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或旧事（组诗）

金指尖

◎断桥//金指尖

走过断桥，听见短得咯血的咳嗽
只一声，足够让历史以外的人
折寿

有时候，一块蚂蚁爬过的骨头
比屠夫手上的肉
更加干净，历史也是一样

我曾在几何图上推演人心
献出爱或恨。关于真假、忠奸、生死和贵贱
一切尽在王的手中

圈点南宋，西湖入朝为相
我始终没有参透歌舞升平的南宋江山
为什么由碎片组成

身为臣民，我该与谁相认？


◎冬日窗花//金指尖

一场冷雨在冬至的风刃上行走
窗根下，银杏树像拔光羽毛的鸟
落叶铺满大街，这些从窗花上出逃的蝴蝶
层层叠叠堆积着——
车轮来来往往挫骨扬灰的痛
这些金子的碎片，像无数流浪的灵魂
找不到回家的路

它们是来自郊外或者更远的移民
——磨损了的血迹
让我想起流落异乡的，失去土地的农民
站在风中，衣襟褴褛
夕阳就此西沉。不等我靠近
一群鸽子使劲拍打着惊慌失措的翅膀
从西斜的红云里飞出

我从左边树下穿过，在右边说出叹息
我不知该怎样伪装，才能说服他们
接受这样的伤害，或者承认
我的悲愤


◎月亮//金指尖

太阳是女人的口红，月亮是男人的伤口
泪是千里之外一个咸湿的比喻
没有一块月饼如此圆过
那些瘦下去的轮回和故事发生在昨天
有流水的质地。但是
多少人，一走出家门便忘记了抬头
其实
岁月可以省略，人生不能抄袭
月食并非本意
太阳和月亮有着性别相反的品性
它们对峙、纠结，我们从中走过
酒只是摆设，文字的艳遇与斜出的红杏
在老街坊老去


◎石头//金指尖

石头有石头的活法
风雨有风雨的骨骼
我从不把石头当死亡的土
不愿把肋骨插入石头体内，流出血液
开没有香味的花冠

面对古老的沉默
天蓝如洗，白云漂浮
如果硬要用石头吸取日月精华
还原大地的养料
那么切开它的胸腔是唯一入口

我听见一个悲怆声音
——不要敲碎我，我对大地的爱情
一万年不变


◎品酒赏画//金指尖

花间一壶月，能酿竹枝词
别说鸟鸣清脆的醉
以青山为旁证，独门小院，月入清泉
诗人在杯中挥毫泼墨
风从哪里来？
袖里乾坤，“呼吸的云抱紧天空的云”
仰首之间，天地苍黄
岁月已经喝下我的半壁江山
一撇海量，一捺宽畅
——这时，我正好坐在淡淡墨迹上
容难容之事


◎不要//金指尖

泪是黄昏下坠落的一群麻雀
在泪花里复活的人
在炊烟里死去的人

深色的虫子弹奏着远方远的夜色
不要把天空的花儿想得太美
不要靠赞美活着

——山在长高，水在远流
我的心藏在一条苍白之中的裂缝里
某个夜晚，只是底色

黄昏是一场雾
不要停下来，注视那些背叛的眼睛
不要在刀背上回头


◎回忆//金指尖

像蝴蝶
失去了绿地和花丛
像鱼
失去了河池和清水
像云朵
失去了天空和光芒
你可以大于现实，我却只能
小于你
那么，不要讨论野心家的快乐
更不要低头


◎日子//金指尖

与群山一样
日子一生不允许一马平川
向下，是我的内心
风声正紧，肉眼看不透凸凹的凡胎
说着誓言与夕阳的绝句
我的一半是深渊，另一半
又不得要领
这应该是岁月嘴角最流行的一场戏
积雨成瀛，或者
风浪滔天


◎演员//金指尖

舞台上的人生，一生都在复活——
白脸无数。黑脸无常
而生活布满了道具
导演是别人手上的把戏，真面目隐藏在落叶之下
那么谁来告诉我：一群迷路的蚂蚁
该怎样搬动一座大山

更多亡灵在深渊里睡下了
杜撰成为习惯，他们的鲜血陷在黑暗里
我不得不虚构更多的魔
和熟能生巧的毒，一唱一和
以此满足好奇


◎审判//金指尖

那么多人选择赞美天堂
惧怕地狱
我以深渊命名红尘，在悬崖饮酒无度
谈起江山是个大存在
谈起——
狗尾巴草爬上了高高在上的墙头
庄稼长在杂草中间除草工程浩大
我问一块陷在土里的石头
我审判过汗水欠收，也审判过不劳而获
一群蚂蚁在天堂搬家
你说该判那一方有罪？


◎挣扎//金指尖

小伤如沟，大伤似壑
女巫唇边的罂栗花原本无毒
传道书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血珠结胎，盐是铁打的真理
红珊瑚用美威胁众生

黑色的欲望开在笑脸中间
一些猎物如旧事
腐烂的心跳，在祖传的肋骨上听鸟鸣
谷底有淤泥，风扎紧口袋
唯贵胄饮酒，红高粱生机勃勃


◎小生与花旦//金指尖

有人在安乐窝失身
有人在大街上骂街
九月的花旦爱上了十月的小生
这个结局颠倒了逻辑
菊花台上，扮演过的那些人生角色
剩下一面镜子，像玻璃幕墙
一住进去就迷失方向
忘记了抬头，走台步，和唱词


◎偏左或右？//金指尖

靠右行走是规则，我的心脏
在数十年后的轨道上跳动
而靠左是幻想，那里有一只手需要牵引
如果我是你心中仅剩的一片蓝天
就在那里放一片白云
如果你的心上还有空出来的土地
就请栽种我的骨骼
请相信，每场风雨都是灵魂的艳遇
不论偏左或右

【金指尖，本名周剑波，《诗领地》创刊人兼主编，《新诗》等杂志编辑，有诗歌获金融文学大奖赛二等奖、第八届“紫香槐杯”文学大奖赛二等奖、金迪诗歌奖优秀奖等多项荣誉，作品散见《诗选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星星》《绿风》《诗潮》《诗林》《四川文学》《作品》《延安文学》等刊，并入选《当代精英诗人300家》《中国新诗精选300首》《中国当代汉诗年鉴2012卷》《2012中国诗歌年鉴》《2012中年度诗歌精选》等数十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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