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长诗】 萤火颂
——祭赵一曼
文/麦笛
01
伯阳嘴，相传是老聃的祖地
丘陵、竹林、桢楠、艾草、雾霭
都姓李，只有李鸿绪学会了炼丹术
悬壶济世，白花场，宜宾县，川南丘陵
老花眼镜之外的世
都是他的病人
02
天泰地坤，地载物，天主运
小而大，微而盛
10月25，桑叶上抖落一粒幼卵
李家祠堂添一幺女
名坤泰，淑宁，排行老七
03
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女
李鸿绪花钱捐了监生，还是百姓
幺女被宠得不淑，也不宁
上山砍柴，下河洗澡，村里打架
更像一只“幺蛾子”，专打抱不平
用藿蔴撵走媒婆
用柴刀砍断裹脚布
8岁时，才跟着私塾先生
诵读人之初
04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直到有一天，“农王”姐夫郑佑之
拿出一片桑叶说
这就像我们的祖国
残缺处是洋鬼子咬的，从此
淑宁只背得：“三尺剑，六钧弓”
05
川南多腐草，腐草生雾瘴
雾如茧，书如光
一页页剥开，一层层破蛹，如笋如萤
《觉悟》《先锋》《向导》
油樟林里寻路
读书石上听涛
向警予主编的《妇女周报》上
多了一个笔名：李一超
白花场建起了妇女同盟会
女子夜校的煤油灯
把黑夜一块一块扫开
岚蒸雾笼中的丘陵
逐渐发酵
破茧之萤，冲出藩篱
越飞越高
06
光喂养大的萤火
最能点燃黑暗
1926年夏天，大雨滂沱
乌云滚滚，装满“洋油”的货轮
压弯了宜宾三江六岸
仇恨的闪电被一朵萤火点燃
砖头、石块、竹篙、电报、声援
亚细亚号油船倾覆江心
浴火重生的萤火虫
振翅长江零公里
07
武汉大火炉，硝烟弥漫
西征、东讨、战夏斗寅
淬火黄埔军校
食火神萤
每根毛细血管都是钢鞭
羽翼在火中发亮
折翼荒野后，追逐一道亮光
化羽北飞
08
雪厚一尺，冷增一丈
囊萤积雪
西伯利亚寒风，比刀子更狠
莫斯科中山大学，一只旧怀表
赠别斯科玛秋娃，陈达邦说：
“困难时就把它典当了吧”
表针如剪，愁肠
一寸一寸，断
09
心里藏有亮光，不怕面对黑暗
1928年，宜昌地下交通站
她身怀六甲，被房东被撵到草垛
饥寒交加如绳，越勒越紧
她全身发紫，紧紧咬住嘴唇
宁儿降生，第一眼便认识了
从血光中站立起来的母亲
10
总有一些物种脊椎是弯曲的
这世界，同类为何总被同类出卖
于是，她流落赣江，追寻光明
江风如狼，饥寒似虎
镀满丈夫体温的怀表，卖了
宁儿的脖子上，插着
稻草绾成的草圈
草圈上拴着一枚夕阳
如血泡------
11
生孩子是从女人身上撕下一块肉
抛下孩子，是从女人身上撕下
最痛那块肉，那年“9.18”
一声警报撕下了所有国人的心头肉
血肉模糊的祖国啊
容不得她半点迟疑
于是，她抱着宁儿在藤椅上
享受完最后一刻安详
（并把这一刻坐成了遗照）
之后，她毅然决绝向北，再向北
留给孩子的，只是终身守望
清晰又模糊的背影
12
逐光之萤，雪是最好的营养
皑皑大东北，处处是疆场
演讲、传单、罢工、标语、锄奸
夜幕下的普罗米修斯
煽动薄翼，播撒火种
燃烧心头血
沸腾松花江
13
“天大的房，地大的炕
火是生命，森林是家乡
野菜是食粮……”
白山黑水，红缨白马
饮弹当补钙，硝烟当衣裳
头颅被鬼子砍下，身体仍旧不倒
矗立成为来年春天重新发芽的
雪国树桩
14
春秋岭的雪啊，可不可以
不那么冷
养伤窝棚的炊烟啊，可不可以
不那么香
狗鼻子啊，可不可以
不那么长
刑讯室的电烙铁啊，可不可以
不那么烫
辣椒水、老虎凳、钉竹签、烟头烫
肌肉可以烧毁，丝毫不能撬开她的嘴唇
更不能取走，骨头里深埋的光
第二次电刑，电流穿过她身体时
一声呐喊：“宁儿——”
侩子手全身不停地颤抖
也让畜生们认识了
这就是：娘亲
15
1936年8月2日，珠河小北门外
万人空巷，一只美丽的萤火虫
吐出最后一缕光
透过弹孔，还远远望见
辽阔的雪地上，大雪漫漫
覆盖了一朵血杜鹃，后来
野狗叼走了尸首，叼不走的
是闪烁的萤光
在林海雪原、大江南北、川南丘陵
满天飞
16
去刑场的火车，一节一节
轧过肋骨
昏暗的车厢中，有只痉挛的手
在写绝笔家书
字字见血，灼烫心尖
字字如星，照亮夜空
字字如萤，飞入茫远
远到宁儿喊不应，望不见
30年后，东北纪念馆
宁儿见到母亲，一层玻璃，尤隔三生
他怕再次走丢，用钢针加墨水
在左臂刻下刺青，并选择了同样的秋天
去追赶
驮着母亲飞走的萤火
（2015.9.18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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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0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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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0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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