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都会发现自己正漂浮在那海洋上,四面八方都有书页在沙沙作响,你紧抓着一只你对其浮力并不太信赖的木筏。因此,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案就是去发展你自己的趣味,去构造你自己的罗盘,去使你自己熟悉那些特定的星星和星座--无论暗淡还是明亮,它们却总是遥远的。然而,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你会轻易地发现自己年岁已老,头发花白,腋下夹着一本糟糕的书正向出门走去。另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案--或者,也许仅仅是问一方案的一部分一一就是去依赖传闻:朋友的一个建议、你偶然喜欢-上的文本中的一个提示。这种做法尽管还没有被约定为一种时尚(这倒不会是一个太糟的主意),但它却是我们大家自幼年起就非常熟悉的。然而,这最终仍只是一个可怜的保险,因为,现成文学的海洋是波涛汹涌的,是不断扩展的,就像这个图书博览会所充分证明的那样:在那海洋中仍会有另一种风暴。
所以,哪儿才是我们的陆地(尽管这可能只是--座不宜居住的岛)?哪儿才有我们的好人星期五(更甭提一头猎豹了)?
在我要提出我的建议之前,--不!我所提出的仅仅是一个用来培养健康文学趣味的方案--我想对这个方案的来源、亦即我卑贱的自我说上几句,这并非是出自我个人的自负,而是因为我相信,一种思想的价值是与其出现的上下文相关联的。说真的,如果我是一个出版家,我就会在我所出书籍的封面上不仅写上作者的姓名,还要标明作者写作各本书时的准确年龄,以便让那些书籍的读者们决定,他们能否去评判一个比他们年轻得多、或是年老得多的一个人所写书籍中的信息或观点。
我的建议的来源,属于这样一类人(唉,我可不再使用”一代人”一词了,这个词具有民众和整体的特定含义),对于这类人来说,文学永远是一种带有上百个名称的东西;这类人的社交风度会让鲁滨逊•克鲁索、甚至会让人猿泰山皱起眉头;这类人在大的集会上感到不自在,在晚会上从不跳舞,常常要为通奸找出形而上的理由,在讨论政治时非常注重细节;这类人远比他们的诋毁者更不喜欢他们自己;这类人仍然认为酒精和烟草胜过海洛因或大麻--这些人,用W.H.奥登的话来说,”你在街垒中找不到他们,他们从不向他们自己或他们的情人开枪”。如果这类人偶然发现自己的鲜血在牢房的地上流淌,或是偶然发现自己在台上演讲,那么这是因为,他们并非某些具体的非正义的反对者,而是整个世界秩序的反抗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赞成)。他们对他们所提出观点的客观性不存幻想;相反,打一开始,他们就保持着他们不可原谅的主观性。然而,他们这样做,其目的并不存于使自己摆脱可能遭遇的攻击:作为一个角色,他们完全意识到了其观点及其所坚守立场的脆弱性。而且--采用了一个与进化论者相反的姿态--他们将那脆弱性视为生物的首要特征。这一点所需要的,我必须补充一句,与其说是如今几乎每个写作者都被认为具有的那种受虐狂倾向,不如说是他们本能的、常常是第一手的知识,即正是极端的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才帮助艺术摆脱了俗套。对俗套的抵抗,就是可以用来区分艺术和生活的东西。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想要说的话的背景,我也就可以将那话直接道出了: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就是阅读诗歌。如果你们以为,我这样说是出于职业偏见,我是在试图抬高我自己的这个行业,那你们就错了:我并非一个拉帮结派的人。问题在于,诗歌作为人类语言的最高形式,它并不仅仅是传导人类体验之最简洁、最浓缩的方式;它还可以为任何一种语言操作--尤其是纸上的语言操作--提供可能获得的最高标准。
一个人的诗读得越多,他就越难容忍各种各样的冗长,无论是在政治或哲学话语中,还是在历史、社会学科成小说艺术中。散文中的好风格,从来都是诗歌语汇之精确、速度和密度的人质。作为墓志铭和警句的孩子,诗歌是充满想像的,是通向任何一个可想像之物的捷径,对于散文而言,诗歌是一个伟大的训导者。它教授给散文的不仅是每个词的价值、而且还有人类多变的精神类型、线性结构的替代品、删除不言自明之处的本领、对细节的强调和突降法的技巧。尤其是,诗歌促进了散文对形而上的渴望,正是这种形而上将一部艺术作品与单纯的美文区分了开来。无论如何也必须承认,正是在这一点上,散文被证明是一个相当懒惰的学生。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想批驳散文。问题的实质在于,诗歌恰好比散文年长,并因此走过了更长的路程。文学始自诗歌,始自游牧者的歌,这游牧者的歌要早于一个殖民者的文字涂鸦。虽然我曾在一个地方将诗歌与散文的区别比作空军和步兵的区别,但我此刻提出的建议却不是在划分等级或弄清文学的人类学起源。我想做的一切,就是干一点实事,使你们的视线和脑细胞摆脱那许多无用的印刷品。人们可以说,诗歌正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发明出来的--因为,它就是节约的同义词。因此,人们所要做的,就是对我们两千年的文明进程进行概括,尽管是小规模地。这比你想像得要简单些,因为,-首诗远不如-部散文那样冗长。还有,如果你所关注的主要为当代文学,你的任务就真的很轻松了。你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花上两个月的时间,用你的几个母语诗人的作品将自己武装起来,最好是从本世纪上半期的诗人读起。我估计,只需读上一打薄薄的书、你就可以完成任务,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你就会像模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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