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青河边草 于 2016-7-30 14:23 编辑
特别推荐:西厍
诗八首
虫的诗
1
思维的水黾在时间池塘的暗绿水面奔跑
和一匹马在荒凉的大漠所做的
有什么两样?风划过水面的时候
它停留在涟漪之上四顾苍茫
一匹马也正停留在落日之下,四顾苍茫
2
一只蝉没日没夜的鸣叫是被逼的
假如它也能活百年,不,不需要那么多
假如它能活一个完整的四季
它也许会更从容一些?
比如说,它至少可以和那棵树一样缄默
3
一条足不出户的蚯蚓不止是畏惧
作为隧道挖掘者,它习惯了穴居生活
是的,它已经习惯自我禁锢和放逐
它禁止自己曝露在灼热的太阳底下
又放纵自己,终于把自己变成自己的隧道
4
蝴蝶是不真实的。它要么是自己的来生
要么是自己的前生。它要么是庄子
要么是私塾里两小无猜的书生——
其中一个还是假冒的。蝴蝶不可能是悲剧
也不是悲剧的产物。蝴蝶提供虚拟的喜剧式剧终
5
作为天生的剪径者和冷血刺客
它一辈子翻不了身,也懒得为自己正名
虽然它还是天才的建筑师和纸浆专家
它的弱点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可原谅
比如离开巢穴超过500米,它就迷途忘返
6
咒骂和诗歌式的理解都无力取消
一只蚊子的嗡嘤。黑暗中假如你愿意
扇自己一记耳光,它就立马闭嘴
在你左脸颊的悬崖上,开一朵缩微型的
曼陀罗:你的咒骂和诗歌,正式生效
7
午后的雷阵雨之前,池塘上空集结了
不可计数的红蜻蜓军团
它们的超低空飞行难脱表演性质
更与高调的爱情脱不了干系
被抽象为成语的性感,正掩人耳目地点画涟漪
歧途
一路狂奔的人不会轻易承认
他很可能是在一条
像高速公路一样康庄的歧途上
策马扬鞭
蹀躞于幽径的人也不会轻易承认
自己的一败涂地
人们各有梦寐的峰巅
而梦寐的峰巅
多么像一个倒悬的深渊
价值并不在峰巅或深渊那里
在通往峰巅或深渊的歧途
绳子
1
上帝在每个人的头顶垂下一根绳子
上帝是公平的?上帝铁青着脸
手里攥着把剪刀
2
人们顺着绳子往上爬
每爬一步,就以为离天堂更近一点
都忘了地球是圆的,谁也不信自己是
头冲下的
3
没有事实证明
人没被蛇咬过,就不怕绳子
因为有事实证明,绳子也是咬人的
这要看绳子在谁手里,被谁豢养
4
人们是多么善于就地取绳
尤其在绝望的人那里
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找不到绳子的事儿
据说三毛用的是丝袜,小学生用红领巾
除尘记
尘中度日
没心没肺
妻子上着班
微信传令:今日除尘
于是吸尘
掸尘
拂尘
拭尘
半日劳顿
尘尘尽去——
怎么可能呢
无数死角,都有劫后余尘
其中一处
拂了又积,常拂常积
——拂之不尽兮
吾心有尘
遂自嘲曰:除尘
为的不是出尘
为的是在尘中埋得
再深一点呀
写生系列
1
入夜,在城市珊瑚礁的外围海域
海水变得光怪陆离
巨大的岛礁在前方显现模糊轮廓
吸附无数机械鱼群涌至狭窄的出入口
鱼群发出低沉的嘶吼而空有
流线型背脊。无数双电眼放射着
白炽的欲望光流
几乎同样数量的鱼群在逃离
拥挤在ECT通道和普通出口的鱼
喘着同样污浊的粗气
假如从上帝的视角看这城市暗海里
绵延不绝的光流,他该不会把这阻滞的光流
误会为一次艰难的喷射
2
春天的时候我曾用手指
撩拨过的柔软的芒
现在火辣辣地撩拨着六月
春天青青的芒
被节气一夜点成了金
点成梵高闪烁金属光芒的笔触
那金属光芒也撩拨着我的眼睛
我却早已丢失了一颗农人的心
我愧对这火一样的撩拨
一如愧对父亲
早樱和垂丝海棠,二月蓝和紫叶李——
花旦青衣,料峭中络绎登场
各自领一份春光
各自颤颤地默念一份台词
谁也没有倾轧谁,谁也没有抢谁的戏份——
谁在一场雨后退下,谁在一场风中退下
都不用一争。都是聪明的,都不愿意
事实上,谁也争不过一场风雨
3
留下七根石柱而不是六根
或八根,其中似有蹊跷
蹊跷,作为神秘的同义词供人揣测
一个遗迹的全部价值并不在人们
语焉不详的言说里。记忆的潮水涌来时
照例会带来太多草屑
它也不是毫无魅力,然而
如果没有余晖或露水
它也真就没有多少动人之处。风化的石柱
只在余晖和露水里柔软、潮湿
七个身影,在淤塞的河道上干涸了百年
也许幽黯的血液,仍缓流在石心里
4
高到五层楼的黑杨和水杉
依然是安静的。安静到
简直可以算作谦逊——
风来时黑杨发出轻轻的瑟瑟声
一些悬垂的叶子有节律地快速摆动
更多的叶子几乎静止
而城市泄洪闸边上的水杉
有过于细密的枝叶
它们生机勃勃,又无声无息
它们在六时三十分的阳光中
练习静谧的吐纳
世界还没有完全醒来
我的锅上煮着粥,发出噗噗的声音
补丁
就算是江南的春天也不是财主家的闺女
她的新衣呀,由一块块补丁缀成
二月梅花三月桃,艳艳的红补丁有点烧灼人眼
她赶紧补上梨花白玉兰白,补上柳绿和麦青
陆陆续续地,她补上繁花,补上千树万树深深浅浅的
绿。春天就是这样一个闺女——
每一块补丁带给她的欢喜,她都带给了人间
在四月之前,她笃实将一件新衣补缀完整
无论如何她是全新的了,从头到脚
粗心的人以为春天永远是一夜换新衣
细心的人却熟稔春天的每一块补丁
尤其熟稔补丁与补丁之间那些细密的、忧伤的针脚
必须尽快安静下来
雨水浸润过的园子在回升的气温中
开始变得闷热。必须尽快安静下来
因为园子里的草木都很安静
草本绣球在开花
花色没有想象中繁复,却让人着迷——
不明原因的挫伤在初夏的腹部留下了瘀紫 玉兰开过了,在高于生活的位置
曾经一尘不染,现在正安静地生锈
这多像一道工序,有着它自己的必然性
无人采摘的枇杷已经开始腐烂
它们不再隐忍失望,却又接受了一切——
曾有年轻的手来攀折,但都被一一喝止
园子多么安静。必须尽快安静下来
才有机会贴近那些自然的瘀紫、锈迹甚至腐烂的
气息——一切都是那么鲜活和有益
乌鸫在温差17度的初春饶舌
即便是百舌之鸟
也抵不过世界繁复的万分之一
然而世界此刻退到了
世界的尽头,唯有乌鸫
在这个温差17度的初春饶尽其舌
是因为喜欢着春天
而倾尽天赋吗?
在某根直愣愣翘向蓝灰色天空的枝头
它是否也有俯视世界的悲悯?
这是个它无力拯救的世界
它竭尽变化的舌音的轻轻抚触
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些微的痉挛吗?
就像婴儿在睡梦中捏紧拳头轻轻抽搐
一样的痉挛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7 14:54-2016-3-28,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张无为|老人老在同一地点
——全身病患服,纹络细密
比他耄耋的脸褶皱鲜明
年轻人搀扶着他,半天歪歪一步
慢慢走过去,走过去
长廊人流不断,外面
自行车铃声也不断,当时
我并不知道老人是谁
这是三十年前的傍晚
今天我又看见他,同样的衣服
与皱纹,年轻人搀扶着
他一歪一歪地走过来,走过来
长廊的清晨人流不断
外面汽车喇叭声也不断
经历这些年,和记忆一样
老人一直这样走着,尽管我
没打听他的来历
三十年后,肯定还会
看见那个老人在年轻人搀扶下
慢慢过来;慢慢过去
都没有季节提示,或许
也不会有什么车的声响
一切只是安静进行
孩子变着花样出生
换宠物狗,老人老在那儿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7 09:47,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22938&fromuid=53871
诗三首|山东石棉|甲板上,一个敲锈的人
还有一个人,坐在铁锈中间
蔑视地盯着
另一个正在生锈的人
海水上涌,阳光比海水更浓稠
血红的锈水涂满两个身体
羊角锤一下一下地敲,羊角锤敲得准极了
咣咣咣的声音,把风推开很远
海平线上一圈又一圈腥红的波浪
荡开去,夹裹敲打之声
之后,更多的海鸥飞赶来,围观
这个浑身生锈的人
修理满头大汗的钢板
皮匠
老家集市上,一个人在割皮子
手里的旧割刀
又薄又锋利,它轻轻地走过
小牛皮表面,左一下右一下
最后,拽下一条腰带,切口光滑、圆润
二十多年前,那个更加苍老的人
是他吗?坐在漆黑的胶皮上
割刀挥一挥
半条街就充满了烟火味
他们在时间的叶背上有着怎样的
交接?寒冷的冬日
刀刃上沾满阳光,他神情凝重
割了整整一张皮子
修理工
栏杆倒下的现场,需要一个勤快人
扶一把,还需要一个谙熟手术的人
从书本上搬来
缝合的技法
他了解火焰,了解钢铁的构造
可以顺着红透的焊道走进钢铁内心
他要做的,不只是让倒下的栏杆
回到原来的位置
就在火焰熄灭的刹那
他焕发光彩,看上去
就像刚刚拯救完一条人命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7 10:22,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22946&fromuid=53871
诗三首|李东风|一场牢狱
一生我只见过儿子三次
出生。学语。步入青春。
余下的时间他是在学校度过的
所有高墙内,里面都有白茫茫的水
这些溺水的孩子,他们摇摆,挣扎
吐出气泡样的童年
我在一个偌大的阴影中看到流水线
金属被切割的声音落于一场空旷
他们夺走孩子,刻下序号
像一场生化危机,所有的机器
都有感染同一病毒的可能
我不能说话。那些深陷的号码
钉住了我的唇齿
教育奔跑,春天一再萎缩
工业服务于学术推理
铁与铁通过交换又产生新的铁质
神经元张力十足,仅用半张宣纸
就让一场牢狱,持续了三千年
尖锐的钉子
我又听到关于人类的抗议,像麻雀的单音节
一方水土能咽下的,我都能咽下
这羸弱的黄昏,它所能拉长的
是七月细碎的芝麻花
我不安于白色,它是一种信号
是一种和血色相反的
匍匐的姿势
我不能从种族中剥离一个姓氏
海水也不能。高高的帆还是古代的斗蓬么?
我登上铜台,风急,剑张
所有和我亲近的马匹,咴鸣一片
出海归渔,王道亘古不变
失去盐分的潮水失去浮力
我是在一艘小舢板上砸进铁钉的
这样的运送,我想让每一个人
都是尖锐的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5 13:48,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22436&fromuid=53871
潘加红|在烈日和暴雨下
6月21。烤鱼的火炉蔓延得厉害
我看到祥子,也看到虎妞
马自达省下的腿力
可以让他去更远的郊区
爬更多的陡坡。可以不再依赖茶馆
井水。骡马的响鼻
被挪到鸭舌帽下
大暑第一天,37°。风蜷缩在
百叶窗里。对于祥子来说
那是虎妞的眼神
清澈,明润,一桶一桶
从烈日的井壁吊起
祥子的后面是许多的祥子
他们的身份模糊,或许需要
钟声的具体确认
午时,焦鱼的味被汗渍爆炒
他们鼻尖上的水
悬挂于西天的红云
天气?预报?泥石流远比
车子快。祥子们
都是八条腿的动物
这个城市需要水陆两栖
那些小游艇见缝插针,被追赶,被偶尔
忽略地抓一些虾鱼
活着,就是躲闪。祥子明显
打磨得更尖削的下巴
越来越酷似
几十年的那匹骡子
“一半的废墟是他们拉倒的”他坚信
会有更多的楼宇,喇叭被拉到
墓地。烈日下
想起暴雨,是多么幸福的事
零星的票子和硬币
可以被洗去一些罪恶。那是虎妞,无数的
虎妞
在翻云弄雨
柔软的草甸上,柔软的席梦思
柔软的带着草木香的
女人的臂膀。这是祥子的阳具
一直坚挺的理由,一直坚挺下去
和这个阳痿的世界
不断比拼体力,时间,
和失忆的程度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4 18:44,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22282&fromuid=53871
诗两首|刘炜|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乡愁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地方已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许多地方,都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笨拙可爱的土蜂不见了
那些存放阳光的土墙上的蜂巢不见了
没有了这些仓库
它运送的阳光和花香交给了谁
还有那片苜蓿地,妩媚的花妖也不见了
阳光酿的酒,藏入了星星的坛子
不再供应人间。那些排着队运送冬粮
和战争伤痛的蚂蚁,早已经被捉回了字典
我的河流越来越瘦,天空越来越矮
没有渔船,也没有炊烟
那些喜鹊在七月之前去了哪里
怪不得这几日,我总是想起童年的事情
原来,它早已经无家可归
才像搬家一样,每天搬一点到我心里
在横岭,我不止搬过一次家
可搬来搬去,都是别人的地方
但我的心不一样,再大再小
始终是童年自己的地方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乡愁
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世界 我已来了很久
风吹着树叶
只见树叶,不见风
这个世界
我已来了很久
还可呆多久,我说了不算
许多事情
早已见怪不怪
梦想存在冰箱
也会变质
夏天,我们避开烈日
寻找树荫
冬天,我们躲开阴霾
寻找温暧
太阳,我爱过的女人
只有我懂得它的美好
和性子
故乡的河流,是我的银链
大海,是我胸前的
玉坠
里面镶着你
和春天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6 19:46,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22828&fromuid=53871
和四水|方 向
真想站在天安门城楼
向一些人挥手致意
现在不能上去,只好在城楼下
留影纪念。此时
背着天安门,面朝前方
摄影师让我拿好最佳表情
面朝他的镜头
我朝他望去,恰好
正望着人民英雄纪念碑
一茬模模糊糊的人群
灿烂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
时间不长,仅一瞬间
一、二、三
差点也掉下了眼泪
(发表于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6-7-24 16:13,荐稿编辑:青青河边草)
http://www.zgsglp.com/thread-522231-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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