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毛秋水 于 2015-3-31 09:01 编辑
衣袍之地,里下河。油菜花稠密。
漫水遍野,金黄灿烂数百年。
我冥想出“积雪”的古文词藻,
春雪满地,崩溃中来。
弥漫着村庄,麦田,圩坝,小河流。
(有必要切向这个漫镜头)——
一辆面包往前奔波。清晨似少女。
绝症的父辈倚望窗外,他的家乡。
最近,距离小村庄30公里。
这些年,身体充分吸收着不锈钢酸洗的给养
半截食指成为某台压机的零食,
有过黑工厂三天工伤假。
又因农保,异乡回来看病,
但二级甲等的医院拒之门外:
“病因不详。看不了。”
面包车往后奔波,老妇人黄昏,没有鸦群分割
绝症的父辈倚望窗外,告别他的家乡。
青团旧村庄,祖先头顶浮动的白云呀。
看花瓣凋落失魂飘荡
父辈的一小点黄泪,按逻辑也是祖先的。
童年的紫瓶中蜜蜂嗡嗡哭泣
黑喜鹊(有时乌鸦)枝头偷听
时间中油菜花,覆盖淼不可寻的景物:
无法高拔的下河平原,
摇橹行船,耕牛饮水,杨柳残桥。
抱草对野室,炊烟堆暮晚。
烂码头,陈年稻种。
明月空罾,虾子小鱼。
风车上灵魂悬空的祖先
路埂。河湾野菜花,坟冢和麦地挽碧。
花粉一波浓过一波,垒高日暮乡关。
心肝日益变硬的儿子:
一位整天在青菜、萝卜和韭菜中称重
另一位整天在理想与现实的走廊兜售贬值的学历
都每天同需吃一颗遗传规律的青白胶囊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父辈求生的幻念和金钱。
公元前278年。楚国贵族屈子救我。
被水冲垮的三闾遗庙。身体蜷曲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公元1025年。范知县救我。
捍海堤年久失修。《岳阳楼记》未定稿。
公元1353年。盐场上张士诚救我。
姑苏死者枕藉,积骨如山。
公元1371年。隐居的施先生救我。
县志上查无此人,梁山不留农民。
公元1765年。板桥先生救我。
士大夫的瘦竹饿肚唱道情:
“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
公元920以来,四牌楼先贤们救救我。
断柱、牌匾肢解的四旧。无处附生的冤魂。
假设他是你父辈,或就是我父亲。
慈心爱物,食菜不食心。让后辈解脱吧。
砖塔虚设,有一位温暖的母亲在等待。
唯能浮想假定的,有多少灵魂在广阔的高邮湖、射阳湖
大纵湖、蜈蚣湖水系升得更高,
便有多少白骨在金黄油菜花地下埋葬得愈深。
《文概》、《诗概》、《赋概》、《词曲概》、《书概》和《经义概》
六类油菜花的前世皆出自同部《艺概》的周口店:
一类躲过涿鹿大战、牧野之战、巨鹿之战、长平之战、
楚汉战争、昆阳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金蒙之战。
一类从殉葬屠刀下奴隶主墓、侯家庄商王大墓、曾侯乙墓中遁逃。
一类靠国人暴动、大泽乡起义、黄巾起义破网苟活。
一类在八王之乱、安史之乱、五胡乱华,侯景之乱中装死。
一类熬过黄河泛滥、岐山崩、两汉震灾、关辅大蝗、1873年大旱。
一类被流放。
一类被驱赶。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万幸爬到这片滨海之地。锅底,用盖隔绝世外的锅底
垛田戽水、筑圩修坝、拓荒治碱。
真可隔绝吗?如1931年的水灾、内战……
写下这些悲凉的诗句,有比枯荷上停一只白鹭的比喻
更壮烈的血。
自我感动的键盘骤停敲打。感动的蜜蜂从紫瓶中
穿出,围绕我,形状分裂,嗡嗡悲鸣——
哦,童年的紫瓶,如此便能乞求心安理得的容器
键盘上虚设的梓木从此停止生长。
多少年,多少代父子将会下河平原平静相遇
彼此都是油菜花。
共同顿郁色彩的宿命。
沉重、累赘的名字,将不复存。
一直延续,
油菜花以浓郁的金黄预先哀悼,结荚收获是后人事。
叫卖和招徕的集市今天没有死人。
新开一间洗头房的失学少女。
以器引茶的话题。
稀饭的话题。
我决心以王阳明的眼看待一切,灰烬的也罢
静静的。日暗菜花下,野雀满空园
超越梵高的一幅风景。
游客们,不要抱怨我扫你们的雅兴。
四月的道路有无数条,
我讲的是隐去的小道。
和明月直入时走在小道上的,春风——
让四牌楼在我心绾成的榾柮重建,
用金黄灿烂的颜色,写“苦难的油菜花”
最高匾额,每一笔都像米芾行书有根有据
《南渡录》的坚贞可信。
就这样头披梓木硕荫结束吧:
昭阳毛秋水。2013年11月22日至28日构思。
时值,诗中父辈离去7个月,郑板桥诞辰320周年,
约翰·拉贝诞辰131周年。西方又一个感恩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