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月 于 2014-1-3 23:12 编辑
@今天,我通过百度回了一趟家乡
今天,我通过百度回了一趟家乡
当路标,更迭成了“百度百科”
当陡坡,被压缩成一张低分辨的照片
我抵达的时刻,万物安静。
我遇见的,是我曾经历过的
房屋低矮,道路颠簸
雨霁后是背靠竹椅,领受阳光的人。
这座拥有六万人口的小镇
我回来了。我铭记过的村庄:
山下、云泉、楠木、车谷岭
今天被我反复念想
今天我用鼠标,双敲了谁家的门。
@角力
昨天棉毛衫还是最贴心的
今天却使你力不从心
为了拧动这件棉毛衫
你已经咬紧了牙关
为了说明,在这次的角力中
你是迫不及待的,无法更改的
你情愿在流水中
置入一个与你较劲的人
你们如此敌对
你们被一个炸裂的泡沫
推向两边
@毕业照
给你的须发留下纪念
给你渐宽的下颌留下纪念
给你的红色毛衣留下纪念
给你足底的跋涉留下纪念
这一天
它们帮着你,在塑胶跑道前边
驻足、犹豫,面对镜头吃吃地笑
它们拼凑出一副你日后所见的老样子
那是满带书生气的样子,阳光温煦
阴影落在相片的背面
它们将你拖入镜头是为了,在多年后
看你从镜头里出来,拍动身上的灰尘
@少年,游
你说我的睡姿像一只小虾米
那就将我放回溪水中去
还由同一个少年追捕
还由我四下逃窜
石头被推向了新的位置
流水新鲜
还由我来充当陌生的游客
少年不断用纱窗网
从下游捞往上游
直到夕阳滤尽
我弯曲的身子
给他留下一截抹不去的梗
@2014年的第一天
后天就是2014年的第一天
你决定在那一天削铅笔
你会看见,一支铅笔走完它的一生
实线,转变成虚线
你在那一天,坐在笔屑和灰烬里回顾:
前一年走过的路,还得继续走,没完没了
一支铅笔,削到最后只剩一顶橡皮帽
曾经被高高举起,如今滚动着,仿佛日轮
@早晨
那样的早晨
母亲熬粥
大火后面是小火
小火后面是
炊烟化作了雾霭
隔夜饭守着你失眠了一宿
直到躺在锅炉上
才有了喃喃自语
它说,幸福和美好
都需要触及锅底的搅动
而不是
你在另一个早晨
随意点了一份粥
随意抿了一口稀饭
@夜已深
夜已深
我用手按住了前胸的动荡
我用计数的方式标记:
心脏每走七十步
时间便跳过一分钟
我在想
要怎样结束这一天才不算平静
要怎样使这一生
看起来不是向前走,而是往返
搭在胸前的手
这一会,在暗自发力
心脏走到高处后
又给未知的事物让出后撤步
@骨头在反抗肉身
人在消瘦
骨头在反抗肉身
二十二岁了
身体基本定型
你达不到想要的海拔
你脚力尚存
昨天洗澡的时候
你惊奇地发现
肋骨搁浅
胸腔却仍澎湃着潮汐
@一个人的体温不够用
冬日里,一个人的体温不够用
冬日里,我才察觉,体内的池水还未烧开
而气管正呼呼冒着水蒸气
一个人在半空中抖动数次,使最远的树
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
一个人双手摩擦着,天冷令他若有所思
发凉的感觉,让他不知道拿手头上的光线怎么办
@突然记起一位女生的名字
突然记起一位女生的名字
叫做 梁飞雪
而其他的
什么也记不起来
不记得 当时飘落下来
哪一棵树 伸手将她
接住却不是拖住
而到底飘了多久
才能称得上,“飞”?
不得不承认
如今的记性很差
我反复叨念着
“梁飞雪,梁飞雪……”
记忆的旷地上,刚刚是空的
现在不仅有雪花
还有人走过的迹象
@生面孔
庆幸的是,二十一年来
我依旧在使用着一副生面孔
早晚的洗漱
否认了我从梦中走出来的样子
又接着拒绝:
“这样子活着,沾染了过多的尘土”
说完后,水变得更加浑浊
这么多老熟人从我体内分割出来
变成了流水,还能流多远?
直到宿醉醒来
昨晚的痴话,经由最近的唇齿说出
@晚餐
天空打烊了,它撤去了星辰、月亮
以及举头沉吟的人
只让云层留下来,擦拭离开的余痕
在此之前,围着天空用餐的,除了上帝还有别人
我一眼就能认出,爷爷也坐在他们其中
他夹菜时仍然会不小心,将汤汁撒在桌面上
爱吃豌豆、熏肉、朝天椒
就在他啜饮清茶的时候,停在半空的风被驱动
而我当时正接过路边摊的一张煎饼,灯光昏暗
我的影子,正被大风无声吹起
@课桌(组诗)
1.
课桌取自于一块松木
所以你无法制止它,继续开枝、散叶
从中年走向暮年
你可以发现,它仍在用年轮来数数
既不做加法,也不减去
你调皮的样子,你瞌睡虫的样子
它有足够的耐心,一直守住你
到你离开时才对你说起:
你曾经也是枝桠间的一只小雏雀啊
没有羽毛,身体很轻
2.
三八线不是分水岭
不是说时光冲向了下游
你的竹排,就非得
漂泊不定
也不是说,山岭起雾时
你就非得模糊不清
如今我在赣州那旮旯地
雨水下了三天两夜
我倚靠床头
抚摸着,那条系在我手腕上
你迟迟不愿擦去的
分割线
3.
课桌是不朽的,即使
它来的时候,扶的是一堆朽木
它有虚空的肉身
却宽容了,历史的进出
那些线装书里,被勒紧的
拥挤的,灰尘包裹着的
春光静好,正由一张课桌,领着你
从默念转为倒背
@纸牌
手中的牌,思来想去地组合。
掌控中的命运,这样甩出去是同花顺
那样甩出去是,流水重新绕回了南山。
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对分道扬镳满不在乎
一张石桌,在聚散中生出了南北西东。
洗牌时,我所知道的梅花,已经落入了你的枝头
而这样也没有关系了,你拈取时,和我踌躇时
我们的耳边响起同样的风声。
@收音机
只有这个收音机知道空气在说什么
实际上,风静下来
空气仍在暗自震动着声带
昨天我用收音机,听说
空气正从远方陆续搬来:
云雨、雷霆,和失踪的人。
今天上午,我靠着窗户
避开雨水,却收到了一串杂音
有人 的确在杂音里保留了什么
又撇开了什么
捉摸不透的事,我必须忍受这样的折磨
@归去之心
毛衣织到最后,往往需要用一个结
系住一个手脚发凉的人
天气又开始降温了,我从一件旧毛衣的袖口
发现了一条 时间离开后的线索
它如此虚弱,如此迫切地渴望一个细心的人
将它缓缓托出,而事实就跟在它的后面
一个线团突然有了归去之心
@钟表
按步骤将钟表拆开:
底盖、表盘、发条……
按步骤,沿着轮回的刻度
来到骑脚踏车回家的日子
来到两素一荤,赶往汤匙的路上
来到红漆剥落的茶几前
在练习簿上,用橡皮轻轻地擦
那时候,左手的电子表闪烁
电子表不懂指针走远后
为什么不停回头
@赶路
为了阻挠一只蚂蚁回家
我在它的归途上 放下枯枝、顽石
为了说明离家很近而 路途遥远
我叫一只蚂蚁对内心的慌张使足了劲儿
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坏:
我用就近的土堆 掩埋它离家时的气味
并借着暮色,让这种气味从土壤里
制造一个摇头晃脑的家伙
它那样心怀不安地思考
它一抬头,就看见太阳高高兴兴地回家
@太阳花
如果太阳花会做梦
它要梦见那个给它培土浇水的人
爷爷临走前
吩咐了这些小盆栽
要静静地长,慢慢地开
如果太阳花会做梦
最好是个阴天
最好在不远的窗台上
泥土温暖,管弦清脆
最好在爷爷被人群抬上山腰的时候
在梦里,明亮的山路
爷爷并不悲伤
@重影
后来,外公、外婆、爷爷都重叠成了同一个人
有人说,他们很早以前就开始在变形
比如曲张的静脉,再比如
从同一条山路上下来,除了清泉水,还带来了晚秋
我相信了这些,是在祭师打开了阴阳两界的门之后
门前摆放着牛马,只有从门里走出的人,才能将门外的人唤醒
最近的时刻,我看见了最远的人,他们在鼓声中碰面
又在鼓声中借用着同一副躯体离开
只有祭师,那个掌管钥匙的人,懂得却不说出
在外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举起同一只手拍门
@最美妙的事
莫过于
带着出浴后的氤氲
在冬日下
剪指甲
坐在你身边的
那是年逾半百的人
他们用舌尖
将瓜子仁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把故事的开端
说成是:
从老宅出走后
瓦檐下的蜘蛛
忙于早餐
@直到早晨我也不愿脱下这副皮囊
做人实在太久了
昨晚我穿着恐龙睡衣
去了一趟白垩纪。
我的故乡,当时还是一条湖泊
树林分出的枝桠
其中有一枝 源自于我的祖先。
我那样陶醉做一只爬行动物
就在昨晚
就在冷空气到来时
我回到亿万年前的家
只为抖动一副巨大的牙齿。
@植物
昨天吃下的韭菜 西葫芦
并没有使今天的我 看起来更接近于一株植物
我不能借助天光的力量 制造糖分
也就不能对眼下的生活赞美说:
“甜,奶油味,桂花膏……”
后来我想过了 多年后我醒来的地方
一定会有我曾走过的痕迹
我静坐着 是番薯藤
等待着挑粪的农夫 拣选一条小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