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
只有在飞的时候,你才看见
白鸟。不同于白云,白鸟的白
和深秋的风声更接近。
枯草瑟缩,那寒意来自哪里?
这冤魂欲去何方?
你从未听过白鸟的鸣叫。你从未
看见过白鸟在岩石上,
单足而立,与潭里的另一只
对称。对峙。暮色亦是幕布,
炊烟将它缝死。一个人缓缓下山,
另一个人伤愈在深林:白鸟似痂,
冲天揭起,淋漓的月光拍打着
欲坠的黑巢——白鸟,
不再归来。它留在天上俯瞰你。
耳朵塘
风散步的时候草木醒了。
水鸟,数量仍然是一只。
日悬中天——耳朵塘那么明亮——
我看见的远方
不是远方,我听见的声响,
又能证明什么?
这里的动是静的极致。
这里的美满,是世界的瘫痪。
傍晚,我希望遇见这样一个人
女性。美丽的。——晚风中
女人都是美丽的。我还希望她手里拿着的伞,
正在滴水;尽管雨
早已经停了。我希望她裙子上有着
几十个泥点,颜色暗淡而声势猛烈,像旌旗布满弹孔。
她面向我走来,不紧不慢,高跟鞋有着
白日梦的节奏……我大胆地
观察她——我们互不相识,正好庄严地
错过。卷发多么好,暮色多么好,
听着她的脚步声在我身后渐渐消失,我知道
就算我站着不动,就算我死在这里,其实,我也已经走得很远了。
树
如果你觉得孤苦,就去树下吧。
离你最近的、最可靠的事物或许是树。
——请靠在树的这边;它向着这边有些倾斜。
它也需要支撑,哪怕只有
五分钟。
风从那边吹来,你感到树倾斜得更厉害了。
是啊,它几乎趴在你身上了,“它的每一片沉默的叶子,
竟然都是铅灌的!”
但你并没有抽身——风停了,你又觉得,
是自己在靠着树。
你忽然明白,一棵倾斜的树,比一棵笔直的树
更可靠。
它以垂死的姿势活着。
它早以越狱的方式,将自己救赎。
我在用迅雷下载一场电影
我在用迅雷下载一场电影。
进度条显示,现在,下载到了91.8%。
我想故事已经进入了高潮——他和她,重逢在街头——
没有泪水,只有雨水,
没有台词,只有雨水
不停地冲刷着坚硬的街道……好的,我们继续猜下去——如你所料,
我下载的是一部爱情片,(哦,爱情,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用猜,
所有爱情片都是这结局:
他们赢得了观众,却失去了幸福。”
一滴水
必然孤独的是
一滴水:此刻,它挂在
某个物体的边缘,既不是答案,
也不是问题。
它紧紧收缩,慢慢拉长,
与自己打一场持久战。
——不可能持久,它马上就要坠落
向着一个无力挽救的方向。
而方向就是深渊……
它厌恶,它害怕,它戒备一切
未知的时空——我们称之为
命运。一滴水,幽暗,惶惑,
与季节无关,与风向无关,
它存在,光天化日,而又柔肠寸断。
一滴孤独的水,一滴隐忍的水,
将光收拢,尔后砸碎,你看到
一片古怪的湿迹,
如梦刚醒,如病初愈。
树就是终点
树就是终点。
我们不知道,或者
不相信。他爬上山顶,倚着
黑色树干,仰起头——
没有一片叶子回应他;它们
不屈从任何一阵风,也不对抗
威严的天空。
不远处,溪水还在洗着一块白石。
“还要怎么白?还能白过树叶间的空隙,
和一个人的出神?”
一只锦鸡骤然飞起,它艳丽的羽毛,
像新鲜的烫伤……
山脚下,暮归的农人正大步
流星,——“为了避过一场雨”!——哦,雨,
并不急于落下,此刻,它们站在树梢,
一张张小脸隐隐发亮。
荒地
关键是没有风。没有风
一块地才真的荒了。
——他抚摸着这些枯草,忽然觉得
它们其实很粗壮;它们举着
夕阳的一声惨笑。
“荒芜,是一场逆时针的恋爱。”他隐隐听到
昨夜的雨声——比这些草还要稠密;
他想起那些拼命的雨点,以及被雨点
当作木鱼的破庙……
他悄然坐下,他是这块荒地的
神秘水源;他有救火的欲望。
他决定定居在这里,“把一本书反过来,
露出定价。”
细雨中的节日
细雨中的纪念碑,显得更高。
它旁边的树
挤得更紧,似要让出更大的空
来容纳更多的鞭痕。
没有人来;一只鸟骤然飞起——
难道哑默也有潜台词?
这只鸟自然是湿的,
黑的。像一道往后看的目光。
——闪耀的红狐,熄灭在
焦急的细雨里。
多么空旷,这闭幕后的剧院。
这只踩丢的高跟鞋,
是一段隐藏的剧情吗?甚至,它还能
节外生枝?
而教堂漆黑,老鼠正在约会;——天上,
一只气球的爆裂,
宣告了一个节日的破灭。
无辜的羔羊,
青草比它还高。
更高的纪念碑啊,轰然坍塌:
一个人蹲下系鞋带,站起时,已经老了。
细雨抚摸着他更老的驼背。
春蛇
春蛇出洞,并不迟疑,
它要忽地一下分开过盛的草木。
它有一身穿得太久
的青衣服,它想脱下来,扔掉。
风吹着。阳光如铃铛
甩来甩去。
春蛇躺在一块石上,像这块石
裂开了一条缝:
许多故事,霉味扑鼻;“丫鬟搽着
小姐的胭脂”……
该如何回去?
春蛇没有小心翼翼的脚。
春蛇爬到一棵树上,倒挂下来,仿佛
节外生枝。恍惚,
它脱下了青衣服——
冰凉的身子,更深的草木。
迷路的书生自言自语:
“我来寻找一条蛇,却只找到一溜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