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诗【组诗】

杰明

【诗人与诗】



《峡谷夜行》


　　船行在无边的黑暗里
　　江风凛冽
　　岩壁狰狞
　　礁石布下毁灭的陷阱

　　
　　在无人的甲板上
　　我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恣意而纵情
　　来，让我酌长风狂饮
　　看不见风景
　　就让黑暗做我的背景

　　
　　在无边的黑暗里大江即是霭云
　　霭云即是流变的岩壁
　　我，只是天地间的一个点
　　江水，霭云，岩壁围扑过来
　　无法将我抹去

　　
　　船行在无边的黑暗里
　　探照灯闯出一条狭长的路
　　江水纷纷退去
　　汽笛长鸣中
　　一点渔火在前方闪现

　　
　　在船驶出峡谷的瞬间
　　一声轰响，震在我的心里
　　泪水涌上来，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
　　

                 1998年



《 太阳升起》



太阳从扶桑树上升起

唤醒青春惺忪的面影

金鸡唱鸣中

万物伸展着玫瑰色的躯体



赤裸裸的光芒

是生命无限生长的热力

以大海为背景

以高原为背景

以荒谷为背景

一马平川是容纳百流的胸襟



燃烧的生命     无穷无尽

火焰扩展着      鲸吞着阴影

不断生成的血球是不断再生的确定

鼓点密集敲击古老的文明



无边无际的麦浪

涌进了敞亮寂静的粮仓

遗下荒凉的大地

乌云涌来驱赶纷飞的鸟群

追逐，追逐

让我感到了夸父的渴意



神话里伴着太阳同行的

曾有九个兄弟

可悲啊，羿射出的金箭

最终射向了自己



黑夜降临

那些华灯怎能驱散发霉的空气

那些妩媚的眼睛

怎能迷惑我男性的激情

我要找回那九个失落的兄弟

让他们浸在我的血液里

燃烧，燃烧

沸腾如大海

把一轮明月从我怀中托起



此时，太阳早已从我内部升起

源源不绝的光芒

辐射开来，温暖而有力

只是人们还没有看见而已


         1999年5月18日



《大海》



你想毁灭，就投入大海
波涛会让你消踪遁影
阳光一闪
便把人世间的腌臜彻底清除

你想获新生，就投入大海
波涛会给你最深刻的启示
太阳每天都升起
大海永远在重新开始

毁灭与新生是潮涨潮落
是太阳的双重奏
我来了，纵身投入汹涌的波涛
是毁灭还是新生，谁又能说个清楚

大海啊，你就从不言说
你知道言说是虚妄的承诺
透视一切的海水
折射出生命律动的渊薮

我沉默，灵魂的渊底
便显出了深度
在扩展，波涛涌上狰狞的海岸
你早已释然，时间的踌躇
在你那儿只是一声长叹

怀着恐惧与嫉妒，愤恨与贪婪
踯躅的人们观望你丰饶的宝库
对你永恒的劳作感到惶惑
只有沙滩上的贝壳，成了他们意外的礼物

颠簸于浪峰他们无法承受
探入海底则是死亡的恐怖
生命的咸水呛得他们虚弱
一块块礁石就是一座座坟墓

我来了，哪怕只能得到微沫
也无法抽身回到岸上
生命底的疯狂
决不可能在岸上得到解脱

已在沙滩上徘徊了很久
蒙昧的空气窒息着我
一天天的沉落，找不到皈依的圣所
直到一天
大海上呈现由阳光编织的曼陀罗
我才豁然醒悟
大海啊，你就是我命里的归宿

不是我纵身于你的波涛
是你的波涛托举了我，裹挟了我
投入这奔向八方的汹涌
辉煌的曼陀罗是圆心
时时闪现在我的眼中

海市蜃楼已经不能迷惑我
直视太阳虽是一种奢求
追踪阳光却是灵魂的要求
只是灵魂被肉体羁绊着

看，海鸥这纯美的飞鸟
时刻操练飞翔的姿势
最知道阳光的行踪
肉体决不是一个躯壳
虽然肉体注定了
只是毁灭与新生间的过渡

修炼肉体是灵魂的要求
调整呼吸，意念集中
在黎明的仪式与日落的典礼中
阳光不期然地透过肉体
触到了灵魂的深处
生命的元素便在那里媾和

来吧，灵魂的冲浪者
驾着肉体的滑板出没于波峰浪底
欲望的五彩鳞片熠熠闪光
首尾相衔在变幻万千的旋流
飘忽如梭的旋律在海中演奏
俯仰浮沉的技艺
正是灵魂收放生命的所求

大海，命定的亲和联着你我
你的节奏是宇宙的脉动
你的波涛涤荡了我的心胸
循着你的波涛纵横起伏
自会有无穷的财富
长风清新飘逸，海鸥翩飞着
呈现曼陀罗的阳光
照着我沉静的面容


        1999年5月24日



《诞生》



横贯天地间的大气
磅礴而细腻

谁在翕动言语
喃喃之声却有洞石穿心之力
飘忽的隐身人
正跨越所有的疆域

显形吧
以我受到玷污的心
祈求你
来守住我心中仅存的一块净地

无论何时何地
我都虔敬的等待你
来为我超度灌顶

来吧，显形吧
云天压顶
天地之气在我心中喷薄而起
哦，我发抖的嘴唇嗫嚅不已




《抒情的权利》



　　 谁不曾遭遇生活的痛苦
　　巨石压住了井口
　　我在井底感到恐惧与窒息

　　
　　生命的悸动
　　如同空中卷舒翻涌的云
　　新鲜的空气
　　谁不深深地呼吸

　　
　　抒情，调契每种情绪的节奏
　　我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抒情就是心灵的呼吸
　　翕嘘间词句的意韵浸润了身心
　　神秘的秩序触击了灵魂的渊底

　　
　　诗人啊，是捍卫精神生活的斗士
　　诗人啊，是塑造情感之美的圣手
　　抒情就是心灵的呼吸
　　诗人啊，怎能放弃抒情的权利
　　而辜负了生活与生命？！
　　

            2000年2月17日



《飓风来临》


飓风会来临
我在等待我的宿命
飓风会来临
我将看到人们惊惧的神情
飓风会来临
人心的躁动已交错在一起

弹一下手指
在空旷的天幕下发出清脆的回响
云天以死寂抗拒人间张狂的气象
酝酿得不慌不忙
只有一个疯子望着云天痴想

风徐徐吹来
让享乐的人们感到惬意
一切都已退场
万类在规避中寻着生存的曲径

窗户扇出了声响
瓦片跳着想让屋子透进清新的空气
风力无比，风力无比
人间的风物升到天庭
人们在天堂的大门前犹豫
莫非天堂就是地狱
舍不下人间的美景
可人间只是个小小的天井，已经太拥挤
那个疯子接受了邀请
大笑着冲进飓风的漩涡
飞向了天庭，飞向了天庭
纷飞之物早已迷乱了人们的眼睛

等到飓风无踪无影
粉墨登场的人们好不得意
已不在乎是去天堂，还是去地狱
纵然人间遍是墓地，有得吃喝就行

我在等待我的宿命，飓风来临！


       2000年9月23日



《利斧诗歌》



谁的斧头丢弃在拥挤的路旁
     丢弃在冲鼻的垃圾堆里
     丢弃在我遗忘的杂物中
锈迹斑斑如文身般刺目
斧柄已不堪盈握
不经意间，手指划着了刃口
血涌如注，吮着手指
吸着自己的血，舔着创口
生命的滋味——让心潮莫名的汹涌
这还不是我的斧头，还不是我的斧头

情感的烈焰在重新煅烧他
铁锤般的词句在反复敲打他
在思想的砥石上
我在细细地将他打磨

这斧头有何用？劈柴？
我的祖辈或许还用得着
那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利落
血性贯注，元气酣畅的动作
已刻在脑海的深处
还是如黑旋风般
只顾排头砍去，图个心里痛快
可叹滥杀的无辜
  
不，这是我的斧头
倒是那《徐无鬼》中的匠石——
削劈运腕的技艺让我叹服
还有那郢人的不失容——
任利斧如风般将鼻端的石灰吹净
让我敬慕
这是天设的配和，已属稀有

不，这是我的斧头
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灼热无比的刃口
如心上的创口
沉厚的斧身压得住轻浮
浑然的感觉让我有了些把握
渴望爆发的底气正做着冲碰运动
去劈开矫饰的妆容
劈开我的胸口
喷出黑色冲鼻的脓血
血肉模糊的跳动，要能够承受！
难以自抑的狂态，心肠鼎沸！

死，已然是一种绝美的艺术
——哦，必然死过
那些把持斧头的人，必然死过
愿死在这利斧下，身首异处
只要灵魂是完整的，就够！
没有死过的人，决不会有成就！
没有死过的人，决不会懂得爱的磅礡！
没有死过的人，根本就没有活！

要有成就，要懂得爱的磅礴
还有自我
死过一次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每时每刻，没有定数
等着生活来对我下手？
不——决不
何啻是太被动，何啻是不愿被耽搁
简直是屈辱，莫名的屈辱
我不能忍受没有死的活——
一刻也不能忍受
死——我不能忍受没有惨痛的活
自己动手，提着斧头
乱发纷飞，站在了血光冲天的豁口
——

疯狂吗？就是。残酷吗？当然。
狂热吗？没错。——怎样！
举起了利斧，去成就我的诗歌——
成就一个我！


        2004年6月20日



《飓风拯救》


                  一

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好望角到百慕大
在南极与北极之间，在各大云团与气流之间
聚集着能量，将恢弘的运动酝酿
哦，神秘的主宰，你的意志谁能够揣度？
八面之风顺着无形的巨大手掌转动
在苍穹形成吞噬一切的黑洞
天边已现断虹
哦，通天的架构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苍白的海水在拘束中莫名的惶恐
太阳，给予万物生长力量的源头
已经黯淡无光，沦为背景
沦为装饰物，躲入了滚滚而来的乌云中


看，飓风已然生成，整个天空都为他张弓
巨浪的前锋如赫赫战神，迅雷般呼啸
长驱直入，弥天排空
堤岸，自我陶醉的产物，形同虚设
早已被浪头的利箭射穿，化作了飞沫
城市的繁华只不过是浪中的光影，倏忽全无
整个大陆如一叶扁舟在颠簸
或能从无尽的欲望，贪婪的追逐中解脱


哦，飓风，造物主赠给人类的最珍贵的礼物
只是人类的手太小，无法接受
不可救药啦，毁灭当是命里的归宿

            二

来吧，飓风，谁在召唤你
渴望着与你的交流，吸你的精髓，化作你的血肉
哦，飓风，掀起撒哈拉的沙暴，将金字塔堙没沙底
摩天大楼像无根荒草
跨海的大桥扭曲得像烂熟的面条


哦，飓风，天地间一气呵成的杰作
看看，狂妄的人类，看看，这才是睥睨一切的气势
在世界之上，在一切事物之上，在已亡者，在将亡者，在未亡者之上
这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里
可有慧眼看到了造物主仁慈的面孔，看到了绝望旁那不起眼的希望！

              三

飓风，这是造物主的愤怒，雷霆万钧般的愤怒
对人类及文明的诅咒——不
人类算得了什么，在他眼里人不比蚂蚁更重
为什么他要扫荡一切？是神秘的冲动吗？
扫荡，将他厌恶的枝枝叶叶，扫荡得无影无踪


也许，他是在怀想显生代的天空，温暖而纯净
那一望无际的沉积岩蕴着历史，无比的厚重
只是谁能够彻底的解读
寂寞，使他给大地抹上绿色，让植物自由生长
尽显姿态的挺拔与婀娜
放形形色色的动物出没其中，在竞争中进化，在进化中繁衍出生命的乐土！
人是进化的最高产物吗？
造物主缄默，深渊般的缄默
哦，这群直立行走的动物，为何要将自己的家园糟蹋得一塌糊涂？


造物主可以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飓风只是他神秘进程的前奏
可人类不可能重新开始，如同时间不能重新开始
只能在枝干上嫁接，在局部突破
所谓创新，所谓革命，只是注射一支强心剂
不可能触到血与火的深处

            四

对此，没有谁比伟大的情侣更深切的领悟
直觉到飓风的赐福
哦，飓风的中心便是他们的婚床
在肉身的节奏里，在心灵的起伏中，在生与死的边缘
强悍的繁殖力寻到了寄托
金色的麦浪缠绵地摇曳着和风
让风暴悄然地充实了麦穗，描绘即将到来的丰收


感谢飓风的拯救，让孤独者的血脉彼此接通，将伟大的情侣成就
这是信仰者的幸运，这是圣徒与神明的契合
于柔情缱绻间，谱写出最经典的诗书！

                     五

可是人类正在迷途，世界在坠落中追求速度
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太快了，太快了
所谓文明蜕变成了龌龊的遮羞布
所幸飓风更快，更猛，更彻底地扫荡一切腐朽之物
哦，神秘的主宰，你无上的权威已在飓风中彰显
世界需要重新立法，你挑选谁来作为你的代言人
好将飓风的法则秘授
这法则是继承的保证，创造的前提，新生的基础


哦，孤独者胸中劲吹的飓风给出的却是幻象的虚无
与世界无涉，与血火无涉，却堪心灵的大用！
宇宙的气息纳入生命的气机
定聚，流转尽在入定者的意念之中
谁是伟大的修炼者？举手投足尽显浩大而丰厚的气度，收放自如
哦，飓风，哪怕只有一个心灵被拯救
哪怕只有一秒钟被拯救
哪怕拯救只是文字上的承诺，一个念头
都要感谢飓风，感谢飓风的拯救
哦，飓风，至少成就了一篇诗作，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出自于一位孤独者倔强的手！


                     2003年完稿



《难以释怀的错误》



　　
　　回顾半生的道路
　　犯的错误可谓不计其数
　　这些错误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都寻到了得以释怀的理由

　　
　　只有一个错误，我难以释怀
　　心中充满了懊悔，沮丧与困惑
　　在我青春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我曾想斩断一切与过去的瓜葛
　　走异路，到异地，去开启我全新的生活
　　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和构想来塑造自我
　　来构铸我所谓的灿烂人生，全新的生活

　　
　　这种狂热的幻想，所能造成的只能是自我折磨
　　我不知道，这狂热的幻想根源何处
　　是受了时代话语的蛊惑吗
　　还是青春期特有的症候
　　正是这个错误（所幸没有变成罪过）
　　让我忽视了过去的一切与我有关的事物
　　甚至要将它们毫不吝惜的从我的生活中清除
　　似乎我的未来，我的人生真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也能创造全新的自我
　　从而，去开创所谓新的纪元，新的世界
　　真是可笑啊，真是可悲啊

　　
　　直到现实让我醒悟，窥见命运讳莫如深的面容
　　明了没有什么异路，没有什么异地
　　遗忘原是有预谋的
　　谁也不可能斩断与过去的瓜葛
　　虚无是这种狂热幻想的必然结果
　　我感到一无所有啊，一无所有
　　所幸残存的记忆还有，零星的记忆还有

　　
　　过去，这座巨大的富矿，等着我去开掘
　　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正是这个难以释怀的错误（所幸没有成为罪过）
　　让我警觉一切所谓的新生活，新世界的蛊惑
　　新的亦如旧，正如圣经上所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没有凭空创造的新事物。这样的创造力谁都没有

　　
　　正是这个难以释怀的错误（所幸没有成为罪过）
　　让我的后半生，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或祈求：
　　让隐匿的，模糊的过去——清晰！
　　让逝去的，死亡的事物——复活！
　　

               2013年11月



《乐见于》


　　
　　乐见于嫣红绽放枝头
　　乐见于碧绿铺满大地
　　乐见于飞蛾倾身火焰
　　乐见于万类焕发勃勃生机
　　哦，我的沉寂里也满溢着生命的歧义

　　
　　什么是不可占测的际遇 我知道
　　如果毁灭，我乐见于我自己
　　置身于飓风的中心，去领受那所向披靡的力
　　我的心狂喜——在我的肉身毁灭之前
　　有足够的时间，我的心魂可以脱身飞逸！
　　

              2013年12月7日



《热吻阳光》


　　
　　鸟儿们叽叽喳喳，将太阳啄醒
　　阳光便情人般扑向看得见的地方
　　夜并不隐退，只是如变色龙变换了身影
　　穿墙而入的阳光
　　推搡着昏睡的人们起床

　　
　　时钟则绅士一样的把持着秒针
　　一格一格的走着，从容得不慌不忙

　　
　　冥冥中有鞭子的声响
　　越来越紧的震痛耳膜
　　在被窝里挣扎的人们，慌乱地爬起
　　睁开混浊的眼睛抱怨，甚至诅咒
　　越来越热烈的阳光

　　
　　我从夜的阴影里欣然站起
　　一把搂过阳光，热吻着她的体香
　　鞭子当然也会抽在我的身上
　　我却将光与热更多的聚集，以便在夜里派上用场
　　

              2013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