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云生 于 2014-8-17 10:26 编辑
刘虔:再苦再累,人还是会有诗意的向往
----武冈诗群 诗人访谈录之一
文/水云生
刘 虔
人物简介:人民日报原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长期从亊人民日报文学作品版的编辑工作。著有《春天,燃烧的花朵》、《心中的玫瑰》、《夜歌》、《大地与梦想》、《拒绝平庸的年代》、《杨靖宇》、《食人魔窟》等散文诗集及报告文学集多部。2007年获中国現代文学馆、文艺报等單位颁发的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称号。
武冈诗群 武冈人网《武冈诗人访谈录》栏目 刘虔访谈录:
水云生:刘老师您好,首先感谢您接受了我的访谈邀请。从网上所搜到的关于您的简历来看,只介绍了您大学毕业以后的情况,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的求学经历吗?比如您的启蒙老师是谁,您小学,初高中都是在哪里就读的,这其中您的家庭条件如何?当时的武冈社会背景怎样?当时是一种什么力量督促您奋发图强考上武汉大学?又是什么原因您选择了中文系?选择中文系对您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吗?假如您当时不选择中文系,您仍然会执着于散文诗创作吗? 刘虔:人的存在依恋于大地之上。因此,乡恋与乡愁,永远是心灵的憩园,是生命不可割舍的情感。怀着感恩的回望,我乐意倾听来自故乡的声音,並且視之为一种灵魂的抚慰。武汉淪于日寇之手的第二年,即1939年7月,我落生在湖南武冈南桥乡一个叫浮萍塘的小村里。这里的土地是贫瘠的,但故亊不少。儿时经历的许多故亊都忘了,唯独被父母提携着,踏着山外传来的隐炮声,远走他乡以避日寇追杀的情景,至今还依稀记得。后来,我懂了,苦难和我是一同落在故乡的土地上的。故乡却以泥土般清醇深厚的爱养育了我的童年与少年。我在家乡读完小学。然后走進县城,在武冈一中、武冈二中上完初中和高中。接着又在武汉大学五年的时光里,完成了我最后的学业。这时是1962年夏天。我选读中文系,既是生活对我的启示,也是我对生活的回应。一生执教语文的父亲刘恢佑是我的文学情结最早的启蒙者与引领者。他言语不多,也从不明示我的未来之路。但他的喜爱藏书读书写诗撰联的日常行为却黙黙地影响着我。高中时语文老師李纯对我的作文常有赞赏与鼓励的批语,还要我参与年级黑板报的编辑。这更使我这个不敏之徒膨胀了文学的种子。我开始学着写诗,还斗胆向一个叫《新苗》的省级杂志投稿。暑期回家,除了做一些辅助的农活,便是沉溺在诗写的塗鸦里。我的自省让我明白,理性是我所必须的,但我更容易也更乐意被感性的东西所驱使。跟着感覚走,似乎既是我的优点,又是我的缺点吧?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相信这一点。而且我还有我们湖南人一条路走到底的蛮劲。我认定了,我就会一直走下去。后来,尽管有许多波折,许多歧路在前头隐匿着诱惑,埋伏着荆杞,但我倾心于缪斯的心,始终没变,依旧如初。可以这么说,直到今天,在所有的精神园地里,真正让我执著不舍的,就是诗了,虽然我的诗还远离诗之极地,但我一心尽力,想走近它,走進它,这是我的最高的愿望,也是我最愉悦最感欣慰的亊情。 水云生:1962年您大学毕业后至1980年这段长达18年的时间,您曾任北京工商管理专科学校、北京工业大学教员及校报编辑工作。这段时间您以教学为主,业余时间是怎么安排的,当时的北京文化环境怎样?这段时间您发表了哪些重要作品?在人民日报工作期间,是您创作的黄金时段吗?您的散文诗集《春天,燃烧的花朵》、《心中的玫瑰》、《思恋之声》、《夜歌》、《大地与梦想》分别是什么时候出版的,现在还保存有吗?武冈图书馆是否有您的全部著作收藏?能否邮寄一套给武冈人网的网友们传阅?已出版的作品是否还保存有底稿?如果有,我希望把她制成电子书,让更多的网络读者分享您的创作成果。
刘虔: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国家規定,每人可以填写十几个志愿供组识选择。我是一个不填,记得只填了这样一句话: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用筆为党工作。我当时最希望去新礓部队,因为新疆艰苦。“到祖国最需要的艰苦的地方去!” 这是我们那时的精神状态。无奈我父亲曾被划成右派,虽已摘了“帽子”,但右派的尾巴难摘。部队去不成。我就这样被分配到了北京。从此我在北京的更遼阔也更深邃,更奇幻也更壮伟的天空下,开始了对社会的独自深入和对人生的真正体验。按照北京的节奏和韵律,我生活着,工作着。做过大专学校的语文教師,但时间不长。随后下乡搞过两年多“四清”运动,直到“文革”开始。继之就是十年岁月内战内耗的所谓革命。期间,在天津郊区由劳改犯劳动过的茶淀农场改成的“五七”干校又干过两年多烧砖养猪的营生。“文革”后期,参加过反对“四人帮”的天安门群众运动。1980年初,我从北京工业大学调职到人民日报,在文艺部做文学编辑,直到 1999年退休。几十年来,我走过了我的同龄人几乎都走过的那条被时间和历史早己安排好了的道路。一路风起云落,经历的悲苦与欢乐、惊诧与狂热、失意与得竟……都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並不时化为一种智慧,一种启迪与警醒。由此,也养育了我的文学创作。因報纸工作的需要,在编辑之余,我釆写过许多报告文学作品,且都发表在人民日报的《文学作品》版上。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但专心于散文诗的创作,却是来到人民日报以后的亊情。我找到了散文诗,似乎也就找到了表达自己情感的最合适的形式,找到了心灵火山喷发的出口。已经出版的作品,除了報告文学集《拒绝平庸的年代》(增订本,2008年)、《杨靖宇的故亊》(1996年),以及揭露日寇731部队罪行的《食人魔窟》(2004年)而外,主要的散文诗集有《春天,燃烧的花朵》(1984年)、《思恋之声》(1989年)、《心中的玫瑰》(1989年)、《夜歌》(1994年)和合选集《大地与梦想》(1999年)。此后这些年我写的新作尚有待结集出版。我曾绐武冈图书馆赠送过作品集,但不一定很全。我当然乐意也应该补全。也愿意将余存的作品奉寄武冈人网的网友们。
水云生:您是怎么到人民日报去工作的,编辑是一个枯燥繁琐的工作,您怎么处理工作和创作上的一些冲突的?创作也是一种寂静,需要安静环境的工作,在家庭琐事和创作的矛盾上,您是怎么处理的? 刘虔: 我是一个不善交际随遇而安内心又很执著活跃的人。时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后为总编辑、社长)的秦川同志曾是北京工业大学的党委书记,我的领导。他是了解我的。1979年底,在他离开工大两年后,得知我还在工大,便传话给我,要我去他那里。就这样我从北京工业大学党委宣传部校报编辑的岗位上调入了人民日报,在文艺部专亊文学作品(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短篇小说)的编辑工作。可以说,是秦川同志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他去世之后,我曾以长诗相悼,以寄怀想。岗位换了,从小报到大报,给予我的生存的活力是很大的。刷新了人生的舞台。拓展了生活与工作的空间。开阔了心灵的視野。对我的创作无疑是一种激励与推动。虽然编辑之亊很繁琐,为他人做嫁衣,组稿,改稿,划版样,跑印刷厂,你都得做,而且要做好,不得丝毫马虎,这是职业与责任的要求。我认真尽力坚守,从不懈怠。这是第一位的。所以,我的创作只能是编余的劳作,同编辑业务虽有时间上的矛盾,但二者基本上是相互促进的。看稿与编稿,可以活跃思维。为了报纸的需要,有时还要去各地釆访,写稿,又是一次创作实践。这都是机会。试想,一个没有文学创作实践经验的人,仅靠书本上抽象的几条写作ABc,又怎能去鉴赏修饰与加工文学作品呢?业务之外,还有家务。任何有意味的生活,时间都是很悭吝的。没有时间创作,想办法挤时间就是了。当挚爱之情注入了生活,时间就会不经意间来到你身边。
水云生:您的创作生涯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走过来,你有什么感受?创作取得的成就在您整个生命价值中占有多大比列?您在全国散文诗界享有盛名,您是怎么看待荣辱的?您的家人对您的创作和荣辱持什么态度?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你的创作状态是什么样子的?对自己的作品你最满意的有哪些? 刘虔:不说编辑的亊。单说我的业余创作,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同时间与空间给予我的宽厚相比,我是一个年成欠丰的耕耘者。但差可欣慰的是,我从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筆,也从没有移情别恋过诗的神圣。只要是关乎文字的书写,我总愿力求让诗的元素進入。可以说,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总是与诗相伴,总想膜拜于缪斯的裙裾前,献上我心中的玫瑰。我不计较别人的指点,也不去指点别人,心中有数就行。但一定要見贤思齐,見好就学,尤其是年轻诗人别具一格的诗风诗格,他们会引领启迪你的新生与变法。有了这种坚持,这种恋人般的痴情痴心的追求,才有我今日的一点收获,几许诗集文本,如此而已。我很明白,很自知我的浅薄的家底。仅凭我先天的秉赋,仅靠美好的憧憬,只能是竹篮打水罢了。幸好我抛弃了竹篮,而手握坚持。坚持就有诗。不过,即使如此,我的创作还不是令人满意的,有待更艰难的突破。这与我的才情不富有关。我只是继续努力着。我有一首《自白》,比较贴切地表述了我的这种创作状态与心态:“你知道山沟里的一颗土豆落在十里长街上的窘态与心态吗?你知道被生命的激情所蛊惑的一位难产妇的欢愉的悲哀吗?那样旳窘态、心态、欢愉和悲哀,我都体验过。生活是宽厚的。但诗很严峻。我感谢生活。同时拥抱诗。”说到我的家人对我的创作,他们内心是很尊重我的。我爱人也是编辑记者,是我的第一读者,会以她的第一感受评说我的诗文,支持我的创作。她也不干预,只关心我的身体。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亊。这是可以理解的。人,生也有涯。浩浩江河,只能取一瓢;悠悠岁月,只能存一滴。人一輩子真能把精力集聚在一点上,认认真真干好一件亊,不枉一生的光阴,足矣。但真要做得自己满意,也难呀!
水云生:我们知道你是中国诗坛一位非常重要的散文诗人,除了文字创作,您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吗?比如琴棋书画什么的。我听熊烨介绍您近年来热衷旅游,是否还在旅游途中创作?您已近年逾古稀,身体状况如何?作为一个作家,您是怎样养生的?您现在的创作灵感与年轻时相比有什么区别吗?现在的人生观,世界观是否发生了改变? 刘虔:中学的时候,读到契诃夫的一段话,印象很深,意思是: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的,服饰,思想,言语,容貌与情操……这个神谕式的箴言一直是我心底的光,时时启示着我,策励着我。我希望生活的美好,人的美好,周围世界的美好。因此,但凡美好的亊物,都会让我动心,动情,向善,向真。我不忍生活中美的毁灭与沦落,很容易流泪,也容易动气。因为渴望美,心灵就不会麻木。或许,这就是灵感萌生的土壤吧!我喜欢音乐歌舞,直白些说是听歌看舞,也最喜跳快三华尔茲,因为这欢快旋转如风的舞步,最能传达内心情感起伏激荡的韵律。外出旅游,拣拾一块並不起眼自以为很美的石头我就很得意,因为这石头注入了我彼时的感动,记录了我的行踪。口琴笛子,是我年轻时的伙伴,可惜早已离我远去形同陌路,不过私心里还想找回来。同年轻时比,我总覚得我的心变化不大,尽管经历过那么多事件亊故,那么多风沙的磨砺。好像我还是我,还是原来的我,脑子里没有多少弦的我,长不大的我。幸焉?悲焉?我不想追究。更无能改变。只求顺其自然好了! 水云生:散文诗与新诗本为一家,您认为散文诗和新诗的发展同步吗?散文诗和新诗的主要区别在哪里?我在您的博客里好像没看到什么新诗,您有创作新诗作品吗?散文诗的发展前何? 刘虔:是的,散文诗和新诗本是一家,都是诗,是现今诗的家族中的两个分支。说是诗的双胞胎兄妹也可。说是诗的两翼也行。她们是同母所生,同步分娩,都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诗界革命想要摆脱旧体诗的束缚的产物。因此,她们共有同一个血脉的诗质的内核。只不过散文诗是以一种散文的形态,着上散文的外衣面世起舞。或许是在这一点上,人们才赋予散文诗独立文体的意义。近年来,以散文诗创作为标志的“我们”诗群,提出一个大诗歌概念,把現今这两类诗囊括在大诗歌里,或许就是从这个历史的渊源找到了依据,並企望回归接续到这一血脉之源。目的就是要强化散文诗的诗质的内核。我的创作步子其实就是走在这条路上。最早写新诗。后来写散文诗,似乎更自由顺手。近年我又更倾向新诗的写作,似乎也还顺手自由,但仔细体味,散文诗的气息还是有的。这就是我目前的诗写状态。近期的作品,如《山野之上,高悬着星光嘹亮》,全诗一百节,每节四行,就是这样的东西。我看好散文诗的发展,犹如看好新诗的前景一样。越来越多的诗人在写散文诗,越来越多刊物在登散文诗,当然也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散文诗。不可想像,社会真要离开了詩,人们的生活会怎样?那绝对是没有星光的黑夜!试看当今被物质欲望填塞得满滿的房地产商的市场上,那标举着的火辣辣的广告词,不是也总想透出一点诗的诱惑书写几句诗意的文字以招徕四方来客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有一家房地产广告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诗(包括散文诗)的筋骨之美的魅力,再強大的物欲之手也无法抹去。我相信,再苦再累的日子,再无奈的时光,人还是会有诗意的向往的。诗在人心。这正是诗之存在並能绵延不绝的全部理由! 水云生:您得过许多奖项,在这些奖项中,你最看重的奖项有哪些?(请提供您所有获奖证书,奖杯的照片)另外,目前来说,虽然诗歌越来越小众化,但诗歌类评奖却越来越多,对目前这些五花八门的评奖你有什么看法? 刘虔:我得过的奖项中, “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 的帽子最大。不过,我心里有数。那是2007年11月,中国当代文学馆、文艺报和河南文艺出版社、中外散文诗学会,联合搞了一次纪念中国散文诗九十年的评奖活动,我是众多获奖者之一。但我深知自己的差距。优秀者多矣,尤其是在后来者中。有感谢,更有自审与自策。权当是一次点名应考,没有任何理由自以为是。倒是可以让社会去检点,使自己更警醒。对于目前那些诗歌的评奖似乎也应如此评估。在诗与诗人身居一隅尚显寂寞的年代里,它的社会效应或许就在于它的提示与展示。提示诗与诗人的存在,展示一种诗意的向往,引发人们诗意的覚醒与追寻。丢一块石头到水里,总会溅起一些浪花来。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允。夏夜当空。繁星点点。银輝漫天。在纳凉人的仰視里,每一粒星子,都不过是一缕飘在天上终将远去的梦幻。星光如时光,一闪而过,难辨影踪。但整座天空被无数星星幽幽之光充盈着的夜色的魅力,却是世人难忘的。唯其如此,故当荣辱不惊,不以奇怪,且以平常之心接纳,以平常之亊視之。
水云生:你认为什么样的诗才是一首好诗,你判断的标准是什么?史家或者评论者,在对诗歌研究评判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给诗歌分类,你觉得可取么?就文本来说,你认为目前有没有成熟的新诗文本,或者说中国新诗百年以来,出现过经典诗歌么? 刘虔:诗之为诗,是人的情感激荡颠波达于极至的燃焼。给予人们的,是光,是热,是心灵的感动,是被抚慰之手抚慰过后的宁静、愉悦与怀想。返覌自己而生波澜。倘若风过无声,鸟过无影,不能动人之心发人之情,那样的诗,只是一些文字的堆砌与排列,何谈好诗。好的诗,总是在人的情与思这两根琴弦上拨动旋律与节奏,生发美妙的乐音的。好的诗,不是喊叫,不是说理布道,不是没有谜底的哑谜,也不是复写与克隆别人声音的话筒。好的诗,少不了形象意象幻象的建构。情真,词新,意深,有韵律,能回味。或许視覚上让人感到云遮雾罩,难辦云雾里的奇花异草,但一定有流水潺潺翠鸟鸣唱之声透过云雾缭绕,抵达你的神经,诱人心生联想,唤你循声而去探个究竟。因为那云雾裹住的世界里,定有你梦中曾有醒时却无的别一样的风景。在你真的解读之后,定会突发赞声:真美呀。所以,倘若为诗分类,在我的阅读里,在读者的感受里,只有好诗与孬诗之分,或说诗与非诗之别。因此,感动与否,动不动心,则是我评诗的最感性也最实在的标准。至于如何细分,那是学者专家们为了研究要做的亊,也有他们的道理。诗是人的灵魂的映象,珍藏着一个民族的情感密码和文化基因。从诗经,到楚辞,从唐诗宋词,到元曲小令,从中我们无不感受到我们民族传之永远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脉动。百年以来的新诗,同样珍藏着百年以来我们民族受辱、蒙难、覚醒、抗争、求富、图強的精神薪火,寄寓着这个时段現代中国人的情感轨迹。试想,若要把摸这百年多来中国人的心灵之想情感之象,能夠绕过郭沫若的女神、鲁迅的野草、闻一多的死水、戴望舒的雨巷、光未然的黄河、艾青的火把、臧克家的老马、田间的给战斗者、郭小川的望星空,乃至牛汉的华南虎、雷抒雁的小草、舒婷的橡树、顧城的黑眼睛吗?不能。对于新诗的经典评价,我持現实主义的认知,而摒弃虚无论,不敢苟同所谓先锋派的诗作才是中国新诗经典之始的言说。因为刻写在时间链条上的历史是不能割断的,也不可能割断。
水云生: 你认为一首诗歌的创作过程是该向内挖掘探索诗意,还是该向外探索关注现实,发现并营造诗意,换个说法或者说是对现实进行诗意重构?还是两者相结合?你的创作过程又是一个什么状态? 刘虔:你的问题就是你的答案:向内挖掘,向外探索,两者结合,诗意重构。这都是为诗的关键之处。写诗不是端着相机照相。而是把外部的物象世界揉碎,按照诗人的情感脉络重新组装成詩的被形象意象与幻象照亮的心灵世界。因此,写诗的过程,就是重新孕育一个新的心灵世界的过程。为了这个孕育,应该博采各种艺术养料运用各种艺术手段,借喻、暗喻、象征、通感、变形、拟人、夸张、復沓、蒙太奇式的跳跃与剪接。可以选用经典的细节,可以有场景变换人物对话。可以有哲理的发掘与展示。但一切又无不做了诗化的处理:拒绝纯客覌的临摩,摒弃从容的叙述,不做沉缓的铺陈,精细地筛选和熔铸种种饱和深邃情思的意象和理趣,神与物游,情与景谐,从而完成诗的意境的创造和氛围的渲染,最后获得个性化的表述。诗是语言最精粹的艺术。诗诞生于散文表述失声乏力的时候。诗的语言,应该远离平淡无奇的公共交流话语,实行新与奇的陌生化。借用海明威的话,就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要说写诗的创作状态,这寻找二字,是最简洁也最生动传神的。绞尽脑汁,深思静想,所有钟情于诗作的人,可能都是寻找狂。当然,我也不例外。不过,或许还有下筆如有神助的时候,那肯定是少有的诗之娇子的写作了……
水云生:有人认为好诗都是一气呵成的,还有人认为诗歌必须炼词炼句炼意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出好诗,所谓“两句三年得”才能“一吟双泪流”就是说的这个道理?你认为呢? 刘虔:一气呵成,当然很好,但那样的机遇不多。我更信奉炼词炼句炼意,不,还要加上炼字,所谓一字師,就是这个意思。这个“炼”字也太传神了。钢铁是炼出来的,金子是炼出来的。我坚信,好诗也要靠炼,靠反复琢磨,靠修改,才能最后定稿。有时,我会为一个标点符号的运用要反复斟酌,多次改动。或许这是我的职业病所致?反正我不会放弃。诗是最美的精神产品,她的一切都应该完美。忍不得缺陷。
水云生:有人认为只有充满“张力”的诗歌,才能蕴含深刻、耐人咀嚼、回味无穷,才是好诗?你怎么理解诗歌张力这个问题的? 刘虔:诗歌的张力,不应该只是语言的张力。语言当然要讲究张力。用词用字要力求深刻含蓄新奇,力避艰涩,不板不滞,有回味。诗歌的张力,还应放大其内涵。还应从诗的构思考虑。它取决于角度的选择,亦即找到有别他人也有别自己旧作的独具个性和新颖的情感的突破口。因此,有张力的诗篇是应从个人的生活真实中,提取被隐匿着的历史品质的。它有对生命悲欢的感悟和对生存环境的关切。它不能没有批判精神。它应该从日常生活的現场抵达具体历史语境中的存在的現场。当然不能要求每一篇都是精品,但可以追求每一篇要力戒平庸。文字逐同,构思雷同,搁浅于对事物表象的咏叹与描摹,很少新意与深意,或远离现实生活远离大众人生,故作高深,只在个人一己私密的小圈子里作无病呻吟状,就是这种平庸的通病。力戒平庸,就是不要以“小”为小。“小感触”里应该有大胸襟大感悟大开掘,以小致大,以大寓小,举重若轻,才不致使自已的情感囿困于个人的屑小里。我们可以吟风弄月,但又不要止步于弄月吟风,还应该有黄钟大吕。我们可以梦幻连连浮想联翩,在内心的幽深细微处开掘灵魂的富矿,但又不能自娱自乐似地全然沉溺于梦幻的密林走不出自我,还要更多地关注红尘滚滚里浸透着汗水血气的大千世界普通百姓的荣辱悲欢。总之,我们不要给诗和散文诗画地为牢,以为只有描绘内宇宙的风丝云片涟漪波涛才是正道。而是要放开手脚,从内心世界隐蔽的情怀里走出来,向着社会大众,向着更广阔的生活的海洋,放出你的目光,发出你的声音,寻找属于自己的诗句,留下堪称大气蓬勃的文字。 水云生:怎么看待当前诗坛的整体创作生态?觉得目前中国诗歌是百年新诗的黄金时期么? 刘虔:可以用百花齐放四个字描述当前诗坛生态。在经历了长期的禁锢与封闭之后,中国诗坛的门窗已经洞开。风从八面来,潮在四方涌,多元化的态势,孕育了今日诗坛的生机。诗歌的翅膀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这是诗坛的春天,是历史给予的机会与挑战。所以,新诗的繁荣是可以期待的。在最能生长万物的春天,一定会有乔木擎天和鲜花开放;虽然也会生长稗草,但谁又能因为有稗草繁衍而去怀疑春天的博大给予呢?!不必为所谓的诗歌边缘化担忧。诗,只能回归于诗。倘若让诗在市场上像豆腐油条一样叫卖自已,那肯定是诗的变性,诗的悲哀。所以,还是要相信春天给予诗的宽厚与期待。
水云生:近些年中国诗坛时不时会出现一些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一有附庸风雅的官员一出来写诗,总能引起极大的关注,吸引足够的眼球,并能匪夷所思的屡获“权威诗歌大奖”;一个资本雄厚的人到诗坛活动,总会有许多人蠢蠢欲动,而且追随者中很有多都是“名头很大”的“诗人”。对于诸如此类或权利或资本对诗歌的巨大影响或冲击,会不会最终伤害到到诗歌文本本身,关于这些你怎么看? 刘虔:我持泠眼相看还要带一点宽厚的态度去面对诗坛有趣的現象。官员附庸风雅去写诗,说明诗的高贵还是被认同的。他们写好了,是诗的荣耀。他们写不好,与诗无碍,倒是現了他们的低俗。一个低俗的官员拿了诗歌奖,就更显其低俗了。总之,诗是很能守住贞节的贵妇,谁要戏弄她,最终只会被社会所戏弄。诗依旧是诗。人们只能敬畏,不可猥亵。有钱人带着银子進诗坛也不错。他的目的无非是想与詩结缘,以显自己的高雅。倘能资助诗坛的活动,应该欢迎。还有一点好处,起码能让处于寂寞之地的诗人们引发内心的骚动,也可以借此检验一下诗人的真伪。伪诗人当然会趋之若鹜。真诗人甘于清贫,守住了诗,就不会拿人格去交易。权利和资本並非是诗的天敌。文章憎命达,也不完全如此。历史上当过宰相的诗人不少,也有富人当了诗人的。关键在诗本身。诗只认真诗人,远离伪诗人,即使暂时被蒙蔽,但时间会做出最后选择。诗还是诗。詩是永恒的。
水云生:当前的媒体,即使是主流媒体,对好诗的出现也总是置若罔闻,不理不睬;偏偏对一些伪诗、非诗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于诸如此类的现象,你怎么看?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诗歌早已被边缘化了,泱泱中华,一个具有几千年诗歌传统的大国,诗歌真的会被边缘化么? 刘虔:这类現象是有的。但是看看各地近年来各种民办诗刊的湧現,看看许多民办诗歌颁奖活动,也算是一种补救吧!即使上帝把大门全关了,我们自己动手就开一个小窗吧,何况上帝並没有把门关死。这也再一次说明,不必过虑所谓诗的边缘化。诗在民间,诗的前景还是充滿希望的。
水云生: 您对武冈诗群的建设有什么建议和要求吗?能否为我们题写一幅“武冈诗群”横匾?能否提供一些您近期出境旅游的照片和您在北京居所书房和办公室的照片? 刘虔:武冈是有诗的文化传统的。旧编与新编的《都梁文抄》赓续历史,洋洋大覌。大型刊物《都梁风》以及它的前身《武冈文学》《武冈文艺》,坚持多年耕耘,已是美名远播。还想起早前的《法相岩》诗报,青春勃发,开民间办刊之风。仅此数件文化之举,足可显示武冈文化底蕴的深厚。历史在武冈大地上深植的文化之林为诗歌的繁荣护佑着一片沃土。这是武冈诗群必然壮大的依据。我的祝福一往情深,愿追随你们的脚步前行。請保护和珍借这诗的群落。探索与创新,永远是诗歌的旗帜。也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深谢故乡的诗友。我将遵嘱做好你们委办的事情!
水云生:您对您童年家乡武冈的印象是怎样的,最近几年有没有回过武冈?您还保留住您童年的照片吗?(有的话请提供相关照片),现在还有您童年的伙伴吗?还记得与伙伴们的童年趣事吗?在您的有生之年,还希望回家乡小住吗?武冈是一座诗意的古城,走出了一个令武冈人感到骄傲的散文诗作家,我们希望您能回来,给大家讲一堂诗意的文学专题课,好吗?我们期待归来。 刘虔:前面谈的都是诗,現在谈到了故乡。诗与故乡之间,仿佛有一种内在的宿命的联系吧?长年的梦幻与探求,诗的文学已成我生命最重要的部分,是最让我魂牵梦绕的所在。然而故乡给予我的情感印记却永远是最原初和最深切的。这是时空设定的永远。虽然皇城坪上的宣风楼离别多年少登臨。虽然父母不在了,同他们只能在墓碑上相认。童年的伙伴许多已经离去。儿时能采蘑菇的屋后青山也不見了葱茏。变了的故乡依然有我不变的牵挂。血液的澎湃从不曾停息。无论天上风云怎样变幻,无论地上的花树怎样凋谢与绽放,我的生命之根就从没有离开过故乡,那身心的根脉总要深深地扎在故乡的泥土里。这个亊实是如此深刻,不可犹移。这是因为在这个多亊多难的世界上,最先接受我的第一声带血的哭喊和第一行蹣跚前行的步履的,正是我的父母和这父母的故乡……而故乡的光荣与梦想,都源自岁月苦难的激荡。这也是故乡的宿命呵。这里,我想把2000年秋回到故乡时写下的诗句重抄一下,以表内心深藏的游子情:“大地葱茏山风无言。身在乡野,心入故园。踏尘而归,往亊倏忽如流星过眼。缄默着的匆匆里有无尽的怀想,怀想着的匆匆是游子的苦恋。归去来兮,来兮归去,来去无尽的故乡呵,总是我们心中无边无涯的永远!” 好的,我将归去,思故乡……
(2014/5/26,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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