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物（散文诗组章）
杨林
《猜忌一棵树》
当一切似乎停滞，你就是山麓里一棵树。
并不茂盛，却顺着盛夏烈焰的锋刃，在切割的裂缝里，坚守这一隅安宁。
风一吹，雨就从眼眶里流淌。
流出一汪泉水，这泉水的镜子，照着昨天的脸，露出一丝苦笑。
往事，深深沉陷。
你是被五颜六色的鸟，染成了微黄？还是被时光删除了本真？
你高耸于阳光的照耀，还是不甘于遗忘的寂静？
你是翻开的书页，却被那折角留驻了旧情。
你是疑惑，是猜忌。
层层叠叠，想象中的美，只有一种绿色。
那斑斓，那错落，那墙外的花香，是你琢磨的春色，延伸的风声，永远只有一季。
再多的语言是多余，除非那一夜没有雨声。
体内从此淅沥。
枝蔓枯萎，是生长的痛。
没有这痛，你是残缺的。
而你在这林中，与寂寞抗衡，将隔绝的尘嚣，当作醇酒将自己灌醉，反复出入拨节的伤痕与守候的幸福之中，让消瘦坚毅，让沉迷飘香。
你是颠覆的执着。
那些藤蔓，那些杂草，荒漠了内心。
你聚集的火焰，烧毁了梦。
回廊，阴凉里的脚步，一声声叩响那关闭的门。
屋檐上的落叶，是飘零的叙述，都是旧怨。
爱与恨，仅仅相隔一夜，像春天迅速深入秋冬，鲜花还来不及馨香，流水还来不及叮咚，旧情还来不及告别，回头却已转身，眸子已经冰冻。
物是人非。
一棵树，镀上隔夜的霜露，像是抽空了灵魂，学会了随风呜咽，与鸟鸣斗艳，与天空说苍茫。
这到底是一棵什么样的树？
根浸泡于水中，将目光投入奢望，还是悔恨？
一山的环抱，不如自己的挺拔。
用往事疗伤，用未来消愁。
你属于谁？
《埋怨沙漠》
你是裸露的原罪。
而我在你袒露的胸怀上，留下痛痕。
垒积成丘，又随时漂泊。
你的身体是破碎的，是风声遗留的碎片，是倾诉苦难的碎语。
所有的过错，都是时间将你掩埋之后，一片湖泊将你惦记，一座山坡将你留恋。
隆起了视线，温暖已在消褪火焰。杂草抵挡了吹拂，凹陷已被清晰地辨认出猜疑的昨天。
那时，风是绿色的。雨水，是缠绵的。
那时，阳光是黄色的。草地，是干净的。
那时，天空是单一的。土地，是平整的。
而你，是风。
是眼睛里唯一的雨。
一切都已翻转。
沙已凝固成土，土已堆积成坡，坡已隆起成苍茫，苍茫已遮挡了意境，而意境已荒漠成云烟。
那最初的心跳在一隅掩埋的草地下，那荡漾的波浪在身后的蓝天下，那无边际的辽阔在一片沙漠里，镀上了流浪和遗忘，心生幽怨。
你是我的谁？
褪去荒漠，当初还可以复原？
爱，可以挽救罪孽。
当你现身，我不能从重逢中后退，退往荒漠的人世，这最后的驿站。
我与你一样，只剩下孤独的身体。
我与你一样，都是破碎的眼神。
总会离去，像马匹扬起尘烟，踩出新的路途。也会在夕阳里，有鞭子重新抽打着我们，将那些更加悔恨的事物一一呈现，让我们再次唏嘘。
我只想在你掩埋之后，还可以再次起身，重新勾勒一个新的梦。
你是我最坏的打算，埋怨之后，再次被你埋葬。
《等候一场雨》
你生性是雨做的。
在行走的路上，到处都是干裂的火焰和冒烟的尘，像一个窒息的陶罐，呼吸只剩绝望。
我在这夏日逼迫的空气里，感觉自己将要被抽空一样，像一只随风而飘的气球，瞬间即将爆裂。所有悲哀来自体内，一种不自愿的幽怨，如蚊蝇嗡嗡地盘旋于头脑之上，左右着命运。
我等待，一场透彻将我重新浮上水面。
而你，并不在我的期待里，只在一次对等的际遇中。
当我迅速逃避这样的环境，去阴凉处驻足，想象一生之中最美的雨，最酣畅的湿透，那些狂风聚集的云雾任意地撕开天空，将雨水抛洒下来，四处都是流淌。
我也跟随这些雨花，奔跑起来，或是仰天长啸，或是任由雨点打在脸上，整个呼吸都充满了快意。
这旧时光就一直浸透了我的心壁，像翻开的日记每页都有那缠绵的淅沥，那一次次雨伞下的偶遇和期望，那身体凉爽的经历。
我一直在这样的意境里活着。
喧闹的城市，雨水只在春天拥挤地赶来。
其余的季节，人们行色匆匆地来往于各个繁忙的地点，道路上泥土如烟，纷扰着忧虑与期望，像一群群蚂蚁在暴雨来临之前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没有雨的季节，树木是浮躁的，鸟儿是浮躁的，空气是浮躁的，大地是浮躁的。
我也是浮躁的。
你其实是一只精灵，随性而又空灵。
身影不在乌云的外貌，也不在雷鸣的嘶吼里，你有时候就是一种幸运，一种自由，一种不羁的性格。当我就要与现世告别时，你来了，带着湿润的眉目与侨情，带着迷雾的感动与温暖。
你是凉意的，又是热烈的。
冷暖，只是彼此都在恰当的时候。
双手伸过去，就是命定。
我的指尖依然残留你的气息，那急促的、轻盈的、颤抖的雨滴，像我心底浮起的一轮弯月，从头到脚让我透明，让我啜泣，让我幸福。那是雨水聚焦的湖泊，树影倒悬在镜面上，一拱石桥还响起青春的脚步。
从那风雨中走过，只在乎那些艳阳的日子，都属于自己。
我有时候，并不珍惜这样的奢侈，把这上苍献给我的甘露当作一场流水，敷衍过去。相比与你，我过于轻浮，把赋予当作应该，只在干涸的时候才急切地奢望着。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应该，只有相遇和珍惜。
等候一场雨，就是等待一次机遇。
等候一场雨，就是等待一次重生。
等候一场雨，就是等待另一个自己。
《点燃一支烟》
门已关闭。
我早早地从群聚退回独处，将自己包裹起来，包进一个人的天地。
我在这幽深的黑夜里，打量孤寂的出口，只有风在呼啸。偶尔，汽笛拖曳着尾音从缝隙里进来，将快要平复的心境又一次撕开缺口，那些经过的人和事再次返回面前，异样的眼光与我对视，像要把我的忐忑看穿。
白天的热浪，依然在蔓延，像一口深井将我沉陷，将我淹没。
我有点慌乱，不想拉灯，就静坐在黑夜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
月光淡淡地透进来，指尖的火一明一暗，像对与错交替辩白，最后化为一缕缕相互缠绕的轻烟，徐徐上升，直至消逝于黑中。
纱帘在摇晃着，我也在摇晃着。
我的手有些颤抖，喉咙有些哽咽，胸腔收缩着忧郁，像呛水之后的软弱无力。
日复一日，白昼里的恍惚，就这样延伸到夜晚。空气里漂浮着焦灼的气味，这残香让我继续眩晕，迷糊地淡忘一些不甘、一些愧疚、一些落寞。
习惯，哪怕是世俗的恶习，都以成自然。
时钟倒挂在头顶，像夏日里窒息的叶子，等着凋零。
我目击了整个烧毁的过程。
我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在这市井颓废的落日里，我就是这焚烧的夕阳，注定了埋葬于黑夜，在黎明来临之前奄奄一息。我享受着萎靡的欢娱，随性的麻木，忘了时日的苟活。
烟雾袅绕，嘴唇开着苦涩的花，我在这花中徜徉，吐出烟圈，像一尾鱼在水底吐出气泡，享受着独有的愉悦。置身于迷蒙的境地，像是置身没有疼痛的天堂。
烟灰一节节拉长，一齐掉落。
我目视着生活一节节枯萎，这亲手毁灭的事物，有着孤绝的美。
我点燃了一只烟，也搭乘了这列火车驶过故乡的山村、跋涉的青春、浓烈的爱情，抵达拥挤的城市，最后往返于匆忙而疲惫的街口。
我染上了这香烟的毒，并不能戒掉这唯一的精神鸦片。靠着这独自消解烦忧的通道，随时打开异乡的亮光，前往梦幻的云天，在云雾之中颠簸，在浪涛之上漂浮，我混迹于理想与现实的潮水里。
吮吸一口，又有炊烟的味道，泥土的气息，混沌中略微清晰。残喘之后，有些振奋，有些夙愿，有些惦记，有些奢望。
点燃一支烟，像点燃一个未泯的愿。
我点燃自己，驱除内心的黑。
2013年7月30日晚长沙金域府
|
发表于 2013-7-31 00:13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3-7-31 07:56
发表于 2013-7-31 08:13
发表于 2013-7-31 09:26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