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苏栖平 于 2014-11-3 12:21 编辑
《一个人坐在山坡》
一个人坐在山坡,守住满山的金黄。
风碰到了这个人。他就像一堆泥土,从油菜地里长出来,长得比油菜还高。
天空被吹低了。低到半山腰,低到他的口袋里。
累了呀,就坐着。累了呀,就顺手扯一片云过来,擦去汗滴。
空气中有泥土的香气和断肠草被拔掉以后散发的味道,要是再往山顶上走啊,还有柏树和白茅根,都是香的。
也都是因为风。
也正是因为风,他觉得手里的叶子烟乏了味儿,抽了一根又一根。都是烟呐,让他的头比云还白得快。
山腰的那条老碎石路修成了水泥路,但是有多少人要走呢?要走的,其实早已经走了,要走的也不想再回来了。留下这些走也走不动、走也走不过谁的人,在山上一坐就是一辈子了。
做在一座山上,数着无数的山。他总是最后算上自己坐的这座山,但很多时候还轮不到,因为天凉有雾、远方有云,他数也数不清,数也数不完。
那就再抽一支烟吧。“我数的山一定不要多过了我抽过的烟。”我想他是这样想的。
我是一个很晚离开的人,所以时常看见他。从石崖上的老须草绿了到黄了再到被割为柴火了或者就在那儿烧得只剩下黑乎乎的茬儿了,他就坐在那里。细竹筒做的烟杆从绿色的抽成黄色的再越抽越短,最后一定会抽没了的。
我仰望着,他不知道。我甚至看得出他的动机,我仰望他,他仰望天和云。我仰望的触手可及,他的仰望才是真正的仰望。
我是走得动的。我走的时候,整座山不开花。风碰到了我。
天空被吹得很低很低,他放下烟杆,睁大了眼睛。在山坡上,就像一只蝴蝶撕破了茧,漏出自己和黎明的微光。
他一定,想把余生的力道都灌入双臂,然后挥一挥手,向来时的方向吹一阵风。他一定想要吹走所有遇见过的人,那些走了的人就吹走他们的脚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气息。
他正慢慢纠正自己错位的一生,回到平静,回到风暴的眼睛。
《茧中》
这是一种很清晰的感觉,右半身比左半身更沉重。自然而然,我不得不像婴儿一样蜷缩。
左半身醒着,右半身睡去。好像没有心的一边还更踏实,有心就永不会踏实。
说不定我就是个婴儿呢?
或者,我把方向搞反了。这边,才是左边;那边,是右边。
这是个问题。简单的事情是,我可以否定,任何东西。当我否定的时候,我同时用了左边和右边,而用不着区分它们。
醒来的日子不久了,我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但是,有人敲门。
有人敲门,我就醒着。敲门就是敲我。但我已经打不开了,我已经躺下了。
我要睡去,抱着性命做梦。性命是个天大的比方,所以我抱着它很快就睡着了。
左半身也睡着了。空洞的东西,需要呈现自己的虚假,就能和梦的虚假混同。而沉重的东西,只要沉淀了,也会最大限度地静止下来。
好啊,我静止了,我听不见任何人的敲门声。
现在,另一种说法:你叫我也是一种敲门,我听不见不是听不见,而是听不懂——我正在做回婴儿。
我正做回婴儿,我要把退化的翅膀留住。有翅膀,就有风暴。
睡眠就是一种飞翔。飞去,追赶一只蝴蝶。
而夜,就像一个茧。这么大,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