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组诗）
张守刚
怀旧
退回去 不断退回去
我也许还能看见自己
少年时的纯真
开裆裤撕着乡村的疼痛
解放鞋解放了
十截脚趾
它们把冬天的乡村
紧紧抓住
留在土路上的足迹
回荡一个时代的声音
旧田埂
小小赤脚
在窄窄的稀泥里打滑
用疼痛丈量
乡间的日子
从那头走过来
多次滑进水里
浑身是泥
当他勉强爬出来
那个下午已雨过天晴
那时的田埂不停旧下去了
长满无人料理的草
田畴干涸
吞噬了多少纯朴的回忆啊
满手是泥的乡村生活
渐渐消失
旧水缸
我挑水的肩还是那样
只是它已经学会了承担
红肿消失 老茧厚重
这生活的真实馈赠
一部分源于那年的水缸
它长着嘴喊渴
空空的回音里
太阳已爬过堂屋
木桶沉沉 垂在少年的肩头
水里荡着一张幼稚的脸
还有那些扭曲的山
沟渠一直延伸
引着少年回家
踉跄的脚步
留下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荡出的水痕慢慢消失
水缸渐渐满了
变得幽深起来
地址旧了
我是回不去了
故乡那片天空下
山凝重 水枯萎
房屋颓废
屋前屋后的草
老了又老 青了又青
在风里摇着瘦弱的身子
故乡旧了
它一直还在那里
过着无关痒痛的日子
旧棉袄
它还藏着去年的体温
臃肿的旧
还藏着我去年的虚弱
被风霜雨雪一次次漂洗
剩下来的躯壳
依旧有灵魂的影子
风来得早了些
歪脖子的雪
刚刚爬过山冈
就被这件棉袄救下
袄子的黑色面具
不会被识破
去年旧了
今年的雪还是新的
我披着岁月这件旧棉袄
双手紧紧抱住自己
在雪地里寻找
去年的颜色
旧疾
常常忘了隐隐作痛
皮咬着骨头
骨头在皮下焦头烂额
用疼痛解释生命的人
必定懂得生活
几年前的痛又开始了
这一回 更加决绝
看不见伤口
也抚摸不到
在日子里强大起来的人
必定懂得忍受
旧房东
一溜平房闭着门
在烈日下发呆
那些年月的流浪
仅仅被出租屋收拢
女房东叼着烟袋
吧嗒着来到门前
她露出邪恶的黄牙
又来收房租了
几餐没吃饱饭了
手上的硬币汗津津地羞涩
还不够塞牙缝
那时我还没来得及
从床上爬起来
女房东凑近身体
眼里含着复杂的话
旧习
口无遮拦多好
口舌痛快
尽情表现自己
上房揭瓦 水井拉尿
走在风的前面
被风绊一个跟斗
这时候才发现
自己的失态
要躲就躲到风的影子里去
悄悄怀念那时的习惯
旧物
发黄的光阴里
倒下去多少记忆
浮尘无法落定
旧时的主人
目光游离
写满不得已的叹息
也许已经遗忘
也许还会记起
恍惚的内心
也许还有那时的
大致轮廓
旧火车
它喘着粗气的时候
我正在向外张望
飞奔的山峦
是一大块黑
堵在窗口
那些奔跑的事物
不需要风去安慰
动荡的心情
不需要抚摸
火车越来越旧
它不停奔跑的过程
载着我缓慢的
遗忘 那些年的山水
迎接或欢送
那么多不安分的灵魂
旧钥匙
锁孔暗淡
泛着冷冷的光
钥匙灰头土脸
在腰间摇晃
随脚步声叮当脆响
那个人弯下腰的时候
有人隐约看见
旧钥匙金属的模样
它已经不愿意
在锁孔里转动
去打开那扇过去的门
旧河流
这个季节
只剩下了石头
在和风雨交涉
它们被岁月磨光
少棱缺角
流水去了远方度假
不愿意回来
河床干瘪
像一个缺了牙齿的老人
河里空荡荡的
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风
在寻找清澈流水里的时光
旧月光
天黑的正是时候
月光远远地从那头
铺了过来
在月光下行走
我高一步低一步
那么多委屈的石子
在呻吟
它们发出碰撞的声音
惊动了歇在枝头的月光
月光越来越旧了
惨白得让人有些担心
夜漫长得不可思议
月光更加暗淡
差点忘了
把最后的光留给
那些可怜的人
旧鞋
它在鞋柜里喘息
黑暗中道路停止了行走
那些弯弯曲曲的路
停止了蔓延
鞋里有千山万水的尘埃
印着委屈的足迹
旧胡须
它们频繁的白
在岁月里呻吟
日子老了 枯萎的胡须
少了生命的颜色
怎么也无法剔除
依旧在下巴 颤抖
听主人的口角
主人骄傲
不停摸着胡须
一幅谙尽世事的模样
旧天空
用雨水洗刷天空
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天空积劳成疾
它的破旧
使大地更加沉重
即使是滂沱大雨
也撑不住天空的执拗
它反复强调自己的空
让那些黯然神伤的人
找不到归依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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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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