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
1.
远在天边所以
离天很近。
远看。
白日远去
世界回到黑色而
我们在一切里年轻。
绿野安宁。
2.
孩子是跌倒
童年是在河边跌倒。
渡船往来
运送人和黄沙。
同样多的还有煤矸石
常年累月堆积成的假山。
我母亲每天来这儿卖鸡蛋。
3.
这是淮南。
豆腐比火药更早出现于炼丹炉。
亿万年前的地质活动使得煤炭丰富。
两千年前廉颇和春申君埋在这。
很多人死了
也像他们现在一样，
孤零零。
从十三中高二四班的窗口向八公山望去
有很多土坟
孤零零的。
从高二四班的窗口向外望去我还
见过你。
4.
齐刘海、马尾辫
背带牛仔裤
和拖鞋。
我这么一说
你就哈哈大笑起来。
5.
几句话让我们变成下午的风筝
这忽然的美丽。
乌云钻出烟囱
旧墙边栀子花没开。
那是暑假
一把伞刚好遮住你
紧身衬衫包裹的胸衣
和腹部的微微隆起。
那时我很腼腆
你看见我像
一只蚂蚁。
6.
水面桃花皱起
有人从中经过
也让他们染上粉红。
那时候你好像很喜欢桃花
很喜欢笑着让我给你拍照，
像桃花很喜欢这样
被你看着。
多年以后的秋天
我在南京和诗友同行于栖霞山
听到他们抱怨
没有见到大片秋色。
想起你说过的
红叶在绿叶中
桃子在桃花里。
7.
刚刚日出
月和云很轻
很多场景在天底下交织。
含笑的白
蔷薇粉红
常青树常青。
如花朵含着早晨
你含着年轻。
8.
在平常里
一只青蛙的叫声是夏天的叫声。
无言
独坐
外面晚风轻轻。
夜色中
白天的树
显出幽幽的白。
花朵蓬松
北半球正暖
遥远的日落和不断出现的光。
春深了。
你还没睡
和你的谈话还在继续。
电话的闲话
旁观的月色。
晚上十点
忽然外面黑乎乎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
9.
我想说话但
只有啤酒
往往都是这样。
往往都是
一个人喝酒
听不见你说话。
10.
十几户人家的码头村
小到鸡犬相闻。
院子里
先是挣扎
之后是抽搐
最后
一滩血。
把鸡看到死
也没有眼泪
11.
就像你面无表情的时候很美。
夏天暴风雨躲起来
梅花还在酝酿
石榴尚未成熟。
九一年我才出生
对那次洪水没有印象。
九八年以后人烟隐没得更深
堤坝更高。
站在这里向对面望去
可以看见两边淹没的痕迹。
12.
下午的村庄
珠圆的光亮。
后院有小块菜地
丝瓜藤
水缸
墙边开了一口井
每天打水。
晚上有时看不见月
有时小雨汇到屋檐
落下来
滴滴答答。
旁边是一团毛茸茸的猫咪
奶奶在大锅里烙饼。
她走了
剩下我往里面添柴火。
13.
远看
我们在人间。
生者未说出的话在石碑上凹陷，
瞬间
恍如蚊虫叮咬的痛痒。
我在人群中
好像草在草原。
人越多的地方
越觉得头上
天空荡荡。
我们在空气中长大
无一幸免。
14.
二十多年
我看见彩虹很美
却只有一半。
已经二十多年了。
如平静
明月亘古不变。
更像花圈
随处可见。
15.
早晨有很多鸟叫
预示着眨眼在不断发生。
大红窗帘久未清洗有些发暗
书桌紧挨着两米高的窗户
坐在这抬眼便可看到屋檐和对面房顶间不断经过的白云蓝天。
16.
两室一厅
一厨一卫。
院子摆满花草。
方圆二十米
我在其中。
十年
仿佛一墙之隔的炊烟。
正面的灰白
侧面傍晚背景下的昏黄。
门口茂密的冬青树
高大的松树。
一条电线穿过，
引入卧室。
红砖红墙
旧红的铁门里
方圆二十米
我在其中。
17.
我在这住了一年半
从七岁到八岁半。
日积月累的淮河的水经过码头村
母亲依然在大坝底下种菜收菜，
这里原本每年泛滥带来腐败和泥沙使得土壤肥沃。
后来离市区越来越近
堤坝越来越高
有越来越多的平安
生死
和病老。
18.
下午黄昏接近枯萎，
薄薄的云开始显现。
闹市人来车往
楼房沉寂。
在屋里喝酒
背后是雨
几公里之外
可能是星光闪耀。
想象支撑不了多久。
眼前是土豆和豆腐干。
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在想另一个人。
外面雨还在下。
舌头发苦，
两米开外就是孤独。
19.
明亮的一天暗下来
像温水煮青蛙。
远处
孩子放走了气球和眼睛。
远看
孤独
仿佛很轻。
20.
阳光退回去。
先是繁星
之后满月升起
像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个你。
像异乡和异客，
你看我
我看你。
21.
窗外人影攒动
衬出周围的白。
树下积雪还未融化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你穿着和雪差不多白的羽绒服
裤子和短靴也是白的，
头发乌黑
当你背对着我。
当你背对着我
头发乌黑
楼下是大片的雪
咯吱咯吱的
和别的声音混在一起。
你的周围有很多人
但都不是我。
22.
不善于下雪的季节，
整晚的虫鸣。
晚风和沉默一样生动。
窗户只开了一扇
刚刚醒来。
进入秋天
左边的香樟叶
比去年更大更脆。
墙外树上
依然有鸟叫着飞入
而后飞走。
大门依旧紧锁。
当青草变黄
天空更蓝。
当我们更高
每个人都在放大
每个独生子都与诗有关。
23.
那时候很少能听到别的鸟
通常是麻雀
偶尔有翠鸟。
通常是
整院的花草树木。
小学二年级
有父亲种的
百合花
桂花
含笑。
似乎只要睡醒睡着
就会被人喜爱。
玻璃因为日晒雨淋失去光泽。
窗台上自从有了兰花
左边那扇就不能打开
但右边可以。
让我看到清晨
和一些轻尘
该暗的还在暗着。
24.
小雨
后来暴雨
我给你送伞的时候
雨停了。
像说不出话的口。
像身体里循环昨日的光线
我们走在每天经过的路上。
25.
在明亮中
有风经过。
人工湖上，
当初以为是莲花
原来是浮萍。
有云接近
有孪生姐妹
倒影和你。
26.
在天色没有青黑
之前还不是
千疮百孔的西湖上。
荷花伸出
鲜绿
深绿
波纹荡漾。
许多年前我如这般安宁。
月
亮起来。
有时柔和
有时白皙。
而你是另一种细腻
在此刻弯弯的娥眉中。
27.
有一瞬间我相信
可以碰到自己
在镜子外。
日历越撕越薄
衣服越穿越厚。
外面是鞭炮声
若是平常
那是有人离世。
现在是新年
我们放鞭炮
仿佛
生生世世充满了火药味。
28.
冬天的霜
涂在院子里
看得见的冰凉。
每天进门
迎面的大镜子
是你的嫁妆。
门口正对着南边
有时候阳光伸进来
你坐在里面打毛线。
并在白天感受阳光的同时
回到衰老。
29.
十五岁
我抽烟
你抽我。
十五岁
门朝东，院子在西边
有时候淮河涨水
井里也跟着模糊。
可能
时间太久记不清
当时场景里有几个人。
也可能是仲夏傍晚
或是盛春的早晨。
鱼跃出水面
经过人间。
鸟，有时从上方掠过并
不会注意自己
微皱的影子。
许多事物
在不经意间发生。
30.
孩子上面
温暖的手
忽然变成中午
洗碗洗菜的手。
厨房里死角油黑
油烟令鼻子作痒。
我目睹了鸡蛋的命运
悲惨的还未出生。
你不知道打破的是一连串的亲人，
一个个的
好像
哭出来。
31.
在桌上睡着
下肢麻木。
窗外玻璃反射大片金黄在墙上。
大约下午四点半
好像无事可做
好像在等死。
说不出来的
浑浊。
说出来也没有。
说出来也
看不见。
32.
火越来越近
外面是
一阵马蹄声
又一阵马蹄声。
醒来
开门接过你
下午从菜地摘回来的一麻袋青菜。
你的微笑包含皱纹
和路上的灰尘。
晚饭是青菜蘑菇
西红柿炒鸡蛋。
因为他经常要忙到很晚才回家
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结局
一般是两种
幸福和悲剧。
一般从一闪一闪到
忽明忽暗。
有时候放学
回家
发现你不在
像星光皱了一下
又松开。
33.
插在瓶里的花枝开了花，
一天的惊讶
仅此而已。
世界之大
布满尘埃。
路上很难看见
白云悠悠。
这个季节善于下雪，
由于寒冷
容易从口中
呼吸之间
露出身体内的苍白。
34.
池塘在一夜间猛然结冰恍若醒来
发现外面湿漉漉的。
雨过天晴
让人惊讶的
悠悠白云。
35.
静坐在屋顶。
上面
金星和北极星遥相呼应
云动得很快。
周围有鸟叫
却看不见鸟。
太早了
阳光仍未出现。
如果不是有人蹲在门口刷牙洗脸我还以为现在是傍晚。
36.
几年前
我还不会喝酒。
已经有好几年
你从武汉音乐学院毕业之后
就再没给你打过电话。
现在你结婚了我也不好
再说什么。
37.
晚上
映在人工湖里的灯火
轻轻晃动。
坐下来
手中的啤酒
岸边有路人
不断变换的身影。
离你更远的是繁星。
一些事物慢慢经过
没有什么比站在桥上更真实。
38.
木工用刨子削出树木
卷曲的头发。
不久后的各种骨头
桌椅板凳。
以前是我
没有留意过的身世。
我没有留意过
你每天出门
像此刻筷子分开。
39.
像刚出锅的馒头上消失的手
你的年轻在
白天
洗衣粉的香精
和布鞋里的厚棉垫。
我曾想过比饭桌高一点
再比你高一点。
有时候我想令你高兴。
有时候我想说又
说不出。
我说不出话是因为
我爱你
妈妈。
2014年5月—2015年7月10日 |
发表于 2016-1-23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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