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东石棉 于 2016-2-18 07:53 编辑
《采石场》
山在变矮
它还想再矮一点
像斑鸠，可以伏在草丛之下
像一粒虫子
它从不蔑视虫子的小
它想无限地矮下去
把采石场的炮声举高
高到
与自己无关
《北方有雪》
在北方，沭河以北
雪下成一种情绪，越下越大
炊烟缩回烟囱
顺着炉灶缩回柴禾
那真是无休无止的雪
浇灭了北方
所有的炉子
我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向南遁逃
风很紧，催着雪片追赶
《倒立》
耍猴人敲了五遍锣，挥了五次鞭子
猴子仍然拒绝
倒立。捧着玉米粒围观的人
开始向场内吐唾沫、扔玉米粒
咒骂不听话的猴子
猴子不恼不怒，捡起一粒玉米
用瘦脸上全部肌肉咀嚼，吃完
又捡起一粒。时不时瞟一眼
烦躁不安的人群
太阳下山的时候，猴子已经
挨了二十鞭子，但是它
仍然拒绝倒立
它吃光了地上的玉米
慢慢走回自己的笼子
《二叔》
二叔开始挖坑的时候
我二十岁，已经做了城市的孩子
他一直在挖坑
二叔挖坑的身体
越来越瘦
他瘦得不能再瘦了
就把自己放进坑里
当时，我在场
看到惨白惨白的二叔
风一吹，就要飞起来的二叔
毫不费力地走进去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一生中最轻最瘦的二叔
那一刻，心里最踏实
《抚摸村庄的瘦脸》
青一块紫一块的旧脸庞
从表情上看
是一个假装熟睡的模样
沿着参差的石头
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放肆地触摸
村庄的血肉
我摸着石头，摸着这张
不知从何时开始塌陷的瘦脸
慢步伐，顺应村庄的节奏
手指上的体温
顺着石头流走
它总是
比我提前迈进家门
《孤城》
雾霾是持续的
从头顶罩下来
多么无礼，这旧棉布
哀悼者涂抹新表情，陆续出门
从这一站到下一站
在棉布底下穿行
街道上，出现大量
攒动的头颅
铃铛开始走散
汽车喇叭灌满铅、灰浆、良性肿瘤，匍匐着走
绞杀路灯之后，沥青上摔打的声音
成为王中之王
它独占天地
独占一座被淹没的孤城
《故乡》
一条堤坝，恰好修在1994年的路口
恰好把沭河拦腰斩断
走在上面，没有渡河的痛楚
中巴车里的其他人，同样表情平淡
右边是沭河，人工加宽的河面
左边是无底深渊
收留了旧时摆渡的草棚船
左边还有两拨人
一拨在植树，一拨在安装栏杆
我不认识他们，我平稳地过河
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过了河，就是对岸的孩子
《核桃沟》
核桃沟从不种核桃
核桃沟只有几块
不规则的田地和许多不规则的石头
据说，那里有半亩
属于我的沙土地，朝阳，适合种植花生
我很想去看看
从地里抠出属于自己的果实
我更想把它认领回来
安在城市的一个角落
但是，那块地里埋着爷爷和奶奶
还有新鲜的二叔
我不能毁了
他们在乡下的好日子
《疾病》
我向很多人展示过脚上的痛风石
告诉他们从现在起忌食酒肉，忌海鲜
他们或惊讶，或庆幸，或窃喜
我跟很多人提起过疼痛、肾结石、肝损伤
我随身携带药片，蹑脚走路
尽量轻缓地使用关节
他们听一会，走开，去往各自的场地
我看到那些健康的身体里
都藏着可怕的疾病
《甲板上，一个敲锈的人》
还有一个人，坐在铁锈中间
蔑视地盯着
另一个正在生锈的人
海水上涌，阳光比海水更浓稠
血红的锈水
涂满两个身体
羊角锤一下一下地敲
羊角锤敲得准极了
咣咣咣的声音，把风推开很远
海平线上
一圈一圈腥红的波浪
荡开去，夹裹敲打之声
之后，更多的海鸥飞赶来围观
一个浑身生锈的人
修理满头大汗的钢板
《流程》
两口大缸
盛着它们一天的收成，里面还有
餐巾纸、烟头、上百粒浓重的黑痰
深夜，会有一个黑色的人
三轮车
载着黑色的胶皮桶
他悄无声息地过来，一勺一勺
打捞。这是个隐忍的、勤劳的人
一勺一勺把泔水装上车
我撞见他很多次，沿着小吃街
在每个饭馆门口逗留
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个人，最后都会去同一个地方，那里
泔水在提前支起的大锅内
举着无数类似黎明的小泡
《牛的法则》
牛不会向同类低头，更加不会
向猪羊、鸡鸭低头
它们深谙疼痛和饥饿的法则
牛的目光再三充血
在乡下迈出踏实的步伐，前世和来生
早就委身于
鞭子、清水，以及草料
《伸手摸一摸那空洞的胸膛》
从深圳，伸出一只婉转的手
如果你恰好经过蛇口
那就不要错过。别去管街道上的蚂蚁
他们一直企图搬动偌大的江山，徒劳而不绝望
空洞的胸膛已经敞开
你必须用另一双手
伸进去，触摸更大的空洞
不要刨根问底，不藐视、不恐慌，坦然地伸进手去
只是空荡荡的胸膛，里面没有故事
故事都扔在她的家乡了，也没有劳动的痕迹
那些痕迹关在电子厂的围墙内
明天才能再穿回身上
你能触摸的
只是她捂在胸口的新生活
对深圳城所有的街道敞开。此刻，蚂蚁还在走动
夜晚正在被搬空
《四号B超室》
白门每开合一次
就有一个孩子偷偷溜进去
光线是陌生的
进去的孩子，裹在云团中间
磨砂玻璃外面
是模糊的景象，灯光略带寒意
只有热血没有皮肉的孩子，多么像
玻璃管里极度蜷缩的水银
被冷色调推搡
隐秘地
刺痛
白纸上，收集了一些
类似呻吟的回声
占据四分之一面积
旁边签署的名字，隐藏了很久
这是一个
有权力处决
每一个孩子的
名字
《天气》
（一）
留鸟还光荣地活在树枝上
每一次踱步，每一次伸展翅膀
会触动与人类共用的肺泡
都是些痛彻心扉的记忆
我还光荣地活在豪华的笼子里
在死亡前面赶路
背负滚烫的尸体，追赶前面的好天气
（二）
“中度污染”，在这里是个褒义词
关键是要有阳光
清澈地罩下来，关键是眼睛
可以进入深层的天空
所有留鸟，所有被驱逐的候鸟，还有我
必须住在一个共用的肺泡里
氧气正在悄悄地溢出
这个巨大的容器
《我们住得很近》
我们住得很近，就像两块紧挨在地里的土豆
三个房间、一个客厅
这共用的城堡，它离地面很高
阳光被更大的城堡遮挡
这样的城堡不适合养花
不适合豢养家禽，我们拿它存放空气和碗筷
存放一个长得很快的孩子
我们都是仆人
每天早晨洗完脸，换上神情高爽的面具
出门，各奔东西
傍晚一定会赶回来，七点吃饭
八点洗脚刷牙，九点睡觉
《无名溪》
无名溪
刻在一块小石板上
晚上晒着月光
白天穿过草丛
浅水、窄河床、一步一顿的姿势
无名溪养不出更大的水
麻雀喝水的声音，酷似深秋折落的树枝
有错乱的感觉
麻雀喝完水
就会成群飞走
留下瓷实的影像
无名溪在老树根下
养着这群影像
微风经过一次，无名溪
就荡起一圈涟漪，就看见
走散的麻雀
在远处的高塔上
远眺，装扮成思乡之人
《眼睛》
被时间几番撕扯
这把等价于泥土的灰
就有了
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委身于木头和砖头的灰
在人间留下一只眼睛
树枝或者烟囱上
挂着许多眼睛
鸟巢一样
悬在村庄头顶，它们视野清澈
只有敬畏者才能看到
它们照看着村庄
一件小事都不放过
《一棵树掀翻了河流》
一棵树，从不去想
冒雨赶来的锯子
下肢饱满，被雨水洗净之后
有了雌性的光芒和质感
她掀翻河流
占领绿色河床
一棵树
懒于对话、懒于交流
缓缓地落下来，保持着平衡
哗哗哗的声音，像大鸟煽动翅膀
她潜入河流的身体
看起来，不过是做了一件
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人，披挂满身词语》
这个人，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裤脚上沾满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泥浆
鞋里的沙子，有新疆的粗砾
有阿拉伯西部的硫磺
这是个身份不明的人，目光炯烁，手持一根棍子
他把雾霾比喻成棉布
把落水者比喻成鱼
把流窜人间的坏蛋比喻成突兀的石块
他随意比喻，甚至对着石头喊叫
在干涸的水泥池子里游泳
牙齿、指缝、毛发丛中，所有可以藏匿的地方
都挂满词语，各种质地的词语
他说：夜晚是透明的，没有骨、肉
他搅动夜色，用拇指粗的棍子
他把夜晚揉碎，生火、支起炉子
从沸水中捞取气泡，在嘴巴里烹煮舌头
炼制木讷的词语。无数词语
在身上保持适当的温度和硬度
反转、折射、穿透……一切与光学有关的动作
都可以被忽略。他还用棍子细细调整
他分明是个怪人，穿着奇特的外衣
每次出门都引起极大的恐慌
《玻璃房间》
方形玻璃杯一样的房间
养着豆子一整夜的噩梦，养着
一百条躁动的虫子，这些折磨人的虫子
啃噬豆子的四肢，吸食迸裂的脑浆
他不敢坐起来，他梦见过双脚飞上天空
他不敢摸那些剩余的疼痛
他梦见双手也飞上了天空。手和脚
像四只飞舞的大蝴蝶，壮观地飞，飞得很远
在豆子眼里，磨砂玻璃一样的房间
像个坟墓，他住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
后来他看到门，看到一个并排躺着的人
他闻到新鲜的酒精味
那个人身上还发出好闻的菜籽油味道
厨房的味道、牙膏的味道、皮革的味道
儿子穿过的运动鞋的味道
甚至还有妻子身上的香水味
那个古怪的人一直躺着，像个病人
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豆子在这些味道里找到手和脚
所有本该装在身上的器官都还在身上
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廊里很多人
排着长队伍，等穿白衣服的护士点名
妻子从走廊尽头过来，像一只白蝴蝶
跟在一群人后面。一个陌生人推着雪白的车子
豆子大声呼喊，没人理会。豆子跟在后面一直喊
豆子就这样跟着走，大声呼喊
四面都是磨砂玻璃，这是更大的玻璃房间
四壁光滑，没有回音
来自群组: 新魔幻现实主义 |
发表于 2016-2-14 17:23
收藏
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16-2-14 1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