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法 于 2012-7-16 13:16 编辑
乌鸦入诗,自从于坚写下著名的《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之后,可以说,诗人们制造的乌鸦多如牛毛。因为于坚在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后现代解构意识的书写策略——对日常生活题材的挖掘、口语化、拒绝隐喻、揭示语言与存在的关系等等。然而观察林溪的诗歌,和这些诗学观念没一点联系,林溪的《乌鸦》,是《乌鸦喝水》寓言故事的翻版。《乌鸦》第一节是这样写的:
我把石头一颗颗放进瓶子里
你就慢慢地升到我的高度
如同翅膀带着我升过这座城市
《乌鸦喝水》的故事印象里应该是识字课本上的寓言故事,瓶子里的水很少,乌鸦喝不到水,就把小石子投进瓶子里,水慢慢升高,聪明的乌鸦喝到了水。而在林溪的笔下,识字课本上的乌鸦在现实的生活之中,却是我的写照。也就是说,在这首诗里,我作为寓言故事里的乌鸦,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首先要找到那个盛着少量水的瓶子,并且解决喝不到水的问题。作者背乡离井,出外打工的生活,就是寻找这样一个瓶子。我注意到,诗中“我”放进瓶子里的不是寓言里乌鸦投放的“小石子”,而是“石头”,反射了瓶子之“大”。石头具有空间感,沉重,质地,却是必须的工具,也是诗人打工生活的真实写照,可以想象,“我”搬运“石头”的姿势该是怎样艰难而又机械般地移动。“放进”而不是投进,作者选择词汇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放”具有“轻拿轻放”的警示意味,隐含背后制度的规约和“我”的小心翼翼的遵从,道出作者对难寻之物“瓶子”的珍视。第二句,“你就慢慢地升到我的高度”,升到我的高度,是水升高?还是石头?是渴望的生活!对应乌鸦喝水俯视的角度,水仍是想象之物。接下来,“你”转喻为“翅膀”,“带着我升过这座城市”。作者并不指明哪座城市,“这座城市”只能是一个陌生的在而不在的地方。从方位上讲,直到“升过这座城市”,在这样的高度,乌鸦才可以低头喝水,才可以看清瓶子里水是什么样的品质:
面具掩盖了这座城市的街市和人心
我的航道上溢满了沸腾的假声
红的灯和绿的酒先于天黑之前出现
于是我选择干燥的楼顶和忧郁的清唱
这一节作者用写实的手法描述了“这座城市”的水质,当然也有超现实的语言表现。简单、直接地概括了面具掩盖的城市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存场景——虚幻、浮躁和时间的颠倒。“面具”一词的运用,照见了作者内心的纯净、眼睛的明澈。“于是我选择干燥的楼顶和忧郁的清唱”,“于是”,多么干脆,任性,语义顺势滑动,直逼自身。“我”观察之后做出这样的抉择,在这座城市干燥的楼顶唱出忧郁的绝望和无边的苍凉……
我忽视了喧闹的夜市和远处的雪山
我忽视了天堂里高高悬挂的灯笼
我忽视了行人身边的车水马龙
和看也看不到边的远方。而此时
我却牢牢地记起了生我的村庄
和在村庄里如同一团漆黑的
火焰,在她的天空无声无息地燃烧
《乌鸦》第四节作者接连用了三个排比句,异常强烈地抒发了渴望的破灭。“我忽视了”,在这里也突现了“我”的尊严、高贵,说明我不屑于与这座城市媾和、妥协,很有点大义凛然,不屈不挠的英雄主义意味。“而此时”,是对时间的强调和限制,渴望转换成绝望的此时此刻。末节的首句,作者这样写道:“我却牢牢地记起了生我的村庄/和在村庄里如同一团漆黑的/火焰,在她的天空无声无息地燃烧”,“牢牢地记起”,该有多么大毅力进行坚持和抵抗。我、乌鸦、村庄三位一体,尽管内心如同一团漆黑的火焰,渴望水的滋养,也要“在她的天空无声无息地燃烧”,自焚。“她的天空”也就是我的根的天空,与“这座城市”泾渭分明。至此,作者给我们捧出了一个完整的现代版《乌鸦喝水》的寓言故事,只是,找水的乌鸦换成了我。
古人云:诗如其人。林溪的《乌鸦》是现代打工人的绝唱,也是淮北汉子人格的征象:平实、坚韧、美好而健康。作为《乌鸦喝水》的再版,我们同样不难看出全球化的资本叙事对传统乡土意识的颠覆——直逼根本。林溪还有一首名为《填满》的诗,也是写乌鸦,也是写我,对照阅读,会产生一种撕裂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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