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可能 周瑟瑟
这几年,身心疲惫,但逐渐看清了树木、河流与山岗的本意,现在到了秋天,我感到了大自然的变化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夜里的清凉,清晨的醒悟,仿佛回到了古代的某一天,我穿着粗糙的布衣,脚上的木屐发出笨重的响声,大雁从头上飞过,发出沙哑的叫声,像我正在写作的诗歌要向人世传达的一种声音――少年已逝,激情不属于诗歌,圆寂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弃?词语的欲望真的干枯了,言说的激情消失。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焦虑,历史像一头野兽,把我们踩在脚下。那是一种自杀式的写作,一切都不真实了,仿若隔世。但当年的冲锋与陷阵,当年的浮躁与迷惘,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分浮现眼前,我们这一代人的写作,大都经历了混乱与无序,经历了在西方经典的丛林中的长途跋涉,现在,漫长的旅途似乎可以停止。
我到家了。我看见青山倒映在心田,大路尽头是与世无争的白云,我看到了祖先的墓碑,就像我写的诗句,它们静静地立在我面前。现在,我用写作来擦试这些墓碑。最终,我要在祖先的墓地里为自己也立下一块写着我名字的墓碑。我所有的写作都将奔着这个目标而去。
人生悲凉,草木干净,而人心写在诗里,一生的际遇写在诗里,爱恨情仇都成过眼烟云,修辞正在一点点咽气,精神的光芒像点点火苗忽明忽暗,生活,要命的生活,也一点点咽气,我时有悲伤,眼睛一年年看不清事物,视力下降,而头脑因为过分的思考,而变得像身体外的一个器官,一切都在证明――我正在变老。
今年,因在拍摄百集人文纪录片《馆藏故事》的缘由,我得以进入国家图书馆的地库,面对老祖宗留下的善本古籍时,我彻底对过去的创作产生了怀疑。我近距离看到了《四库全书》、《敦煌遗书》、《永乐大典》、《赵城金藏》等典藏真身,以及司马光《资质通鉴》残稿,慈禧太后把玩过的《升平署戏剧档案脸谱》,还有左联五烈士手稿,马克思手稿、王国维遗书等等,我的心跳加快,那些经卷,那些旧时代的脸谱,那些诗歌手稿与遗书,让我突然有了一种对当下生活的悔恨之情,对我的写作的悔恨之情。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认识到传统,什么是传统?――国家图书馆地库里的经卷与手稿就是我今年认识到的最真实的传统。
我与传统的关系原来如此陌生,如果没有这半年的拍摄采访,我这一辈子还只会停滞在“生活”的层面上写作,而现在,我开始了面对“传统”的写作。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眼前重现的是力空法师与《赵城金藏》,是任继愈先生,是司马光《资质通鉴》残稿,是历史,是古代,是传统。我与传统的关系正在重建,而新的诗歌正在恢复我的元气-传统的元气。
现在,我写作的首要任务就是打通传统与诗的通道。古人是可敬的,当我置身于国家图书馆地库那些典籍面前时,我的身体像过电一样颤抖,这就是传统的力量。我看到国家图书馆珍藏的甲骨文、东巴文时,我发现那些古老的文字一下子就击中了我,控制住了我,我想冲着它们写作,我突然有了一种写作的抱负。
我明白了,传统与文明的血液正在一点点渗透进我的诗歌,改变我的写作。
2009年9月9日 国家图书馆百年华诞 夜于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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