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灯下读史
江山是美人的
水是美人的
因了美人
村庄升起炊烟，宫殿搭满镜台
晨起，美人慵懒的身姿让后宫
四壁生辉。很快，在美人临水的倒影里
又溅起三千里狼烟
狼烟，狼烟
王去，王来
美人刎颈断剑，黎民白骨如山
2011-1-5
《春，一些往事》
春，闽南的水仙花开了。但闽南
寄到长安的水仙还在睡着。睡在
高新区科技一路三十五号——
我失了暖气的阴冷的办公室里
这些天里，早醒像漱口习惯
日日与我相偕相伴。醒在鼾声起伏
的凌晨，醒在四点
今晨四点，我又一次准时醒来
想起一些往事，以及一些
与往事相关的往事，突然一阵心悸——
那些丢失的他的，和她的短信
那些机智的、坚定的词语和寂寥、孤独的
像一枚娇小的不慎掉落的纽扣在宾馆衣架侧旁
向着窗外的冬天里的一片远去的飘在
路上的树叶倾诉，并啜泣……
2011/02/12
《杏花满地》
在我掉落牙齿的地方
你埋下一粒杏核
很多年后
这里成了杏林之家
很多年后华佗牵着阿瞒
重游赤壁。这个
小阿瞒一路忏悔
一路告饶
很多年后白衣飘飘
杏花满地
杏花丛中隐现着
大乔和小乔
很多年后东坡先生
依旧“遥想公瑾当年”
叹息之余，一并想起当年
曾“月夜与客饮杏花下”
2011.3.5
附注：1079年，苏轼作《月夜与客饮杏花下》；1082年作《念奴娇·赤壁怀古》
《对峙》
和时间对峙，我收获了
无穷无尽的皱纹、白发和老人斑
小菜和小酒端上来了。一代代的
大师们签字画押，咳嗽，瞪眼，吆喝，狂饮
有谄笑包围他们，有琵琶弹奏他们
有功名簿排列他们，有青石碑铭记他们
还有发霉的阅历像通向远山幽谷寺庙的
小径，在花非花 树非树 山非山 水非水的
幻觉之境拥戴他们 起舞他们 鞭策他们 窒息他们
而我只呆在狭仄的一隅想空，想实，想无，想有
想浩瀚宇宙源于“奇点”的那一次大爆炸。它
曾经那么准时，那么确切，那么暴力和温柔——
2011-3-20凌晨
《绝好嗓音》
我其貌不扬。却
有着无可匹敌的绝好嗓音
我写下的字
只要我读出声，四座皆惊
他们说，这
就是最好的诗了。他们
甚至听到了岩石的
磁性和刚毅
触到了人世间最为雄浑的歌唱
和窒息
2011-3-24
《驻马店•1975》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板桥。石漫滩
这一年父亲送我下乡
有人说，神睡了
紫禁城的太阳在消褪光芒
白的手和白的肚皮也漂来了
像山芋。像猪蹄。像水饺
有消息说“狗已经死亡，牲口
已经死亡，人民已经死亡”
这是八月八雷公暴怒。我
听到了九州之夏的怯怯哀声
这是二十万生灵涂炭。我
记住了河南•驻马店•1975
2011.3.22
（附注：1975年河南驻马店地区垮坝，24万人死亡，被列为全球人为科技灾害第一名。重灾区为板桥、石漫滩等大跃进年代或稍后建设的水库垮坝，当时打捞尸体10万多具，后续因缺粮、感染、传染引至死亡14万人，合计24万多人死亡，与次年的最大自然灾害唐山大地震死亡人数相仿，比埃及阿斯旺水库垮坝还更祸害人。）
《不能说的死亡真相》
我钦佩的老田，
他死了。死在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
我们不认识
但我钦佩他
老田死了。死得有些突然
有人说是自杀
有人说是他杀
他的死因和死亡真相我想我知道
但我不说
老田没死的时候
我们不认识
老田死后多年
我们开始认识
因为识字，我读懂了老田之死
以及不能说的死亡真相
不能说就不说吧。我们
只说可以说的。比如
纪念鲁迅。臧克家说：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比如给任安写信。太史公曰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
或轻于鸿毛”。并说：
“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
我想这些，都是老田知道的
因为知道，我想
他死得明白，死得其所
他是读过圣经耶利米哀歌的人
他早就预感到了死
并慷慨赴死
2011.3.29
《耶利米哀歌》
——公元前586年耶路撒冷陷落
荒凉之城，哀绝之邦
激愤，悲伤的耶利米
四肢痉挛的耶利米
因言获罪屡遭
牢狱之灾的耶利米
为群山哭泣，为旷野哀号
上帝把人子所能倾述的一切痛苦
都塞进了一个人的嘴里
2011.4.4
《清明的马头琴》
是什么声音，凿空了你的城。使
海水老去，云朵走失。让一只
鸿雁，盘旋于马头琴的上空
这是子夜的水。是黎明的蓓蕾爆裂于
无梦空间的好时辰。是抚琴人和草原之驹
且行且退，消失于《天边》的一刻
哦水仙睡了，梨花和桃花醒了。在清明时节
被一场及时的雨打成碎片。我愿意
纷纷扬扬，委身泥土和根……
2011-4-5
附注：是夜，听贺西格马头琴曲《天边》，通宵无眠。
《苏醒》
浅绿，深蓝，乌黑——这些美的
和趋向于美的，都被温润的
东风吹醒——
东来西去的风伯啊，你吹醒了
虫子们的食粮，也吹醒了
我心中的死者……
2011.4.7
《独处》
独处，是一盏灯与一支烟的纠结。
灯下的憔悴族，属于灵长类的
一支：人，你，或者我。
憔悴而暗淡：一种被牵引的感觉。
青烟弥漫：一种窒息和恍惚。
急刹车：一粒无无[1]的解药。
无无而呜呜：歌，或者哭——
虞姬的王走了，绝了东方以东；
耶路撒冷陷落了，折了西方以西。
诗篇和刀斧的嬉戏，煲出流金岁月；
煲出鲁迅的烟斗，犹太人的哭墙；
煲出无边的空旷，寂寥，和伤逝。
“我倦矣[2]”——四围之墙没有影子，
但有胭脂，枕头，纸巾的殷殷守候；
但见倦者当年，浅酌老酒，在灯下小憩。
2011-4-12
附注：
[1] “无无”，语出谭嗣同《仁学》二二：“无无，然后平等。”
[2] “我倦矣”，语出蔡元培辞北大校长时的便条，开篇曰：“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也’。‘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以下略）”。
《愚顽者说》
我是你回家路上的街灯。我
为我一生不倦地照耀
你，无用地伴陪
你，而深感荣幸
我的朋友从来是，并且永远是
那些英勇不屈的蟋蟀一族
和视死如归的蛾子一族
它们和我一样深感
荣幸
2011-4-22
《合唱》
我们都是被死者嚼过的虫子。
上山之前，我们
储备了浑身的绿血和青筋；
装有柔韧的赤手、裸足和脊背。
作为虫子，我们
饮得是露水，吃得是树叶。
我们的一生，都在匍匐，前进。
前进在密密匝匝的丛林里
——死者的眼帘上——
2011.4.28
《隐遁》
——写于立夏之日
一个彻头彻尾的春天
自额顶滑落。我们
丧失知觉。溃败。隐遁。回到
时间的子宫之内。
2011.5.6
《凿空》
——赠周公度
1、
最近常想“凿空”一词
想久了，身子骨就飘逸出去
2、
且临 水凿之穴，
凌空之境，
但见“凿空”西域的汉使节归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汗血宝马
葡萄、石榴、苜蓿、胡桃、胡麻
3、
逾天山，跨葱岭，
他真的很累了。
邀饮，倾杯，相顾无言。
风，还在刮。“凿空”
还将继续……
4、
有曰：张骞乃汉中人士，
身高八尺，须髯如戟。
又曰：“骞为人强力，
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5、
辛卯清明之日，我立于
张骞墓前，想了片刻：
噫嘘“凿空”——妙不可言，可与
达摩“面壁”对观。后来
公度君如是说。
2011.5.7
附注：司马迁以张骞“凿空”西域，概括其历险、传奇、开辟丝路的一生
《那一拨拨被遣返的人》
你，过来。
你在你过来的地方，
遣返自己。
还有，树。
树，是不须要过来的。
但你必须过来。
过来，即是遣返。
你，过来一次；
树，长高一尺。
百年之后，你入土。
树，一动不动。继续
看着那一拨拨被遣返的人。
2011.5.19
《日子》
日子，从别人的被窝里拱出它的头
却对着你的世界怒吼：呸！爷
就这样了，你又能怎样？
《一定》
一定不是的东西就一定是
一定是的东西就一定不是
怎就想起了这绕口的滥话
2011.5.20
《饮莓笔记》
困于咽炎久矣，嗓中滞涩之物常常堵塞气流出入，难受之态，不可言状。且叹医院亦无奈其何。某日，朋友送予莓茶，连饮十日颇见效果，从此不舍。两月下来，神情大爽。因有笔记叙其一二：
一、
多么幸运，多么富态
自从莓茶来到我家
曾经总掐在嗓子里的东西
可以顺溜出来了——
二、
土家人攀岩，采茶，献贡
城里人坐享其成——
三高居高不下者请饮莓茶
咽炎咳痰不止者请饮莓茶
2011.5.21
《看见》
我和我的太阳兄弟有约：“我们
走在大路上——欣赏失败——”
一阵踏碎长夜的马蹄声从后面赶来，
我看见君王垂泪，妃子掩面。
在被史册压矮的五岳之巅，我逐页
翻阅过往的帝国，宫阙，朝臣，和佞人。
所有的清醒都是一时糊涂的产物，
我看到江山如画，英雄哀绝。
诺大的土地上有过多少次灿烂平息，在博物馆
陈列的青铜弩机、刀剑、铠甲和头盔之上
也悬吊着冰冷、腥气的坦克履带，这些
你们看见和看不见的，我全都看见——
我甚至看见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凌厉炫舞，
听见悠远的剔骨之声从古希腊传来。
2011-5-21
《“认真”呓语》
“认真”腆着它怀胎十月的肚子
向我哭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认真了。
“认真”就要临盆，但没有医院。
而大街上站满吃杏的人……
我想起遥远的古代名山，想起一代代栽杏的人。
我特别想问的是：这个世界还有谁在认真？
他们耻笑“认真”，他们不解“真”意，
他们以为“认真就是不转弯弯的死脑筋”。
他们甚至认为，世上最搞笑的事情
莫过于养育“认真”并守望“认真”。
唉，一语成谶，万劫不复，
我认认真真得已经不能再“认真”了。
2011.5.23
《在夏天，想起了一些诗句和诗者》
1、
一个总是要出门的旧旅行包
在火车站消逝。
这是夏日：空气明亮，剔透，
我想起了“白色上的白色”。
2、
花是“诱惑”的，
艾略特是“猥琐”的。
谁掰开这个词，
谁就掰开了死亡。
3、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那么五月？六月呢？
我的夏日与帕斯捷尔纳克的
冬天，老是纠缠一起。
4、
许多没名堂的瞎想在手心开花，
许多没名字的荆丛刺痛脚趾。
当我失去我“被失去的地点”，
你的记忆总是最先抵达。
5、
明亮的空气里爆裂一串咳嗽，那是
滞涩与畅通的又一次艰苦搏斗。
诗句和诗者在这一刻苏醒。我看见
“八百头野猪在天空飞翔”
6、
约伯，一直在我心里；那是一本
希伯来圣书的深情移植。
现实版的约伯，在泱泱九州
也许只有铁生一人配当。
7、
“我躺下睡觉。我醒着。”
晶莹之躯，沁凉之体，china瓷
从博物馆的冬天走到夏日。
当她走近，一场大火便扑面而来。
在火中翻卷，她原是一朵冰花。
8、
再次想起“白色上的白色”
在一本书里——安德莱德，
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识。
瓷，冰花，日光，还有吟咏
“死亡赋格”的保罗·策兰：
我们都在同一天相识。
识，即是中毒。我反复听见他说：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傍晚喝——
2011.5.26
《永生》
谁在这个世上行走
谁让这颗星球消停
谁把埋骨之地唤为祖国
谁将泪水注满广场
穷尽之月掠走穷尽之日
活过九次又死过九次
回答被耳朵消灭
弱冠横倒于广场
2011.6.2
《鞋》
鞋，不因濯洗而脱下。
他们都睡了。
在清晨，一只刚刚爬上岸的
螃蟹也睡了。
道路上方的利爪几次
伸下来，
试图抓住你，
你闪身躲开。
屋顶升起炊烟，
古时的拂晓浸透谷仓。
你一脚踢开的
黑夜，原本是一只旧鞋。
2011-6-6
《面对》
时间，在某一“时间”露出了
它本来面目。我喘息。
我退缩下去。退到时间之梯的
最低一档——是时候了。
是你们面对，如同我面对的
共同“时候”了。
我面对的是一亿人的阳光
和一个人的末日。
2011.6.9
《华夏简史》
农民起义，终了还是做皇帝；
做皇帝，是为了等待另一场农民起义。
《天下大同的非典型定义》
爱无可爱之国
恨无可恨之人
骂无可骂之街
赦无可赦之罪
2011.6.10
《剔水》
以
剔骨之刃
剔水
笑煞了多少河流多少岁月
当我老了我还在岸上
而你已在水里
消失
2011.6.12
《浆糊》
捣浆糊的人一群群走向山岗
晚风吹散李白的白发
鸟儿来探
我安卧床上
吃浆糊的人从远方归来
他们口诵辞章
脚踏夕阳
李杜苏辛站立其中
后排还有公孙大娘
从一叶搁浅的午夜之舟
下到枯水的大河渡口
被无所不在的白色和黑色所包围
我看见晦暗的布景上沾满了
旧时的月亮
这是注定的梦醒时刻
一队鸿雁掠过长空
一丛火苗窜到陇上
一柄宝剑兀自出鞘
青石板上传来马蹄声声
2011-6-17
《七月无诗》
1、
七月无诗。
我敲打脑门。
但见王八出行。
有人和自己说事。
七月红河泛滥。
草泥马充塞耳鼓。
混球瞎犬烂掉尾巴。
家家锅里煮一样东西。
七月生了，吃。
七月熟了，吃。
七月吃成了万岁爷。
七月原来无诗。
2、
在七月，总会想到八百比丘尼的故事
那个吃下人鱼而活到八百岁的妇人
最终做了尼僧，遁入山洞
断食至死
2011.7.5
《死亡追尾》
——7.23祭
追尾。
我们的死亡游戏，我们
不曾设想。
设想是犁。
是两根铁轨铺设的
勾连天堂和地狱的豪奢之犁。
它从肉体上轻松划过，
凭借两根轨道。
轨道平行，它们永不相交。
但追尾可以发生。
因“跨越式发展”在
前后车之间还未达成协议。
但，破碎可以省去，
塌陷可以省去，
省不去的，是犁。唯有犁。
因犁是土地开垦者的豪奢，
也是国家庆典的豪奢，
也是豪奢本身。
犁来了。我们袒胸露背
献上头颅，
掷下死亡。
2011.7.30
《天水》
云杉、油松、白桦围拢
红瓦台，清清涧水自台下流过
水中蝌蚪追逐、嬉戏
水边挤满了远古的蕨类兄弟
石径循着鸟啼婉转上升
释迦披着泥衣在远山休息
一道飞瀑起身与我寒暄
几丛野花探出头来替我作答：
静在此，动在此，佛亦在此——
甩脱一身的累赘：我也驻足于此
瞧，天空拧紧了它深深的蓝
原是不让我们的眼睛轻易淌出泪水
2011.8.5
《日子浮出水面多年》
日子浮出水面多年
水下的人抱住日子的
尾巴继续沉潜
岸上有人笑了——
笑蛤蟆奏响的滥调
笑泥鳅蠕动的油滑
笑蚊蝇忽闪的衷情和吊诡
像两块石头交恶
互相击打，受伤
我拥戴过自己
又推翻了自己
把最经不起时间消磨的
王冠抛向天空，任其坠落
哪怕落到赖皮狗头上
2011.8.12
《多听听蛙言、虫声和鸟语》
所有的鞋子都走在路上，
只是这鞋子穿在谁
的脚上而有了区别。
这区别也只是人为的而已，
而已矣。
我们由鱼而来，混入哺乳一族，
凌驾于灵长类之上。即使
我们的尊容被神谕钦定也
不妨时时后撤一步，甚至坠下，
坠下。
坠入忘川或九泉的入口，驻足片刻，
听听死者的遗言、忏悔和叹息，
也多听听远比我们清纯的
蛙言、虫声和鸟语……
2011.8.17
《生日札记》
1、
我在北方饮水
再北，有人在极地嚼冰
低下身子，便够见了河流
在河上，我看到一枚
旧时月亮
2、
很久。没有知觉的舌头
在吸管一侧舔舐梅花
红硕的火焰
你高——
高不过我的眼睛
3、
从隐秘之所跳将出来
以呱呱之声向大地宣示
噙住双乳，旋又放弃
舌头独自行走已
五十三年
2011-8-16
《旧梦里醒来》
从一个遗失时间的旧梦里醒来
那个被阳光和海水浸淫
的葡萄牙人——
埃·德·安德拉德突然
开口说话
他说，他变成了晶体
结晶在白色之上
明净的光环
层层叠叠
一直铺到大海海底
和寰宇深处
他的话
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环顾周遭
空无一人
只有白色
和白色上的白色
2011.8.18
《绳子两端和一个人的一生》
——寓言故事
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
一个光腚少年梦游在
绳子一端
醒来，已是奄奄一息的老头
绳子的另一端
是阅历、经验和真理的死结
碑铭一样斑驳的记忆
刻在他丘陵般起伏的脸上
他喘息，还没有死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心悸、颓丧和梦靥的鼓点一再
擂响：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腿是跛的，那是曾经
思想是跛的，却是永远
辽阔疆域拴住的少年和老头，
现在，总是缅怀子宫而恐惧坟墓
2011-8-21
《读诗》
当我熟读一首伟大的诗
记住黎明曾裹在一件赤褐色的斗篷中
我的暗黑就从家乡的谷仓里开始了
那一年，鱼儿没有咬饵，蚕儿没有上山
乌篷船独自牵着一位少年的手
穿过石桥，漫过莲塘，把从北国捎回
的沙尘、泥土、枣核一并撒入虞江
少年从此陶醉，一醉不醒，贪恋江南之水
和所有不存在的物事，直至醒来发现：
他成了黑夜的囚徒和稿纸上的农夫
2011-9-23
《读泸州曾一兄》
一叶叶过来，仔细读完一棵树
搂着树干，向下，进入
黑暗和孤独
停，这里是一座小小的
眠床，许多孩子举着烛灯和
汲水的瓦罐，吟诵甘霖、梦露和死亡
美丽的死亡，织起一叶扁舟，穿
行于书海和岛礁之间，我隐隐
嗅到：太阳灿烂，果实金黄
泸州曾一，独坐树下
2011-9-26
《“国家”的修辞学定义》
一个模块
一块条形青砖
一幢垒满砖头和铁窗的房子
一座看护和禁锢大片房屋、树木、街道的城堡
日升月降，经幡飘飘，有人怀揣宝玉，端坐大堂中央
2011-9-29
《三十三字令》
——辛亥百年日志
为伊流泪
伊不语
消褪了花样流年
得过且过一天
人生如梦梦如铁
憔悴损
悴容跌
2011.10.10
《KDJ的阴霾之路》
——也聊中国股市
由此向下，KDJ的
阴霾之路还没有走完
春播尚早，偌大的
荒原之锤砸向了渺渺深渊
这是一盘亘久的对弈
也是俗人和机器人共享的最后晚餐
站在云端上的人笑了。他说
阳光和宇宙黑洞，你们抬眼就可以看见
2011.10.11
《病中偶得》（节录）
1、
我的世界曾经是现在又是：
一壁白墙，吊瓶高挂。
2、
手术下来。他们问：感觉怎样？
吾曰：麻药是假的。
3、
读北岛《时间的玫瑰》
被特拉克尔击痛。
持续低烧。遂有
十一点之吟——
昨晚我很憔悴
今晚还是
那么，明晚呢？
4、
想写一首诗了
——就写：
秋的身后是雪
雪的身后是小孩
5、
碧梧一丝秋——
每次换药默念它，
痛苦会减轻许多。
但今天是光棍节
我只说光棍你好！
6、
梦遗。馈赠。救赎
他眼睁睁瞅着
一个人还童
一个国家老去
2011.11.1~15
《感言》
病中接到短信
无数。它们
温煦，吉祥，敞亮
已经是很感动了
这时候——
风是弱的，谢是更弱的
在悲凉和温暖之间
文字担当的东西
往往出乎意表
它和一个人的全部生命有关
2011-11-20
《一柄伐钝了千年的斧子独自走出森林》
1、
老聃曾困惑：
天下又乱起来了
好像天下不乱它就不是天下
2、
天亮后所有昼伏夜行
的虫子
都进入了梦乡
被两座密约过我的黑森林出卖
手，死在了遗弃手的
树根下——
3、
一柄伐钝了千年
的斧子独自走出森林
在人们不曾歇脚的陡峭之地，我
搭起了我的房子，等候
飓暴前来清场——
4、
书——在我体内一卷卷打开
搅痛我的胃，我的肺，和我的肝脏
我在书里行医，诊治自己多年
我明白：从少年时候起——
我咽下的鲁迅，至今没有消化
我喝下的数学，也一直没有排出
一阵花岗岩石击中天锅的巨响
——从古城上空划过——
5、
我就要老了
我还在举目四望
等待那永远不能抵达的援军
2011.10.1~11.26
《今晚》
今晚，风和我一起读书。
读这片冬天的土地和
北国飘零的梧桐。
今晚，月亮升起来了
她升得高高——
高高的，就像一朵荷花
跃出九月的泥塘。
九月不远。我扯下的记忆
缀满了旷野的纽扣，和
山谷温润的体香。
而在一匹跑远的古铜色里，
叹息与欣慰一同长大
——它们是亲姊妹，
天天和我同居。
2011-12-8
《时光倒流的景象》
我321次地干掉自己
这个数字，你们
无法想下去
它不是321
它就是321
这都跟你关系不大
但为了数数方便，我还是
精简了机构，裁撤了冗员
只留下3、2、1，那意思就是
3、你已经死定，我开了枪
2、你还来得及，我刚举枪
1、你可以反悔，我不动枪
2011.12.13
《陌生人》
停下。你抬头，撞见一个陌生人
他，有你一样的疾病，一样的气质
因为一样，你们越发的陌生
一个转身咳咳，一个哈欠一声
你们，经历同一场病，经过同一棵树下
踩着同样的落叶，抱着同样的沉默
多少年后，回忆起曾经的一幕，你惊讶的
不能自已：原来，那陌生人就是你自己
2011.12.12
《穿越》
在汉朝
打匈奴的人和被匈奴打的人
是同一个人
他现在睡得很沉
在唐朝
哭贵妃的人和被贵妃哭的人
是父子两人
他们早已化解了怨恨
在民国
喊共和的人和被共和喊的人
大概有三位
每位都喜欢调制颜色
在今天
爱颜色的人和被颜色爱的人
可以算为画家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
2011.12.17
《安静》
安静，有它本来的样子
当我们对坐，相视
用潜意识擦洗时间
嗅到梅花
听见雪
之后
我呼出的气息，在空椅子上盘旋
像一枚扎出血滴的图钉
久久不肯腐烂
不肯。是因了这艮久的安静
有罂粟一样的美丽
和蛇一样的冬眠
而一个身影早已飘逸出去
她，手持宝石
和雪莲——
2011.10.18~12.24
|
发表于 2014-2-15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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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9 00: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