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晓媛物理学组诗《衡》(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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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宿命力矩
喧哗或隐秘的交流电
超声波
动量守恒,均质化悲喜剧
渺如静电
他以听觉解开尘世的光谱
并联
半导体
不是魔鬼的云团,它们只是应力
向心力
生存之波粒二象性
熵的管理员
蓝,17000开尔文
后会有期,电磁波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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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宿命力矩》
文/殷晓媛
丈量黑色积雪到光亮的距离尤为困难。
他弹指,关掉所在城市的白炽光,只让蛋壳形顶棚
散发余暖。此时北风就在目标城市顶上
旋转的凹镜中,像一束石英色光芒
有时散作白烟,有时,又径直指向他!
鸽子如珍珠点缀线性空间,在萧瑟的绘图纸上
他写道:“风力高亢强劲,但仍然只是
路过。那面镜子不过是为了证明
我和它的静止和不可重合。备注:矢量就是那些
彼此犹如形影,却向四面八面散开
充塞宇宙的鱼。”他打开窗户,看到自己的房屋
已从向西转向西南,更疏朗的人群,
更淡远的空无,浪花像米白巨象
身披锦缎与铃铛行走海中,当北风的马群
在贴近天的边地经过,它们还原为石头,又将海
还原为莽原。“我蒙上眼睛,那个儿时以来
熟悉的光点,散开成十二个幻象。
我和神之间的垂直路径,需要穿过
海岸和沿途废弃的古船。”
衡:《喧哗或隐秘的交流电》
文/殷晓媛
你问沙滩上披灰蓝大衣的人:何谓意志?
他在沙上,用手指画下正弦波形,旋即用波浪
抹去。一小瓶盖醋,和蔬果的若干卡路里
在你胸腔内吐出火舌,此时你转过身躯
正好看到蛇在遁逃。昨夜,在回家路上
那个女人仍然拒绝你,触碰她手中
滴着雨的小提琴。“别动,懂吗?只有一条
是零线,但你是分辨不出来的。”她诡异地笑着
跑上了楼。那条演出中断掉的弦
拖在身后很远,粗如纤绳。你很困惑,你站在楼下
把手中的那个铜币弹向半空,听到它
急速旋转的嗡嗡声,弱拍与强拍
彼此交替。下雨和涨潮,只是方向不同的泛滥。
你们需要十四天翻晒帆布渔网,把水
归零。山形、气温、来自高处的光亮
和你的男性气质。到了地球另一头
你就把它们翻过来穿。
衡:《超声波》
文/殷晓媛
水罐封存星辰躯体,枯干如蝶,
失去了金桔味的水分。在荒野,
它们被匆匆下葬,像旋风在一双手之间
衰弱下去。但质点不会死灭。有一天那个女人
将会到来,揭开罐口,以蓝色嘴唇
向内呼喊。那些星辰就像水生植物
膨胀、从罐口涌出,淹没整片旷远海滩。
振荡起源于内部,然后带着白色潮头
迸向四方。在飞沫中,你看到一只美人鱼
正在洗刷珐琅质的心。你以吐烟圈的力度
在风中吐出断续词语,却看到它们单薄无力
在飘向她之前,化作留有色彩的
空气。必须像这样沉下去,像水中的
两截木桩,失去柔度、曲线、衣饰等
坚定之外的特性。直到日光的青色火焰在皮肤上
没有痛觉。然后那个声音的银球
从你嘴中缓缓呼出,像一只慢飞的蝙蝠
于熙攘的寂静中,诞生。同时千百个微小气泡
排成弧形漫涌。低温下,你看到她
心脏的雏形。
衡:《动量守恒,均质化悲喜剧》
文/殷晓媛
筹码与观众都已流失,拳击台上
灯光是最后一季萱草,被散场之前的风
扫到一角。“问过店员,松花绿和葡萄紫
互为补色。”零值的体能,像沙哑光线中飘舞的
巨大幕布,他从正中剪下一块绿,庄重托起,
交换对手的紫,他们的生命计数器上
有了一正一负的数字跳动。“一个波澜不起的系统
不甘静止,撕裂成两个参差的宇宙。”
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就像我和我的拳被困在
空瓶之中,只有一座长烟囱
可供呼吸白云。它与我相依为命已多年,像一只
魁梧而忠心的狼犬。但我知道,如果走向
同一个方向,它将耗尽我们
仅有的速度,而我化为枯骨。只有背向而行
我们彼此都会更强。(亲吻手背上耸成小山的
拳王戒指),让我们就此
分道扬镳吧。”
衡:《渺如静电》
文/殷晓媛
星也无法保全光焰。那些组成你的1x1纳米的
菱形格子,在你起身时,像彩印的报纸
在暖湿气流中碎掉,涣散的油墨,粘在街边电杆
或另一个人身上。雪谷中的温泉比拟掉
你人生仅存的汽化空间,在忽闪的银白间
你捏一把白雪,命名为盐,试图洗净
他们手心上的记忆。但当你们的手触碰
它们却发出细微的噪音,打断木纹的延伸
和芳香在忏悔声中的铺陈,似乎时光从荚果
变回枝头花朵。“一切恶也遵从
善的逻辑,因为它们乃是纠缠的两条螺旋体
被解开。”经文里的语素,在无人惊破的场中
浮起如绵毛种子,均衡而轻,
梦游于失重高空。你抬头看天,迈开脚步
在云与沙之间加速,长袍砖红,鹦鹉、蜥蜴、
白雾和草叶,跟随你的足跟
跋涉千里,越集越多如你曾化在
宇宙空间的尘埃。直到你穿过寒月,中和掉衣服上
多余的暖。
衡:《他以听觉解开尘世的光谱》
文/殷晓媛
一只蜂被元初之洋追逐,蹒跚着
爬上沙滩。但它翅膀上挂着水滴,
或许更像鸡尾酒,沉甸甸、芳烈而不可摆脱。
这是你重复的梦境。你古老而锃亮,头颅中藏着
原始的分光系统,一只耳朵正对
大门,物象的声音悄然而入,高亮度的
冰晶云团、热带雨林的橙黄色花朵、高处枝头
被阳光缩成小点的绿鹭,还有带着炽热能量场
经过的人群……它们旋流成的白光
令你耳鸣。另一只耳朵对着白幕,放出的彩虹色
潋滟满墙。蜜蜂就停在那中间,似乎睡熟。
在你凝视它一小时之后,你们必须
醒来。视野内最大的光源,像众多浆果中的
一颗,从醋栗色深处,抛出如纤丝射线
洒及地平面边缘。可见光类似蜂翼,带天然小格
和隐现的振动频率,像行走在都市中心的人群
选择接收的讯息。在他们的文字间
和杯盏里,它旁若无人迁徙,有时也阴错阳差
被一只游弋的手捉住,赤橙黄绿青蓝紫
便分头逃去。
衡:《并联》
文/殷晓媛
落日鼎沸。瓷腹中,蜂蜜燕麦与酒香
练至一万伏:在此电位上,海水湛紫、
黄叶成灰,雷霆在高架的殿顶
横亘的旷野,如丁香色细密针脚,缝合万物
形状与香气的差异。无色的瓷即将光芒跃迁,
酷似羊脂玉的瓷胎,形如弯曲羊角
内含人形幼芽七只。雨滂沱,大地之上
夜色下月光滤过的云层,从高电位往低
涌流。万物之胚的栗色面团,挑着肩上几百伏
胡椒,随季节挪移。他在钟楼上聆听人群,
在天桥上试探灯火,但他用红色粉笔
在身后画出十米半径的圆圈,以防陌生鹿群
陷入危险区域。安详美妙,瓦蓝乳白合流的星球
如碧根果旋转。他站定,待闪电落入体内
催发禅的兰花。“我记得你。”看清她面孔时
她已在线内,安然无恙。“你也是其中一个?”
发丝接通夜空,双足平贴大地,
辉光的两极间,他们面向浮世,共有着
致命的高压。
衡:《半导体》
文/殷晓媛
封藏的光含神性元素,在极夜里
你顺着河床将它打捞出水,如唤醒一段
幽凉的乌木。等晨曦到来,河流将按誓约
诞生洁白婴孩。你披银色长袍将它们
裹起。连绵群山暗藏风暴,如妖冶的日轮花
自深处绽放。白色翅翼的虎豹
与金黄翅翼的狼狐,将穿过你的心界
如穿越蜃楼之境。它们无从知道
你本是一位锁匠。你胸腔里发出手风琴声的
透明皮膜,清晰印下了那些翅膀的
肌理与轮廓。坐在草绿色的晨光里
你手握刀具,精雕细琢,给白玉的新翅膀
安上合页,倾听它们在底座上
旋转的清响。第七夜,你将合成
自己的天使。
衡:《不是魔鬼的云团,它们只是应力》
文/殷晓媛
你的靴底在陷落的砂石中,触碰到
枯冷的骆驼骨,它便化作花栗鼠
做你的仆从。万物在墨蓝的茫茫大夜中
不断下潜,飘逸或颠倒倾斜,如在
宇宙舱中。他们的梦猩红,在高处水面
漂浮如丹脂,散发瑞香气息。千匹莲叶相连,做了
你横穿水域的栈桥。一束宇宙射线如白色狐尾
从太空垂下,粒子飘飞为含莲花的
钢珠,撞痛你肩膀。那时候你体内还
挤满了白云,压缩得像白絮,被水上
零乱的声波震荡,从后背如缕抽出,在界河上慢慢
燃烧。人体与胶囊多么酷似,每一粒苦味
释放出来,就像巨大的伞在风中胀开,但暮色中
人们仍然回收自己的气息,混杂着
香樟叶和正午太阳的余味。你要尽快赶回
那个形状,佯装熟睡,和他们一起在水底
醒来,并赞美晨光把浮沫抽干。
衡:《向心力》
文/殷晓媛
城远在夕阳之中,如黄金丛林
时而燃烧,时而和它吸附的恒星冰核
一同滑下零度。近处,鱼肚白的海岸公路
代表流逝。你看见掘矿的土著
身穿五色棉麻,露出桦木色牙齿
沿岸边提筐行走。微凉的光线中
你的摩托双轮喑鸣,如静默的公牛踏过
无边麦田。你有一小块黄油一小瓶茶树油
令哑然失笑的轮轴平静下来,匍匐在八月的倒影中
忘记里程,或去掉手套背上,万物分泌的
尘埃。“那个姑娘有榕树一样古老的
首饰和目光,她看到遥远星云中心的空洞
有这座城三百年前的形状……”他们歌声古怪
从你身边绕过。你看到自己的静止。车轮带着簌簌声
苏醒,而她不在后座。落叶里
你压低车身,在转弯处,向内缓缓倾斜
如一只等待殉道之蝶。你看到路把你
从悬崖边拉回,如收回秋风里
一匹马扬起的前蹄。
衡:《生存之波粒二象性》
文/殷晓媛
暮色源源不绝、无法燃尽,索科特拉龙血树
擎起玫红色伞盖,在荒芜之土上
缠满日光茧丝屹立。白颊鸟在日月交叠间
出没,天空是最后的炉膛,古根如瓶的沙漠玫瑰树
向天而祭,熔炼掉它们如云彩般
盛大的花朵。你本以锐利的直线路径
穿过时光,削掉自身刺与边缘,甚至减去
流线的重量。日光从四个方向跃起与你碰撞
如你未曾目睹的奇异鱼类。但那些粗壮光滑如臂膀的
芳香植物说:他们能挽起你在大地上
行走的重量。旅途永恒而悠长,可以
慢些赶赴。看那些沿着石矶漫步的海鸟,它们有
安于曲线的瞳仁,和一颗遗世独立之心。
你在岸边,松开自己如解开层层包裹,大洋之上
白沫如涌起自地心的霰雪,跌落脚边
冲洗成片的鸡血石。你也是圆润的微粒,如组成
那些石灰岩的一样,在它们顶上,如血的
米什哈希尔之花,如远古神灵之声
绽开。
衡:《熵的管理员》
文/殷晓媛
水下岩壁在光波弥漫中,呈现
一天中瞬间的铁黄。你用微妙之刃顺纹理
刻下:“从香瓜色的盐湖
到带细腻木纹的岩谷,宇宙中熵的膨胀,
如日晷上影子旋转一样流畅。”然后你获得了
如主在安息日那样的睡眠。但醒来时,
岩石已向北纬56度飘移,原是一只玳瑁
光亮的背甲。它游走,你如晶绿蜥蜴可凭桅杆
漂在水上,在须臾的永恒间,忘掉管道那头
星系创始时的风暴。这个冰蓝色的圆形绝热系统里
有浇筑、有沉积、有硅化,你的海狮们
在北爱尔兰的巨人堤上,摆弄玄武岩柱
如一块块镶起残秋的砖石,藏宝图藤黄色的纹理
在复归的土壤上显现。“瀑布将形成
圆润的声音之场,鱼与蝶如液体琥珀
巡游于上下半球;而荒漠与河滩将有相同的秩序
如一朵花上的两瓣。”
衡:《后会有期,电磁波洋》
文/殷晓媛
你几乎捉到叫做“太阳”的海兔,水的金色裂纹中
它喷出紫红的液汁,如游离于重力之外的
飞岛,反弹上升,留下那个长满巨琉桑
和纺锤树的无人岛,如一片膜翅
悬在光与水之上。一个面孔类人的生物
戴巨大鹿角的头游在水面,朝你一笑
便又深潜入烟雾与气泡之中。他也许只是出来嚼食
那束鲜艳的浮光。你俯视,看他如子弹一直沉
落入牛奶色的大气。那里是明净的旱地,
坐在农场拖拉机上的人类,被蚌合的青天碧海
环绕,不认识他们头顶
这行走的汪洋。“这海洋由一亿个妄想组成,
每个水和盐的分子都可以打开,堆雪般的波浪
将解离为无名的干枯花朵。”红外线、紫外线、伦琴
与伽玛射线,穿过凡俗之躯
如遁形的白驹。它的磁场与大气相切,电场
在你手臂指向的方向。你放下的六边形方舟
会像人们灵魂的棺椁,在他们头上飘啊飘
却永不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