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七岁(抛砖引玉,不参加评选)
(按:“我的第一次”是一个有诱惑力和挑战性的选题,为表示对征文活动的支持,我先抛砖引玉,把这个一年多前写的散文贴出来。这也许可以算是第一次恋情吧,虽然是极其模糊的、短暂的。)
我至今不能忘记那个深山中的小村庄。 那是1982年,一个晴朗的冬日,我从家乡翻过高高的山岭,来到邻县这个群山环抱的山村。 村子的周围都是山,在两山之间最宽不过几百米的土地上,背山临溪,静静地卧着这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一条沙石筑起的山路,蜿蜿蜒蜒,向山的两端延伸,一端通向山外,一端连着更深的山里。 父亲和舅舅在这里砍柴,我来接他们。 父亲这年春天卖菜秧时,在山里认识了这户人家,他们比父亲年龄大,所以我管他们叫大伯、大妈。 父亲还在山上。大妈见我还没有吃中饭,忙下了一大碗面条给我。在我吃面条的时候,兰兰回来了。 兰兰是大妈的女儿。大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星期前,大妈带兰兰去过我家。那一次,我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出去几次,她都低着头,我只看到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有着咖啡色毛领的短大衣,脖子上系着淡紫色的纱巾。 这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庞,这个让我一见倾心的脸庞,在此后的半年中,经常萦绕在我的脑海,还曾出现在我的梦中。 下午,她约了一个女伴去地里锄草,一边走一边轻声议论着什么。我站在村口,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小溪的那边。 大妈见我闲着没事,说,你骑车去看看你爸爸下山没有。 我骑着自行车,向山里方向行了大约六七里地,看到父亲和舅舅在路边盘整着板车,车上足有一千四五百斤柴,板车承受不了,只有第二天再寻车拉走了。父亲问我是在大伯家歇一夜还是去前面村子的亲戚家,我说,去大伯家吧。 快五点时,在村小学教书的大伯和兰兰的弟弟回来了。兰兰的弟弟小名叫小武子,只有8岁,非常调皮,一只脚上有袜子,一只脚光着。大伯家里有木工在干活,小武子写字时就趴在地上,下面垫着木屑。他的字写得大的大、小的小,歪的歪、倒的倒,边写边念:“老猫和小猫去钓鱼,小猫一条没钓着。。。”他写的鱼字,下面都少了一横。我问他读几年级,他头也不抬,说:“你看书唦。”我翻看他的语文书,说,“呵,读一年级就这么不认真,以后怎么得了?”他却说:“我爸爸教我,不怕。”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房间去了。 很快,我同小武子混熟了。我教他写字,他说没有本子了,我便让他带我到村中的代销店去买。回来时,正好遇到兰兰从地里回来。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上衣,青色的裤子,扎着两条刚刚过肩的辫子。看到我们时,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我们一同回家。 吃过晚饭,那时候的山里很快就会睡觉了。我洗了脸,大妈要我去房间擦雪花膏,我说不用,因为我从来不擦护肤品,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在一旁的兰兰见状,拿出了自己用的香脂,低着头递给小武子,说,“来。”小武子接过来,把我拉进了教他写字的房间,然后把香脂递到我手上,说,“给你擦。”我只好用指头挑了一点点,他说,“多挑点。”我就又挑了一点,轻轻擦在脸上,香气顿时沁入心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随着香味奔涌而来,淋透了十七岁那年的冬天的夜晚。我突然明白,那是密封了十七年的情愫,在这个群山环抱的山村,在这个黑瓦土墙的农舍,瞬间绽开了。 我把全部的感情用在了教小武子写字。我先照着书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然后,让他照着我的笔划一笔一划写出来,每当他写的不规范时,我都及时纠正。不一会儿,他的字较“小猫钓鱼”时写的好多了。小武子继续写字,我在桌上一面镜子的背面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们兄妹三人的合影。合影是在山上拍的。兰兰的哥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兰兰一只手搭在小武子身上,平静地看着前方,虽然没有笑容,但她秀丽的脸庞无法用语言描述。这时,外面传来兰兰和好几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声音渐渐近了,我看到兰兰和她的五六个女伴说笑着走进房间,我忽然明白这个房间原来是兰兰的,难怪房间里始终有一缕淡淡的幽香。我于是同小武子转去了他自己的,也就是大伯和大妈的房间,继续教他写字。 夜慢慢深了。大伯已经睡下。兰兰的房间也安静下来。大妈还在灶屋里忙碌,兰兰的哥哥与几个朋友在灶屋烤火聊天。我带着小武子也来到灶屋,加入他们聊天的行列。 山里的冬夜是宁静的,宁静得有一种深邃的感觉。我的心始终在兰兰的房间,捕捉着每一次细微的响动,她关灯的声音,她翻身的动静,她轻到无法捕捉的呼吸。 第二天,我与小武子更熟了。我带他到村里的代销店买文具和吃的东西,他对我更有了好感。我于是问兰兰的名字,问她的年龄、爱好、性格、故事,他都一一告诉了我,甚至还主动告诉我有关他姐姐的我没有问到的事情。我于是知道了她好听的名字:慧,她的年龄:15岁,以及村里的人都说,她要是嫁在山里,真是可惜了。 我记起大妈有一次在我家做客时,同奶奶谈起过村里人的这个说法,奶奶当时还接话说,那就把你家兰兰嫁到我们这儿来吧。后来,大妈带来了一张兰兰的照片给奶奶,奶奶给我看时,当年自命不凡的我仅仅扫了一眼,就把照片还给了奶奶。 快吃中饭时,小武子和我还在村子后面的山上玩。兰兰一路寻来,喊我们吃饭,小武子却领我躲藏起来。看到她焦急的样子,我便拉住小武子从树丛后面走出来。看到我们时,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动人的笑容。在我家,她没有笑,我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脸庞,昨天在路上遇见,她的笑容是淡淡的,像村前那条轻轻流动的小溪,而现在的笑容却像此时山顶上正午的阳光,灿烂的、明媚的,在29年后的今天,依然如在目前,让我感受到无边的柔情和温暖,让我在瞬间萌发了去山里、去村中、去找回这个笑容的愿望。 当我在兔年初一的下午,顺着新修的水泥公路驱车来到这个山村时,虽然间隔29年的时空,但大山依旧苍翠,溪水仍在轻流。村中的老人告诉我,大伯过世已经六七年了,大妈大多时间住在乡里。小武子在山口办起了竹制品厂,哥哥在邻县县城创业,都已事业有成。而我最想见的笑容,仿佛还在翠绿的山色和清澈的溪水中珍藏,一如29年前那个盛开的正午,漫天舞动甜蜜的期待。
201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