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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艾》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你在写这首诗之前，把与独裁者相同的蒋姓改了
改成在草头下面，打一个大大的叉
我因为你的诗熟悉了这个字：艾，虽然与爱同音
但你的诗中，更多的是悲愤，是激怒。这也是我的心情
在1938年初冬的一天，不幸被你提前设伏
你用以歌唱的鸟已经死了，死了很久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无数腐烂的血肉之躯
并没有使这块土地变得肥沃，而仅仅增添了血腥
土地上林立的红色栅栏，圈定了鸟的飞翔空间
这是另一个你用来写诗的房子，写一首成名作
大堰河，养育了你五年的保姆，用她慈爱的奶汁和米粥
你的眼睛是自由飞翔的，窗户外的初雪
拾起你递交的纸片，在晶莹的表层滑行。房间的背面
无形的栅栏，还同时圈定了思想的迁徙距离，逾越者的触碰
被裸露的高压线拘禁，把周身烤出糊味
我知道他继承的是你的思想，三十年代曾闪耀过的血液
正在新的躯体里奔腾，不合时宜地成为异端
在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巢中孵化，生成交点，并以不合作的方式
重归碎片。他叠加永久，他知道，在钢铁的骨架生锈以后
永久只是词汇，从口中出来，在文本中排列，然后消失
他已不再说话，以行为的方式进入你的房子，这是一次彻底的前卫
用他艺术的胡须在你的血液中搅拌，由缓而疾，我听见飞机起飞前的轰鸣
这是他发出的诗歌，一首无字的诗歌，在你遗留的房子里
开始一个人的展出
《程序》
强奸或者通奸，对两头猪而言
并不涉及犯罪的话题。甚至
也不构成道德问题
那头母猪是我养的
在它发情的时候，我把它拴在
山上的栅栏里，为了让一头野猪
与它恋爱，或者征服
这是猪的改良程序，一百年
还迟迟未能完成
这个程序并不复杂，像唐博士说的
糠炊加碎和糠炊加喂那样简单
我有些同情唐博士成功后的经历，他不过像
挎着LV的妓女一样想活得体面一点
至于这个包是加州原产还是温州仿造
又关你们什么鸟事
仿造的挎包，在那些庄重的大楼里
比比皆是。他们与唐博士应有所区别
他们是要掌握更大的地盘。而地盘的扩大
会威胁到
所有养猪人的幸福
艰难的交配终于完成。太阳出来的时候
我希望糠炊后的崽子
会比它的母亲健康和诚实
《剥离》
我每天做着同一件事情，就是把身体上的某个部分
剥离出来，然后扔掉
我没感觉到这很残忍，尽管有时候会显得枯燥
习惯以后，这点枯燥与得到的解脱相比
微不足道。像
剥离胡须，剥离泪水，每天
起床后去洗手间，做那个固定的剥离动作
快乐的剥离并不是天天出现
我喜欢的女人，她住在远方
一年一次的约会，在剧烈的剥离中，给我满足
也让我苍老
也有疼痛的剥离，发生在年轻的时候
我把刀扎在
自己的手上。那个背叛我的女人
脸色苍白，她给我留下伤口，在很长时间的夜里
它发炎，滴血，高烧不止
让我此后对痴迷的病毒，产生抗体
剥离友情，剥离亲情，剥离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已同剥离两条狗的交媾
在时间上如此接近
《我与汪家正》
我与汪家正，本来不该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合肥，他住在株洲
株洲是湖南的一个市，我没有去过
汪家正是全市四百万人中的一个
另外三百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万人我都不认识
单单认识他，得感谢一瓶汽油
我与汽油的恩怨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买车的时候一升汽油三块多，现在一升七块多
汪家正让我明白了汽油老涨价的原因
汽油在株洲，除了用来烧发动机
还可以用来烧人。一个活人，点燃汽油
从屋顶滚下来，像一部进入实拍的电影
逼真。更逼真的还有各种职业的群众演员和道具
挖掘机说挖就挖下去了，音效应该是杜比数字
轰鸣声巨大，声压足够，从左声道移向中置声道
于是中间屋顶上的汪家正，把一瓶汽油快速浇遍全身
右侧屋顶儿子的表演也适时开始，他要跑过去
被瓦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汪家正一抬手，火焰腾地席卷全身，漫过头顶
他扭曲
下滑
在导演喊“咔”之前，从二层楼房的屋顶直直滚下地面
群众演员一拥而上，有人拿来早就备好的灭火器
喷出一道白雾，火熄了一半
几秒钟后再喷出一道白雾，全熄了
过了一会儿，穿白大褂的护士和医生跑过来
蓝色的担架，哭喊的家属，制止的阿Sir
在导演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进行
我看了两分57秒的样片，虽然是见习摄像拍的
但把众演员的表演，已经拍到以假乱真的高度
株洲的综合实力，保持中部非省会城市第一
从这个短片可以看出，并非徒有虚名
建议摄制单位好好剪辑一下，去角逐奥斯卡
最佳纪录片奖，附上主演躺在医院监护室的照片
在时报广场的大屏幕，播出一周
我认为摘桂，有三百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万的可能
《中国人物组诗之：骆伟科》
1、
四月底我在干什么？我在去韩国的路上，在海里。就在我
走下游轮上岸的时候，我的祖国，富甲神州的广东
一个少年，刚刚把几块旧木板钉成一个木箱
把课本收拾整齐，码放在平时学习的桌子上。然后一个人
走出家门，走出河源乡下这个快要倒塌的家
2、
下午，我在仁川逛街，看中国民俗表演，爬樱花烂漫的山顶公园
这个少年在国道上步行。我解释一下国道，国道就是国家的道路
官员在这条路上坐奥迪，富商在这条路上坐宝马，老百姓坐巴士，骆伟科
这个贫穷的少年，只能自己走路。当然累了的时候，他可以一屁股坐在
国道边的草地或者泥土上。他把父亲看做主梁，在乡下的房子里
主梁去年已经倒下，他这个家中仅存的男人，他自己命名的副梁
现在要承担支撑屋顶，支撑一个生命的使命
3、
晚餐是丰盛的。我们边吃边研究，韩国美食的科学性。比如泡菜中的益生菌
被联合国认定对身体有益。他们的参鸡汤，我们的元首也喜欢吃
走了一天国道的骆伟科，也应该饿了，总得让他吃点什么
他的箱子里没有干粮，因为家里也没有。他也没钱买吃的，如果有钱
有一百块钱，他就可以坐巴士了。能坐巴士，他现在看到的就是繁华的大街
而不是这个黑漆漆的荒野。走在国家道路上的日子里
骆伟科说，他吃的是树上的果子，喝的是河里的水，也曾有好心人
施舍给他一些米饭。这些都没有的时候，雨水，也是充饥的手段之一
当我躺在异国旅馆席梦思上的时候，骆伟科躺在荒地上。下雨的时候
蜷缩在树下，听雨打树叶的声音，听巢中鸟儿们戏雨的鸣声
4、
13岁的骆伟科就这样从学校从家里失踪了。已经失明的母亲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五月底，一个来自广州的电话
打给了从打工城市回家照顾母亲的姐姐。好心人问她
是否有个弟弟叫骆伟科？是否有个长了脑瘤的母亲卧病在床？
是否知道弟弟在广州擦皮鞋，用擦一次一块钱的速度挣钱救母？
5、
从家乡到广州，340公里路程，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去的
走了一个多月。他用实践告诉我们，再发达的GDP，如果造福不了穷人
这个P就形同虚放。他用实践告诉我们，每一次类似的事件中
伸出援助之手的都是平民，而不是肩负责任的官员和政府
6、
韩国，一个曾经附属过天朝的小国家，一个遭受战争创伤比天朝更晚的
小国家，一个皇宫的地面铺的是沙子和泥土的小国家
他的全体国民享受相同的医保，小病报销90%，大病报销95%。就是说
骆伟科如果生在韩国，他母亲治病花了10万元，家里只用掏5千元
但他不幸生在天朝，生在一个前外长说如果不伟大光荣正确
怎么会有14亿人愿意在这里投生的光荣国度，一个医疗体制只保官吏
不保子民的幸福国度，一个每年可以拿出9000亿供官吏吃喝玩乐
却不肯拿出2000亿实行全民医保的和谐国度，一个维稳费用
已经超过国防费用的强大国度。他罹患恶性脑肿瘤的母亲
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已经长成鸭蛋大的肿瘤
夺走母亲的视力，夺走母亲的听力，直到夺走母亲的生命
而母亲，在韩国是最大面值货币上醒目的图像，它告诉我们：母性高于一切
在天朝，最大面值货币的图像是一个独裁者，它告诉我们：权力高于一切
7、
但平民的心还是热的，媒体们，还残存一丝良知
在他们的帮助下，母亲需要的治疗费，很快募集了
迟了四个月的手术，也已进行了。但我的笔依然绝望。我看到权力一如既往
硬如磐石。我看到刚刚写过的吴远碧，这个用菜刀切腹自救的母亲
死在医院。我看到骆伟科磨穿的鞋底，和更多像他一样过早沧桑的眼睛
《我们这儿》
我们这儿
水田里长出的不是稻子
是黑漆漆的钢筋框架
旱地里长出的不是麦子
是围墙圈起的榧子草
我们这儿
村长是最小的官儿
他的上面有镇长县长市长省长
他是唯一由乡亲们一票一票加出来的领导
我们都知道他屁股上长了几个疖子
我们这儿
水泥的浆水四处泛滥，沿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疯狂生长
像日本东岸的海啸，一次漂亮的拆迁
让你来不及自焚
这是撒旦的另一只手。在世界的舞台上
他玩着低劣的魔术，人们知道真相
而上帝，熟视无睹地闭着一只眼睛
《短信》
短信多了，手机已经麻木
那天我把它掼在地上，来电时它仍能发出呻吟
从这个意义上说，短信与麻药的疗效
是相同的。不同之处仅是
一个用来麻痹肉体
一个用来麻痹灵魂
日久天长，手机学会了自卫。比如
今天来了个卖房的短信，第一句话是
投资CBD房产三年50万变100万，手机就骂
投你妈逼。然后删掉
昨天来了个短信，第一句话是
想知道哪只股票最近会暴涨吗，手机就骂
涨你妈逼。然后删掉
前天接到一个短信，第一句话就不说了
我要说的是，手机不想骂人，我也想把诗
写得含蓄美好一点。是这帮发短信的杂种
一定要把我的手机逼成流氓
《尊严》
很多人想代表我说话
很多人在代表我说话
他们不在意这种代表，是否经过我的许可
他们自称意见领袖。而我衬衫的领袖
往往最先变脏
很多时候我埋头干活，一言不发
直到有一天我惊恐地发现
我只能用肢体的动作来表达感受
握紧拳头，表示我很愤怒
流下眼泪，表示我很悲伤
饥饿的时候，我伸出左手
把握笔的右手，藏在口袋里
这是奇怪的乞讨姿势，这是文人残存的尊严
而文人没有尊严
只会沦为叫床的二奶
《从新闻学和法学的角度分析一桩借款》
你告诉我，我们之间，有一桩借款的事情
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不得不先从新闻学的角度分析这事
时间是有的：80年代末
地点也有的：宁国县城南门桥
人当然也有：就是你和我
何事：借钱
结果如何是你告诉我的：借了70元
我感叹你的诚实，兄弟
从新闻学的角度，这些要素是齐备的，虽然
搞新闻的实际上并不恪守这五项原则
谎言于是就往往以真相的名义，见诸报端
这比诗人差远了，比我的诗友高月明方文竹差远了
他们不说假话，当真话不能出口的时候
他们宁肯深入电脑的屏幕，三个大步流到抗母到滴撒
我还想从法学的角度研究这桩借款
首先从时间上就发现了破绽，借款的有效追溯期只有两年
而实际的借款时间，已经超过20年
其次地点也很可疑，南门桥20年前应该没有监控，即使有
也不一定有存储的功能
这桩借款，用法学术语说，缺少影像证据
第三，也是关键的一点，这桩借款除了当事人你我
竟然没有证人。在一个法治的社会，没有物证没有人证且已过期的借款
等于没有发生。虽然
法治二字对诗人来说，并不是合适的挡箭牌
但在债权人已经忘记的时候，债务人主动提出还钱
不但可疑，而且已涉嫌扰乱借贷市场
和谐的秩序
《女工的死亡和凶手的生存》
药家鑫开车撞倒一个女工
准备逃走时，从后视镜上发现她似乎在看车牌
他改变主意下车查看
女工没死，看上去伤的也不重
他在想如何处理这事，他打定主意，我猜不到他的决定
他回到车上，取出不知为谁准备的长刀
走回女工面前，平静地看了看四周
此时是半夜，遥远的星星眨动迷惑的眼睛
我真希望有一对情侣走过，哪怕他们是到路边的树林里偷情
或者是半夜才出工的小偷，用无意的脚步逆转事情的走向
果真如此，我宁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在今晚失窃
然而确实没人，静的要死。女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猜测是不是要用刀，割开她有些紧的牛仔裤，以便观察伤痕
茫然中那把一尺长的尖刀，奔她的胸部而来，一下，两下
应该很疼。比疼更重要的，是三岁的儿子还在等她回家
每晚偎在她的胸口才能睡得香甜
她没有喊痛，她说三岁的儿子要我照顾，不要杀我
回答她的，是尖刀摩擦肋骨的声音，是血汩汩涌出的声音，三下、四下
从儿子等待的怀里插进去又拔出来，五下，六下
第六刀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听不见那尖锐的声音了
所以后来两下，显得多余，现在也有碍法律的操弄
捅到第几刀，对开脱来说，有个极限，法典有时也需要
表面的尊严，使它不至于完全沦为草纸
所以激情的借口，因这多余的两刀，而难以捕捉
第七刀，第八刀，早已不动的肉体完全消失了收缩的反射
药家鑫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发酸的胳膊，像杀了条狗一样回到自己的车里
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四周看了看，踩下一脚油门，走了
女工躺在原来的地方，血从八个洞口淌了一地，已经凝固
她的名字已不重要，她只是一个上夜班的女工，每晚都要路过这里
也许昨天就走在你的前面，也许就是你的同学、朋友甚至亲人
但现在，12345678，八刀以后，她完全死了，前后只有几分钟时间
今天，作为凶手，药家鑫在专家的赞歌声中，于央视的舞台闪亮登场
他一贯温良，品学兼优，那只握刀的手此时握着十三份奖状
专家说，其实那八刀，是在练习钢琴，12345671
多月咪法索拉西夺，一气呵成的八个音阶，连贯而有力
忘我的艺术气质，完美的动作再现，连犯罪学专家都如痴如醉
这是央视的嗜好，每当关键的时候，像毒瘾一样发作
镜头追逐罪犯，进入高墙，罹难者却享受不到这份荣光
开脱成为他们的职责，像很久前的萨达姆，像不久前的李刚，像今天的卡扎菲、药家鑫
这仅是帽子戏法的开始
接下来400名药家鑫的同学，列着整齐的队伍走进法庭
这是另一个赞歌的合唱团，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舆论的正确导向
就这样公然把死刑犯导向生存，法律瞠目结舌
天良、正义、公理，比我现在写诗的A4纸还要苍白
无耻则赤裸裸地走上讲台，把最后一块遮羞布，绑在旗杆上
《米苏拉塔的女孩》
米苏拉塔，一个紧靠地中海的城市。一个与抗议者大本营班加西隔海相望
却相距遥远的城市。一个被抗议者占领，离卡扎菲最近的城市。卡扎菲住在的黎波里
他没有官邸，他习惯住在兵营，这个兵营叫阿齐齐亚，这个兵营的精锐由他的儿子领导
卡扎菲是个上校，据说利比亚因此没有将军
当联合国通过1970号决议，对他启动反人类罪调查，他说
我在这个国家只是一个上校，我不是总统，也不是总理，我没有任何职务
上校只是一个军衔。这让我想起慈禧，一个衰老的中国女人，一个太后
也不是职务，不是皇帝，不是摄政王，不是军机大臣。太后只不过是皇帝的额娘
一个称呼。我们习惯叫妈妈，现在有年轻人叫妈咪，书面叫母亲，英文叫Mother
一个软禁皇帝的母亲曾经是中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后来葬送了她的帝国
一个不称总统的上校现在是利比亚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正在葬送他的帝国
于是独裁者不分男女，不分种族，不分国界，不分肤色，都长着完全一样的骨骼
骨骼的质地我命名为贪婪。卡扎菲因此怕得要死，怕被暗杀，怕被推翻，怕枪声，甚至怕男人
他的身边是清一色的女性保镖，据说每天的工资是一千美元
这些女人现在作为狙击手，与国外慕名来打工的女狙击手一起，正扼守在米苏拉塔
隐蔽的屋顶，幽暗的窗户，一切远离光照的地方，对出现的每一个人
男人、女人、儿童，开枪。卡扎菲的军队，则用藏在民房鼻子下的坦克和火炮
向抗议者轰击。米苏拉塔，在利比亚，今天是灾难的象征
米苏拉塔的港口，拥挤着成千上万的灾民和劳工，他们在露天已生活两月
缺少食品，缺少淡水，缺少逃离灾难的船只。而卡扎菲说，所有的救援行动
都将被视为宣战。有人偷偷逃离，有难民，也有混在难民中背叛了卡扎菲的高官
Misurata，出现在英文的报章上，出现在电视的英文字幕中，它的频频出现
是摆在卡扎菲，摆在非盟，摆在北约，摆在潘基文面前的一块烧红的烙铁
它悬空挂着，它的下面是油田和海水，它的上面是飞机和天空
勇敢的半岛台记者，今天为我们记录下战地精彩的一幕
几个穿着各种服装的抗议者战士，穿行在米苏拉塔泥土垒起的巷子里
四周传来枪声，一声、两声、一串枪声，他们没有停止脚步，他们透过墙上的破洞
看见阻击手藏身的高楼。他们冲了出去，在广场上面对阻击手开枪，不在意伸手可及的死亡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战士，画面的摇晃还让我感觉到摄像师的存在
拿着话筒的战地记者，跟在战士后面，准确地说是混在一起，正在滔滔不绝地报道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一句都不懂，但我听得懂他的表情，和他手指的方向
接下来出现在镜头中的画面，让我心怀感激：一个米苏拉塔的妇女，头上戴着浅色的头巾
天蓝色的襁褓中应该是她的可爱婴儿，她的前面是两个五六岁的小孩，一男一女
大一点的女孩，走在前面，她在枪声中向镜头这边跑过来，边跑边看看地面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尖叫。她看到了什么？让她如此镇静，如此勇敢，如此无畏
在母亲和弟弟走进巷道的那一刻，这位米苏拉塔的女孩回过身，向镜头招手，露出稚嫩的笑容
她用人类共同的语言告诉了我答案。所有爆炸在利比亚的导弹，此刻黯然失色
《无处躲藏》
即使是走路，人行道上也有暴力情节追赶你
你无处躲藏。一群穿制服的人
大呼小叫地驱赶小贩，拽走他们的三轮车小推车
连同车上堆满的鞋垫书籍或食品。还不时用食指
指向逃窜的人和哀求的声音
面对此类情节，我有个朋友喜欢出中指
每次他挺起中指的时候，我就自然伸出拇指
我的手掌只剩下拇指，其它四指早已残废
像我周围的很多人那样
拇指的用途是献给那些喜欢握手的人
他们面对镜头微笑，看着讲稿发言
我熟悉他们抑扬顿挫的语调，并适时竖起拇指
残废的手掌此时就像个耗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颅
耗子需要成长，小贩需要生存
他们可以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公费医疗
他们不能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学上
在一个猫横行的年代，耗子总不能停止繁殖
总不能学人类跳楼上吊或自焚
总不能在堵车高潮时让救护车中风
因此，在驱赶他们之前
能否先划个立足的地方，就像在马路边为轿车画一个方框
轿车在这个世界可以立足，人似乎也没有道理流浪
我知道他们要求不高，一天摆摊的收入四五十元
一个月一千三百多元
他们不想吃，上海市卢湾区红十字会那样的一顿饭
他们更不敢，让一顿饭花掉一两年的积蓄
他们是很容易满足的，所以我们也得知足
面对驱赶我不敢说话，不敢拍照，某年某月某个领导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拍照时一命呜呼
如此看来领导中也有好人，只是这样的好人死一个就少十个
渐渐比熊猫还要珍贵。熊猫是猫中的异端
他们不吃耗子，他们不逮老鼠，他们有时也像耗子一样脆弱
他们在白雪皑皑的地方吃绿色的竹叶，耗子惊恐于他们的善良
阳光还是明媚的，照着人行道上散落一地的商品
制服们坐上五六辆车子走了。我看见我的懦弱
在阳光下无处躲藏
《月全食》
一
当月全食
出现在我的头顶
我知道
那颗整天日我的日头
此刻正被我
踩在脚下
二
他们一直听说
月亮
是被一条西天的狗
吃了
他们一直不知道
吃月亮的
是自己屁股下面的
这个球
三
很多黑暗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它发生
而最黑暗的时刻
最短命
《填空题》
老师出了一道填空题：
□共和国
□政府
□解放军
□法院
□检察院
□公安
□银行
□日报
同学们看了半天
都说题目出错了：
少了一个□
老师说
题目没错
有人在题目前沉思
读懂这道题
就读懂了我的祖国
《百年》
1911年10月10日，晚，武昌
一群大清士兵中的一个
打响了第一枪
这一枪，成为辛亥革命的
起点
2011年10月10日，晨，合肥
一群百姓中的一个
在电脑键盘上敲出两个字：
百年。
百年以后
他发现这一枪
打早了
历史学家已经证实
那一枪
本来就是走火
《网络语言》
我有一张在天安门前拍的照片
有一天我把它上传到XL博客
我在照片下面的标签上输了五个字
天安门广场
XL说：
“不能使用此类特殊词汇”
我楞了片刻，试着删了广场二字
XL仍说：
“不能使用此类特殊词汇”
我于是把安改成暗
OK了
《中秋夜》
中秋夜是一分为二的
一半在白昼之前
另一半在白昼之后
明白这个真相前
我一直把白昼之后的夜晚
当做中秋夜的全部
为一个错误
很多人
在用一生的圆满修补
《鸟》
一
它们从窗户的排气孔钻进来
在卫生间的顶棚上筑巢
每天它们都准时醒来
晨光的触须是它们的闹钟
它们没有工作，不种庄稼
飞翔是唯一可见的劳动
天黑它们就回来睡觉
从不上网，也不会失眠
二
午后，它们在窗台上聊天
每次拉开窗
它们就倏地
飞到对面的树枝上
我打量它们
它们也回头看我
我眼里它们是飞禽
它们眼里我们是走兽
《胡须》
不知从哪天起
刮胡须
成了每天起床都要做的
一件事
也有忘记的时候
那张脸
便变得张牙舞爪
如今用了多少刀片
已经记不清了
只觉得把刀片收集起来
可以打一把砍刀
还是希望把砍刀
分割成小小的刀片
这样就安全了
这样面孔上棘手的部分
就可以自我消灭
《城市即景》
来自两个家庭的狗
被主人牵着
相遇在城市的夜色中
它们拼命要挣脱
脖子上的绳索
你望着它
它望着你
像被拆散的恋人
主人松开绳子
它们激动地
耳鬓厮磨
纠缠在一起
它们的主人各自站着
偶尔
彼此打量一眼
《雨水》
网上说，武汉降雨三亿吨
我不知道这个数量
能把海平面抬高多少
抬到我所希望的高度
还要多少雨
我知道雨还在下
那就下得更粗暴些
如果不够，就让泪水
流得更汹涌些
直到海平面升高八千米
让整个世界
只剩下珠穆朗玛的脑袋
让人类
重新回到水中
《陀螺》
原谅我把哈欠打得这么响
主持人先生
满场皆惊，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只是想把睡意赶得远一些
以便能认真听取嘉宾的发言
我承认我有一点不满
昨天晚上工地的机械声
吵得我不能入睡
而一早，谁家车子的报警器
又叫个不停
我报警了，可警察说
除非子弹的声音
其它声音都归环保管
环保说，施工的声音归城建管
城建说，车辆都报警了
当然是归警察管
我如此这般在原地转了一圈
我就是陀螺，却找不到抽我的鞭子
所以我好困，主持人先生
我还得把两条腿
同时搭在面前放茶杯的桌子上
虽然其他人
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的动作
比我更有修养
但我老觉得桌上的红色绒布
与我家床单的颜色极度相似
我有神经衰弱
联想到床也许会让我睡得安稳
我知道你今天是客串，主持人先生
平常你都是主持一档
叫做非诚勿扰的节目
这名字有点饶舌
让我分不清，你是主持电视
还是主持电影
而且你的光头，又老是让我想起
一个诗人，诗人一般不剃光头
那是黑社会的通行证
但于坚剃了，你也剃了
所以我现在有点分不清
你是孟非，还是黑社会
我极度气愤的时候
比如今天早上，在我转了两圈之后
我就想，干脆干一次黑社会吧
比如，我西装革履走在前面
你和于坚走在后面
四周都是剃了光头的小弟
这场面
即使阻止不了声音的发生
至少可以，找出早晨抽我的人
让他们也当一回陀螺，直到转得晕头转向
《车过徐州》
像女儿小时候的玩具
硬卧车厢把噪杂抛洒在每个角落
一个女人往上铺爬
她裸露的脚气
一级一级攀高，升腾
我在下铺看《西西弗神话》
加缪说，伽利略为太阳而死
并不值得。因为太阳不会殉情
这是我的补充。此时与玻璃窗平行的位置
太阳荒诞地傻笑着，偷看它的新情人
它奔跑1.5亿公里，好像只为擦亮
这个蓝色的乒乓球，还有名为人的微粒
他们正在撑破列车的铁盒子
而七年前我曾独自来过这个城市
为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深海垃圾》
东经，是海水
北纬，也是海水
交点，离塘沽码头已经二十个小时
与岸边相比，这里的海水
刚刚沐浴
我的一口唾沫
迟迟不敢吐下
天仁号，像泰坦尼克一样气宇轩昂的游轮
它的右舷
一个红色的塑料残片
不成比例地漂过来
漂过去
在无边无际的湛蓝中
它无比张扬
又如此亲切
《听涛》
在深海听涛
不用担心碰到泥沙
不用担心脊背擦出血痕
在深海我们更适合潜下去
潜至无人企及的深度
直到胸腔扁平
像一张垫在箱底的黄纸板
把陆地的一切压成气泡
咕嘟咕嘟
冒出去
同天安舰沉没时
做得一样标准
吐气和喝水的声音是相同的
这让我们产生误解
但我们还是要升起来
深海的涛声在四周回响
嘴唇露出水面
干瘪的胸腔吸入了整个海洋
《仁川登陆》
我们一上岸就投降了
导游在前面举着白色的小旗子
我们跟在后面
举起双手，接受搜身
几十台长枪短炮
里面并没有子弹
而是装着MADE IN KOREA的
存储卡
涨潮时坦克开上来的地方
静静立着一块石碑
其实已无需文字
六十年的打磨
再厚的历史陈锈
也掩盖不住青铜的光辉
将军已经老去
在俯瞰月尾的山顶公园
几只无人认领的鸽子
在如织的人流中
踱来
踱去
《DMZ》
DMZ，有一个动听的名字
和平地带。其实直译叫非军事区
我们习惯叫三八线
中间是山花的天堂
鸟的乐园
让我险些忘了
这是个实行军事管制的
旅游区
和平都是脆弱的
一个钻头就可以把它穿透
在一直往下的地道中
我看见一个民族如何用他的坚韧
走向黑暗
无数的心
变成钻碎的石头
被装在弹弓上
等待发射
《战争纪念馆》
总要有人放下顾忌
对没穿衣服的皇帝
喊一声
我愿意做一回幼稚的孩子
关于侵略的识别
非常简单
谁开了第一枪
谁日夜做的一件事
都叫准备
把解放的名词收起来
它有辱耿直的炮筒和刺刀
收起来，这里没人需要
一件新衣
在南部韩国
今天阳光明媚
我愿意做一回孩子
用自己的眼睛
参观战争
在溢美北方的辞藻中
我承认我的舌头
已经掉队
《变形》
一双眼睛，如果不能用来围观
瞳孔还有什么用
一张嘴巴，如果不能随意说话
舌头还有什么用
一对鼻孔，如果只能吸入谎言
呼吸还有什么用
两只手，如果拿不动一张选票
十指还有什么用
两条腿，如果散步也会颤抖
行走还有什么用
要么像雕塑一样活着
要么把这些多余的器具拆下来
在火中锻造成一把锤子
把脑袋砸得平平坦坦
把躯干砸得结结实实
身体变形成一个钉子
把劣迹斑斑的苍天
牢牢钉死
《七天七节诗》
一
当挖掘机石头般的手
高高举起
又砸下
和谐的动车
瞬间恢复了
铁皮的狰狞
二
遗物在里面又怎样
破碎的头颅和
残缺的肢体在里面又怎样
活人在里面
又怎样
动车，在他们眼里
不过是一栋可以奔跑的
写了拆字的房子
三
孩子
下次打雷的时候
我们不坐车
我们走路
四
什么都会来
淹没的雨
燃烧的风
只有真相永远缺席
毫无悬念
我们这群贱民
已只配被虚假的故事打动
五
挂在枝头时
它妖艳
摆在街头时
它妖艳
这注定短命的
桃子
无论放在餐桌，还是冰箱
内部的腐烂
都已无法阻挡
六
中国的报纸
不敢公开悼念
中国人
我不再悲哀
我只想问他们
这是尼玛什么世道？
七
我以前不认识你们
现在我认识了
虽然你们已变成汉字
虽然你们将刻上墓碑
我的亲人
我此刻祭奠你们
王八的禁令
禁得了纸上的祭奠
禁不了心中的祭奠
《黑》
首先听到的是声音，来自翅膀还是喉咙
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破坏了书房的宁静
让我的眼睛，老是从纸上滑下来
它移动。快捷，飘忽，方向不定
足足两分钟，在发出乳白光晕的顶灯玻璃上
静止为一个点，黑，并且一动不动
这伪装的污垢，好像早就挂在那里
在记忆的后门，它忽隐忽现，晃来晃去
可以再忍一会儿，订制多年的拍子，就要敲门
《远看黄山》
高处的山顶
我看见石头在燃烧
灰烬在成为灰烬之前
发出乌黑的咽气声
火焰像刚刚熄灭
又像还未燃起
《阵风》
午后，手中的书本渐渐变暗
一个炸雷，把地面打得
寂静无声
我看见大地的手掌
我的手掌
被阵风
刮得东倒西歪
《特区》
进入火车站
就进入了一个城市的特区
这里物价高
拉客的多
江湖气重
一个长发男子在广场徘徊
像个艺人
像个骗子
像个漂泊者
《母与子》
在上海地铁上
有一对乞讨的母子
为了一个硬币，母亲
不时跪下自己的双膝
他只有七八岁
在跪倒的母亲身边
挺着胸，伸着碗
仿佛是在与陌生人游戏
《关于校车》
62个孩子
挤在核载9人的面包车上
18个孩子
再也没有回家
11月16日
甘肃正宁县
让校车这两个字
成为焦点
23辆豪华校车
安全带自动门灭火装置
100万欧元总值
11月25日
欧洲富国马其顿
让外交部的这次援外
成为热点
关于校车
还有很多议论
都是别人说的
有人说：遇难的孩子尸骨未寒
有人说：该把自己孩子的校车先解决了
有人说：这次援外时宜不对对象不当项目不妥
疯子张云峰说：11月21日，安徽巢湖，站在三轮摩托车上的孩子
程中柳说：马其顿接受校车，是利用了神经出故障的人，谋取不当利益
孙兵-同心动力说：2011年度风云榜：中国校车。内外天壤，江河哭无泪
GalenJiang说：广西柳州官员为保乌纱取消校车，小学生每天跋涉10多公里崎岖山路上学
王克勤说：【神奇的国家】几万的校车，装60多个学生。几十万的公车，装一个领导干部
安徽同省会说：11月23日，淮南查获用报废车改成的黑校车，黑压压一片人头，很多孩子的小脸贴在玻璃上
姜春康说：只转不说（他转的是张报纸，肩题为：值千万校巴赠马其顿 内地孩子搭超载残车，主题为：中国对不起学童）
关于校车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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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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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 01:36
发表于 2012-1-1 09:50
发表于 2012-1-1 11: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