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叙事诗:关于一只鞋子的漂流
女人叙事诗:关于一只鞋子的漂流
(一)是时候了,女人搭上南下的绿皮火车
准备奔赴她体内的另一个战场,在油菜地里
用镰刀练习她对生活的热爱
女人是前天在北方的某个餐馆里做下这个决定的
并仔细地询问着地里庄稼的长势,盘算着能把多少东西
带回家,那种认真让我觉得
此刻她比地里的油菜花更加善良,如果她以前不是
绿皮火车上女人沉沉睡去,她的梦境抵达于子宫,
更多的寂静正在受孕,她身上长满的
时间的青草,被巨大的汽笛声吃掉,
而她自己也无从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是吃掉这一刻的莫大谎言?
面南而北,这姿势不是另一种对生活的讽刺?
(二)
两千公里后,女人遇到了在村口迎接她的两个儿子和
一头眼神冷漠的公牛
她的两个读书的儿子:一个把书读到了牛肚子里,
一个永远学不会读书的姿势
木棣花搭乘牛车而来,一种超越了现实主义的河流的迷雾
将她包裹,她搞不懂这意境包含着生活怎样的隐喻
但这条通往自家的村道铺进了她的眼睛里
不,应该更远,远达鸿蒙之初造物主的某些启示
女人打开她精心装扮的包裹,她打开犹如
打开她自己在异乡的世界
小心翼翼的动作,往往是掩饰生活的最佳视角
(三)
两个儿子拿走玩具和零食,欣喜离去
只剩下她自己,和她的鞋子
她的鞋,此刻刚漂流到这里
带着对世事洞察的敏锐,鞋喘着气
并拼命吞吸岁月的尘埃,此时
村庄上空的烟尘依旧无动于
衷麦穗对风的追问也无法企及命运的全部秘密
而那堆积于她体内的问题悬荡于她的眼睑
以怀疑的姿态虚构着幸福的本质
她二十年前回答不了的问题此刻依然无能为力
在梨子打动生活之前,一个少年早已吹着口哨
进入了旁观者的角色,见证着这场秋天的戏剧
赞美和挑剔都已经失效,因为生活早已藏进了一只梨的体内!
(四)
女人回到她男人的家里,她的男人
这个打了她二十年的男人,此刻生长的疾病在他的身体进进出出,
她早已挨够了男人的打,从她十七岁的婚礼上揭开红盖头开始
就接受了生活的全部。那时候她灼灼的面容映红了夭夭的桃花,
她唇上的生活透露出玫瑰的虚假。现在她俯在床头替他擦脸,
惊奇地发现男人此刻忧郁的竟像个孩子!
而在刚才他还像个沉默的狮子,把脸埋进
生活的阴影。她对这男人总是比对自己思考的多,
这是她二十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她抬头,
觉得男人的脸已经被日子摘去,
而他的身子注定会埋进村东口的地里。
此刻她开始思考自己,像个没有记忆的石头,
而她体内笨拙生长的四季比菜地还要寂静。
一块麦地长出她陈旧的一生,而这个男人身上种着她的墓地!
她搂抱着死亡在月亮里穿行,
她隐隐觉得根本没有年月,只有日子。
而一代一代的人不断上演着关于成熟的戏剧。
或许在她自己与鞋子的际遇中有比事实更好的比喻?
又或许在她鞋子的漂流中暗合着比丰收更完美的轨迹?
在寻找与失去之间,词语早已被阴影收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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