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诗”的意义
作者:斯如2008 提交日期:2011-7-9 23:06:00 | 分类:批评 | 访问量:1413
讨论“第三代诗”,人们往往会纠缠在一个看似无法拒绝的问题上:“第三代诗”有什么意义?
这种提问方式本身颇具逼供的强奸味道,它很容易把对方引到进退维谷的荒郊野外进行催眠,要么有口难辩,要么屈打成招。总之,问题中有陷阱,一不小心,答话者就反证了提问的合理性。当然,诗人们可能不会愚蠢到这个份上,他们也许会不屑一顾,说那是假问题。
也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刺眼的声名狼藉的多元论时代,相对的看法应该得到允许。对“第三代诗”的评价,怎么都行,一切不过戏言而已。
可是,“第三代诗”究竟有何意义?
我突然想起海德格尔的焦虑来:
在一个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
同样,如果要问“第三代诗”有什么意义,倒不如直接问,诗歌又有什么意义?正如法官在审讯布罗茨基时问:“何以证明你就是一个诗人?”诗人的回答是一个反问:“何以证明我是一个人?”
因此,我们不如从其他的角度对“第三代诗”做一个意义评估。
首先,我们需要抛开诗歌观念的角度。究其实,“第三代诗”对抒情言志的反叛,已经从另外一个侧面倒映出了时代的精神图像,其对语义的拒绝意味着诗人生命欲望的打开。“第三代诗”诗歌观念的革新可以由背景获得意义,换句话说,传统诗歌、五四新诗以至朦胧诗,都可以赋予“第三代诗”以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其次,我们还需要抛开文化功能的角度。究其实,“第三代诗人”本身不至于如此虚妄,以为诗会有什么“使用价值”,但是,“第三代诗”强行加入了文化并调整着文化结构,它赋予当代汉诗以更多的创生性因素。
同样,我们还可以抛开诗体建设的角度。究其实,“第三代诗”的破坏源自特别警醒的语言意识,它的极富形式意味的语言实验,“进一步靠近并发展了现代汉语” 。有如魏晋文人那样,“第三代诗”真正体现了一代文体自觉,诗人们的诗语方式,可以理解为是在替现代汉语诗体建设廓清出尽可能多的道路来。
是的,我们需要抛开以上种种角度。
那么,我们来观察观察“第三代诗”的知识分子精神立场,我们需要从语言、欲望的角度去探寻“第三代诗”在现时代本土文化中的特殊意义。
不过分地说,诗人是知识分子的良心,这句话的含义主要是指当代诗人几乎在一种丧失了信仰援助的虚无状态下独自承担着生存,诗人对现存秩序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怀疑和批判态度。“第三代诗人”大多是现代高等教育的知识“产品”,他们对于传统、未来及其亲临其境的现实并非没有尖锐的感受,但他们把那一切身外的文化许诺都给放逐了,他们把精神仪式变成了闹剧。“第三代诗”的价值正是从诗人们对强大的中国诗文化传统义无反顾的拒斥中得到确认的。在朦胧诗已经汇流到当代文化血管中的时候,“第三代诗”的喧哗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愤怒了;而当权力话语改头换面,以知识的权威身份教唆或支配了时代语境时,诗人们于是再次厉声尖叫起来;最后,商品代替了艺术,从事着对时代欲望的安抚和按摩,知识分子就不得不把自己打扮成说说风凉话的小丑,从更细微的地方去捉弄主流话语引以为得意的现代文明。
所以,在我看来,“第三代诗”所实践着的依然是这样一种对话:通过对话的巧妙加入以争取到出场资格,通过对话的故意游离以质变他人话语的内涵,动摇理性和中心,模糊文本与现实的界线。对话造就了“语晕”现象,也澄清了我们这个时代真伪难辨的“可耻”的混乱与沉默。这种立场——我不是指知识分子只诊断当代文明的病症,或在边缘处保持中立——我以为,“第三代诗人”的个体意志取向,以及它那后现代主义式的批判眼光,维持住了“从唯一的真理和固定的世界”向“正确的甚至冲突的形式或创造中的世界的多样性” 过渡的运动。
如此说来,是否可以讨论“第三代诗”为当代诗歌发展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了呢?
毫无疑问,“第三代诗”最初在语言领域内采取行动时就和这个时代相互折磨和较劲了,而“中国当代诗歌在寻找个人声音的同时依然具有某种启蒙色彩,这是它的悖论,也是它的特点” 。我相信,这一情状至少还要持续几十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诗人们发现,广大无知的、短眼光的中国人对一切先锋艺术都因感觉迟钝而变得更加冷漠,这种时候,一部分“第三代诗人”的写作便被逼得十分癫狂和佯狂。先锋艺术在当代文化中沦为了笑柄,汉诗写作甚至成为可有可无的闲适性举动,这也许连“第三代诗人”自己都始料不及。另一方面,现时心境的疲惫,却又传达出“第三代诗人”对世俗和传统的双重绝望与蔑视。
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
无为而无不为,都随它去吧。“第三代诗”的价值,自在历史的流变中。
节选自《黑暗年代的诗学笔记》(1997)
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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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敬亚《历史将收割一切》,见《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序言,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年。
2、哈桑《后现代景观中的多元论》,转引自耐尔逊•库德曼《世界创造的方式》,印度尼西亚1978年版。
3、西川《答鲍夏兰•鲁索四问》,见《中国诗选》,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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