疲惫的身躯 马车夫甩得响亮的鞭子(一种万物生长的血)高出九层天空 咳,你抽吧,使劲地抽吧。睡醒后请还我坚实的地球,是地球 明天我要重新做人,做祖国忠诚的儿子和万物的父亲
这是长诗第五章的第七首——
血流如酒 浸透黑泥 你在桃林 埋下残狮 秦腔唱亡 你去你去 秦腔唱生 我来我来
偈语式的言说,仿佛箴言。本想对此稍作阐释的,时间来不及。暂且
作罢。最后让我们研磨长诗《九重奏》的如下结句——
他在想:火龙驹,古堡,骆驼,石头,甚至想到乳房 他是这个世界的儿子,叛徒,诗人(他自己是大火) 圣杯。弥赛亚。《老子》。断头台上喷火或滴血的太阳。 二十只小鱼。甚至人类多么缺少的死亡...... 大札记,是大札记
同诗人一样,评论家老象在这里只作选择不再诠释,算是向读者,向诗人与自己,提供一种拯救与救赎的启示。
影帘诗8首
认真读,仍没什么感觉;无论是情、象、意,似乎仍末摆脱学生腔,没什么亮点刺中我的眼球。只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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