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金喜向《诗歌周刊》251期荐诗歌评论情况如下:
发现•诗评 评论汇总第3次(含作者自述)
1
赵金钟︱让世界本色地呈现自己————读刘郎之诗《多余》
人是一种奇怪的符号动物,凡事(物)均要假以符号,并让其承载某种含义。这自然是人类认识自然(及自身)或者说与自然对话的方法与手段——因为没有符号和概念,一切交流难以行进,然而,赋予多了,让事物难以承受其重,则又反过来奴役人类自身。一抹夜色,一颗星星,一株树木,甚至人类自己,其实都是各自的本色存在,无需赋予太多的意义,“简单”即好。这是刘郎之诗《多余》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这首诗不事雕琢,无意渲染,以朴拙、纯粹的诗句,揭示人们常受其役而难以自觉的道理。当“简单”成为奢侈,这世界即为“多余”所缚。
附:
多余
文/刘郎
夜色只是简单的黑
没有其他什么,值得探寻
星星只是简单的亮着
它仅仅照见自己,就够了
窗外的树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
除了是树,它什么也不是
那么,我也只是我就好了
可当我望着这一切,我就是多余的那一部分
我越来越恨我自己了
只是简单的恨。我的恨是多余的那一部分
(选自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90后诗歌栏目2016年12月28日)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7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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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刘郎︱解释如此多余,如此简单
“一首诗有无数的‘入口’:这是阅读的权力。正是读者在不同入口与路径上的众声喧哗,形成了一首诗的内在空间,同时造就和延伸了一首诗的多义性和阅读价值。在这些入口内站立、发言的是评者自身,而诗在评论中激起的回声,无疑增加了诗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性,往往是作者所无法把控的,复杂的时代境遇会让读者评者将个体复杂的感受微妙地附着于别人的一首诗,所以一首诗有一首诗难测的命运。”
这是陈先发先生写的关于其诗的一段引语。
“没有谁完成了诗歌。是的,他最多完成了他自己。
所以我说:对于诗歌,根本没有胜利可言。
所以我还说:我想问遍地享用诗歌荣誉的人,你对自己来自诗歌中的荣誉,感到放心吗?
能完成自己诗歌的人,他是值得庆幸的,也是可以致敬的。当然,这首先的条件是,他已经经得起专业的考量。
个人的诗歌也没有胜利可言,因为诗歌总是在出走,诗歌会反过来指出他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切个体上到达饱满的诗歌,也即是存有亏欠的诗歌。极端就是它的限制。一切成功的诗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还偷偷流着虚汗。
而荣誉永不能给人带来孤绝感。有一个鬼总会在他心中问话:‘你看看,你只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那小小的一部分。’你会在心中私设公堂,第一个被提到堂上来的恰恰是你自己:‘你要从实招来,你对诗歌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切再三的问话,不是我的刻薄,而是让每一个诗人更有信心与责任去面对诗歌;让自己继续变小,让诗歌继续变大。”
这是汤养宗先生的一段诗歌笔记。
我把这两段话引出来就是想表达:我没有办法把我想表达的东西说的更好了。所以,以下的一段话,是我所说的“多余”的一部分。
关于写作,既然我无法说的比大师们更清楚,那么,说什么都是“多余”。既然如此,我想我还是“简单”一些,嗯,还是写首诗吧。
对于写作
我无限向往星空,
而我此刻,正坐在地球上。
坐在一间,关掉灯火的
暗室里。
我写字,把字里的
水,和火
分别抽离出来。
再用更多的字,把它们
揉到一起。
对于写作。
夜色有多沉默,星空就有多寥落
于2月28日,酒后,深圳。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8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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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评论推荐
1
浪激天涯︱学会在疼痛中说话 - 读阿米亥诗歌《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
文/耶胡达 阿米亥 (以色列)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我在想
人们是怎样精确地在医院里向大夫描述他们的疼痛。
即使那些还没有学会读写的人也懂得精确 :
这种是一跳一跳的痛,这种是
扭伤的痛,这种是咬痛,这种是灼痛还有
这种是刀割似的痛而这个
是一种隐痛。在这儿。精确地说就在这儿,对,对。
欢乐却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听人说过
在爱情和狂欢的夜晚之后 : 真是太棒了,
我都飞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使是太空人漂浮
在外层空间,拴在飞船上,他却只能说,真棒,
真奇妙,我无法形容
欢乐的模糊性和疼痛的精确性——
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
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我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
阿米亥的这首诗起句和结句给了我强劲的冲击。诗题一直在我脑子里萦绕。
刚一看到诗题,我心头就一颤。多么细腻的捕捉!多么准确别致而合情合理的表述!这就是环绕我们身边的事实啊。我何曾如此淬炼提升过?
并非我没注意到,而是太习以为常的事已不再引发关注的热情。大诗人的“大”终究是源自“小”而来再回到“小”。而我的认知感受还处于凌乱鸡毛的碎片状,还没有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或者我的生活历程太过简单幸福也即太过平常乏味还没达到足够高度的疼痛。
那么这里不期然就引出一个悖论。人们追求的是幸福快乐的生活,而没有坎坷疼痛却又少了令人感佩的厚重。这也正是阿米亥说的“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诗题在第一句重新出现。原本这是诗歌写作尽量避免的。为什么诗人要反复强调?
“我在想”,“ 我曾听人说过”。无论是疼痛还是欢乐,诗人不在场。他是平行的旁观者是故事的听众。他自身的体验呢?为何不以自身的经验做参照?
结论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但论证则明显地不那么确定了。虽然不那么确定但仍然是令人愉快的观察与发现及总结提升。如果只是到此为止,诗人的贡献也只是比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比较全局的提炼而已。这样的贡献诗人早已不是第一人了。
幸福不可精确描述可以算作人类的千古公案。千百年来,多少哲人心理学家甚至科学家——从理论到实践从形而上到形而下——不懈穷究幸福的形状快乐的模样,比如罗素有《幸福之路》,叔本华有《人生的智慧》,莫洛亚有《人生五大问题》,还有诸如《爱是一种选择》 《完美的爱,不完美的关系》等等都是在描绘幸福及如何获得幸福。然而有哪一种阐述不是盲人摸象?哪一种似乎都是对的但哪一种似乎也不是完善的。普罗大众谁都可以说幸福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标准。但昨天的幸福却未必是今天的幸福,你的幸福又何尝是他人的幸福。这让我想起苏格拉底与柏拉图关于幸福的实验:在经历了代表爱情的麦穗,代表婚姻的松树之后,柏拉图要在一片花海里摘一朵最美的花代表幸福,条件仍是不准走回头路只能摘一次。柏拉图带回的花远不是最美的,但当他老师问他时,他坚定地说,我就当她是最美的。这就是幸福,主观而个性。
但无论哪一种标准,幸福最后的落脚点都是精神的而非物质的。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今天物质极大的提升却没能相应地拉动幸福指数。航天员漫步太空很幸福很荣耀,有人买辆新车很快乐很幸福,有人买件新衣服很快乐很幸福。。。这些感觉是真实的可以反应在他(她)面庞绽出的春风,反应在他(她)脚步的轻快,反应在他(她)对待旁人的和善等等,而这感觉会在时间的丹炉里慢慢消瘦熔融的。这种感觉非常个人化难以捉摸因此不易量化不易模式化于是当然地很模糊。
和幸福对应的是不幸是悲伤痛苦,是所有没有达到幸福感的一切感觉。因此悲伤和痛苦也是无法准确描述的。然而疼痛却是物化的具象的是有迹可循可以“一跳一跳的”精确描述。但是这首诗的英文版,疼痛的出处是“pain”。这个词既是疼痛也可以译作痛苦。而从诗歌的内容看更接近疼痛。这种能精确描述的疼痛当然还是物质层面的。 比如灼伤比如骨折等等。
意识层面的疼痛——比如失恋比如孤独比如十字路口的空茫比如失去自由——仍是难以准确描述的。否则也不会出现精神科医生供不应求的现象。心理学家弗洛姆认为,人也许能够忍受诸如饥饿或压迫等各种痛苦,但却很难忍受所有痛苦中最痛苦的一种——那就是全然的孤独。为了避免孤独,古人发明了各种各样的神,在神坛四周聚满相同信仰的人。当科学不断地向人们展示物质世界的真相,人们信仰神的信念越来越纤弱。“上帝死了”,神坛开始坍塌。灵魂失去依托的集体孤独感象薄雾一样若隐若现但快速地占满了信众的心空。因为这种信仰失去坚实基础之后的心理失衡应该是一种长期的苦痛。是无神论者无法想象的。我相信这种苦痛远不是“灼痛,烧伤”能描述的。也不是“真棒,无法形容”倒转方向即可表达的。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这个结论何尝不是和爱情之夜和狂欢之夜一样地让人只能说“真棒,无法形容”。虽然这一句的译文里少了引号。但中文里这个无意的“丢失”却让诗句的读法生出新意。难怪诗人要违反常规重复这一句。这个反常将诗写带入了算法上的递归逻辑上的莫比乌斯环。而读出这一层于我也是“真棒,我没词可说了”!
事实上文学作品也好,现实事件也好,给人印象深刻的多是悲剧而不是喜剧。我们所感知的“我”是小我。而小我是需要很多“小”东西喂养的。他人的悲剧即是一种养料。从他人的悲剧事件中,我们的小我可以获得一种免费的优越感,而优越感是小我不可或缺的行为动因。欢乐事件则刚好相反。他人的欢乐会引发小我的自卑嫉妒情绪。这也是为什么“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和不幸都不可能是相似的。之所以不相似是人们更愿意花时间精力去描述甚至夸大不幸的细节,之所以相似是幸福的剧集被“从此王子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一笔带过了。为了避免因自卑嫉妒而受伤害,小我很自然地会缩减他人的幸福事件。
“无法形容”岂是一个大诗人该止步的界碑?当然不是,“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我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然而剧痛的精确性将来自何处?不言而喻,这必然是诗人的亲历亲为。
这首诗最诱人的奥妙正在于这个发现的不可描述性! 在于因为这不可描述诗人要以自身的剧痛为他人表述幸福及快乐! 这难道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崭新诠释吗?
英语版
The precision of pain and the blurriness of joy
The precision of pain and the blurriness of joy. I'm thinking
how precise people are when they describe their pain in a doctor's office.
Even those who haven't learned to read and write are precise:
"This one's a throbbing pain, that one's a wrenching pain,
this one gnaws, that one burns, this is a sharp pain
and that––a dull one. Right here. Precisely here,
yes, yes." Joy blurs everything, I've heard people say
after night of love and feasting, "It was great,
I was in seventh heaven." Even the spaceman who floated
in outer space, tethered to a spaceship, could say only, "Great,
wonderful, I have no words."
The blurriness of joy and the precision of pain––
I want to describe, with a sharp pain's precision, happiness
and blurry joy. I learned to speak among the pains.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7 03:30)
具体网址:
http://www.zgsglp.com/thread-581319-1-1.html
2
莫测评论︱李不嫁101现场
【我们的父辈是这样做爱的】
文/李不嫁
由于是革命夫妻
我们的父辈,在新婚之夜
会先团结,后紧张
本着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原则
尤其是男同志在一开始时
会特别注意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关心和爱护革命女同志
由于洞房贴着领袖的画像
我们的父辈,在做爱的时候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不会将运动
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
所以我们生来沉默,像那个时代的遗腹子
余怀霖:李不嫁这首好!
逍遥游:历史经验论,精神阳痿,
南蛮子:有趣味,也有诡辩不能载物啊,啊种子又怎么会发芽好诗尚须能载物
莫测:幽默诙谐机智得分高,有些打油,李不嫁解构毛泽东雷锋等题材牛逼还有就是对传统文化的解构@罗宾汉 这些比较早,里面有几个不错,上厕所最牛
罗宾汉:莫校点评李不嫁很牛,差不多是两年前读李不嫁,李的诗是一定会流传的。李有群里同学们都没有的坐监体验,这使得他对前现代的当下有着更深刻的洞察!
李不嫁作品《马桶》
没有镜子
但我照例梳理发型,捋直胡子
从它深橙色的尿液里
照见自己一忽儿青紫,一忽儿深红
我不想显得邋遢或一蹶不振
它在墙角,
在一个又一个前列腺的夜晚
滴答我们淋漓不净的情感
在胃痛腹急时,它决定我的屁股
而屁股有时决定脑袋
我应该在它的边缘上久坐下去,沉思,遐想
尽量不去想肮脏的世界
《阴虱》
她在阴毛的丛林里茹毛饮血,
她逼着你把头夹进裤裆里
你羞愤交加
但拔光所有的阴毛也抓不到她
某些啊某些东西
也总是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噬心地抓着你,拼命地挠着你,直到你彻底发狂
@罗宾汉: 他监狱作品应该是90年代写的,已经先锋过太多人了叙事抒情议论背后的修辞已经有些后现代风格
莫测:不嫁独创了一个体,从题材,句型排列,叙述风格,中国独一无二。一般人抄袭不来,牛逼@罗宾汉 陈润生吹牛逼说不嫁是他学生,我立即删除这个底层二逼@李不嫁 大师传授一些牛逼写作心得,带领我们一起牛逼
李不嫁:我可真沒有什么心得
莫测:你的作品断句排行,2017年有没有考虑变化,不同题材,叙述风格,你能一直用着。@李不嫁 我们昨天在讨论现代诗体量断行字数叙述空间叙述和欣赏快感我是文本分析解构派评论,关心这些,谢谢大家可以问问不嫁大师写作心得
南蛮子:大师有时间讲点什么欢迎不嫁大师传授葵花宝典
李不嫁:我也想有所变化,现在这么叙述很单调,人生经历当然重要,上升到经验不容易。要让人读着读着就出神,忘了是在读诗,难上再难。我不记得谁说的,就是跃出诗外,好难。真l难。
南蛮子: 读了你两个,有恍惚中自明的感觉。诗活着,作者已经死去@李不嫁 那就是把艺术还给它自己了
莫测:@李不嫁 我一口气想全部读完一个人博客作品的就几个人,对近代史家族史个人历史过往的大量思考用有趣的语言形式,你是独一无二,
罗宾汉:@莫测评论 不是。你的这个结尾评得纵横捭阖,很到位!
莫测:@罗宾汉 评论和写诗差不多有时会高潮
李不嫁:@南蛮子 说得真到位:
南蛮子:一讲跃出诗外@李不嫁 。诗把读者带入诗意里,然后,诗把作者踢出局,诗在自行运转了。
莫测:越出,和得意忘言,是不是一个形式。新哲学历史思潮今后会更多利用文学形式,科学家霍金说哲学已死,没有谁牛逼到说文学已死。文学死了电影流行歌曲也死了。越出,和得意忘言,是不是一个形式
罗宾汉:跃出诗外很简单,就是,诗是一种表达,是关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表达。也就是说,如果写诗仅仅是为了写诗,远远不够。
李不嫁:就是读它时忘记了它是诗,让我分神出神,能想着由它引发的很多东西好像是看到一个牛字,想到牛,田原,艰苦等等,这个牛字跃出了字。貌似是这样
罗宾汉:@李不嫁 你控制得恰到好处
南蛮:文字里的形象,声音,意。把平面的二维字体,给予有血有肉的三维解读。昨天,他们说局部与整体的关系时,我就有了独裁感。否定了,局部的存在
穆高举:凡表达,皆离不开作者,离了作者谁表达。呈现,事物自我呈现,作者可以离开了。
莫测:作者思路更多是聚精会神与文本暂时一体,预想读者群,剩下是缘分和心领神会。还是和文化空间,知识类型有关系,不嫁大师作品,特别受50,60以及爱好文史哲的朋友喜欢小屁孩喜欢超现实啪啪啪的多@李不嫁 老腊肉的治愈系,我问几个女生,她们没有什么感觉,评价是语言惊世骇俗、
莫测自作主张颁发101新文学2016独立自由思想文学奖、从诗歌作品的题材思想诗学艺术考虑、获奖者非李不嫁莫属。
李不嫁:写东西可以不涉当下,一般来看,触及当下较难出好东西,因为没有沉淀。但不涉及过去的历史是难做到的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学生,写爱情诗太扮嫩,写风花雪月又沒意思。玩不来先锋,又不屑老干体。只好上点坛子菜
罗宾汉:@历史是当下的一面镜子,你对历史的处理是没有绕过当下的。和管党生、皮蛋他们的调侃是两条路。
为什么皮蛋他们没被封?历史是当下的一面镜子,你对历史的处理是没有绕过当下的。和管党生、皮蛋他们的调侃是两条路。
莫测:@罗宾汉 皮蛋那些人现代诗票友,也是伪民主斗士,民主是他们忽悠人的,他们骨子里的名利诉求,急功近利。国家不是被家族窃了就是被政党窃,中国人就是到了台湾政党轮替,还是不伦不类,需要时间和智慧,我不喜欢玩网络外的诗歌活动不和诗人来往不参加任何组织流派不投任何刊物稿
李不嫁:调侃和口语,貌似生猛,力道不行,
莫测:生活事件大多数琐碎平淡,你的引用近代当代历史新闻事件是一种现代诗建构模式。翻译句型和中国人语境不同,这些李不嫁的作品都告诉我们他的思考和实践是有效果的@李不嫁 我最近也在实验虚拟故事做现实介入
李不嫁: @莫测评论 对。你的评更坚定我抛弃那些琐碎寻常,大多诗评是读后感之流,老莫的评才给我启发
莫测: @李不嫁 你的职业有社会资料的采集优势我只能因地制宜虚拟现实
李不嫁:做新闻不一样特别、是不许见报的新闻。特别是不许见报的新闻、尤其是受到真理部压制的那份屈辱。能够直接感知道黑暗的核心。说过了。湖北毛子就是很厉害的
罗宾汉:不嫁很好地处理了怎样写的问题,国内像不嫁这样从小处处理宏达叙事这么得心应手的没几个,或你是唯一!这应该是一个写作的好时代!
李子缘:一个人的长征,好诗最起码说实话了有的诗,好就好在写实冷眼旁观,只作叙述,不抒情,不议论
李不嫁:子缘,那是在贵州黎平会议纪念馆的墙上看到的、上面列了几十个滞留的伤病员去向,有的被民团杀了,有的做了上门女婿,我独记住了那个讨米回江西的爷。当晚就在黎平的酒店里涂写了底稿,第二天给同行的兄弟看,说啰嗦了,果断删削,冷静地说这个事,里面嵌一句主题,扫一个尾。成了!以后我写的东西就落下了这个病根子,冷叙事,嵌入式诗眼,结尾大发作。莫测校长就看穿了我的把戏,眼毒呢。当然,莫校长已经亲切指出,长久下去,套路要改。我正琢磨,要怎么改呢
莫测:这段作品发生说对文本阅读以及了解不嫁诗学很有启发作用。有不少朋友有介入现实,追求普世的念头,但是诗学水平不够,变成塑料陈情,没有文学价值,工具盒化利用诗歌文体
罗宾汉:还是不嫁有拎得起冰山一角的内功@李不嫁 别,你还是按自己的路走
莫测:@李不嫁 这是阅读快感的归纳,避免类型化,喜新厌旧是人类共同的你的解构能力要是写谭校长的县城规划,那是划时代的。牛逼的题材被谭可休打诨插科语文不及格的写作浪费了。你应该出几个巨作。大几十,一百行,这个你习惯的保留,是你招牌菜,有些题材特别适合。重要是写作观念不要随便放弃,外形不过是形而下的
是要有所变化了,老是复制自己就进死胡同去了。是的,趁脑子还好使,搞几年吧。先闪,谢谢兄弟们
袁本初:@李不嫁 大师,牛逼@莫测评论 额,法清说李不嫁的这首好初级拙劣
莫测:不同的诗学不同的阅读,
罗宾汉:不嫁的内核还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和叶文福不在一个频道上,不嫁是无意识地在题旨上使用了后现代的解构,叶是党的忠诚战士,《将军》和某某万岁殊途同归,只是舔错了地方。
南山牧牛:@罗宾汉 也不能这么刻薄。思想、立场和看法,左右着包括方法在内的东西。关于诗,参照不同,只是接纳与否的问题。特别是关于文本的解读,放在背景中有其读,单就文本,从文字直到文化,只是一种映射。文本记录了一些东西而己。而就一个评论而言,文字和文化两头剥开,才能揭开记录的历程。无须离的过远。不同诗作者的可比性并没多少
群星密布
诗/李不嫁
地质公园的山顶群星密布
喊一声,就会有一颗应声而落
峡谷里似乎传来隐隐的回响
再喊,天空却不再有动荡
只有几颗眨巴着眼睛,像被树丛摇动
另外有几颗游走,在浩瀚的天际,它们多么孤单
如果你爱过我,就喊一声李不嫁
头顶的星空也许会铃声大作
如果你恨过我,也请喊一声李不嫁
我会慢慢爬上山来,制止住农家的狗叫:此生时日无多
莫测:不嫁这个冷叙事牛逼,有微妙的视角,和事件的虚拟快感不嫁不可能不会外形变化,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8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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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卫军︱好诗赏读:百定安‖《烤火,兼致胡忠阳》
父子的关系,在传统文化里的表现形式,往往都透着一股硬朗与刚毅之气,似乎唯有如此,方能显现出男子汉大丈夫的雄壮威武与顶天立地。即使在文学作品中,也鲜有一些带有细腻阴柔、儿女情长的气息与情结。
诗人百定安的《烤火,兼致胡忠阳》,表面写得是父子之情,实则是通过烤火这一生活细节的心理描述和演绎,不动声色地揭示一个男人在生存与世故的缝隙之间的微妙的心理活动和蜕变过程,让人读后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和愧疚。
在数千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和“女人是水做的”等根深蒂固传统的耳濡目染下,似乎男人生来就是无所不能的“金刚之身”,不屑于露怯、露短、露拙、露情,于是,面对生活、情感的挫折与失败,只能默默独自承受打击和磨砺,甚至宁愿“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也不向生活低头和妥协,不向他人倾诉、示弱和求援,即使对方是自己至爱至亲的家人。这种传统,在潜移默化中被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成为一种约定成俗的戒律和规矩,容不得任何人去碰触、挑战和僭越。
“除了进门时叫过一声父亲,一假期∕两个男人没说过更多的话∕他仍那么庄严,连应声都省略了∕似乎不必搭理,似乎就是孩子∕对着大人必须那样轻轻地叫一声”。父子之间的这种庄严,或可称之为矜持的东西,像一扇门,无形中将父与子隔成了两个空间的人,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履行一种世俗的礼节和程序,是一代做给另一代看,然后生生不息地繁衍复制下去。
“半个时辰过去,院子里,柴火正红。∕父亲用木棍把火拨得更旺些。榆木疙瘩∕砰地一声,崩飞的灰屑,均匀地落在∕他和我的发上、肩上。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开不了头。我们各自把两只手伸向火焰”。按理说,父子隔开一段时间后,心里都会惦记着对方生活中的一些无法避免的头疼脑热和喜怒哀乐等日常杂事,憋着一肚子相互体谅和关心的事要问、话要说。然而,面对面时的无话可说,不是戒备,不是冷漠,不是忘记了彼此的牵挂与关心,而是放不下彼此的庄严,害怕被冒犯与耻笑,害怕内心的柔情和脆弱被人窥视,最后只好选择以冰冷的沉默来敷衍、对抗和掩饰内心的火热与柔软。
“其实这两天并不算冷,但我们仍习惯∕吃罢饭就开始生火。火越来越小,越来越凉∕越来越白,我们还各自把双手伸向火焰∕有几次都要碰到彼此的指尖”。烤火,在这里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是一种心理的打探和较量,更是一种心灵的掩护和自卫,把两颗血肉相连的心,硬生生地隔开一段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形成一种畸形的人际关系壁垒和血缘悖论,等待人们有一天去慢慢围攻和拆解。
其实,不管是素昧平生的路人,还是骨肉相连的亲人,在每个人的内心,既有太阳照不进去的角落,也有手机信号无法覆盖的区域,还有烟火之间无法打通与和解的屏障和铠甲。它是世俗的,也是迂腐的,它是公开的,也是隐秘的。
父子之间,亲人之间,多像刺猬之间,一颗柔软的内心,被一层坚硬的外壳所包围,靠得太近就会造成互相伤害,宛若两条无限接近却无法交汇的直线,只能遥遥相望,却始终无法零距离靠近和走进彼此的内心,眼睁睁让亲情沦为世俗和传统的牺牲品和殉葬品。这对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悲哀、讽刺和伤害。这种场景和故事,每天都在生活中重复上演和直播。
百定安:烤火,兼致胡忠阳
除了进门时叫过一声父亲,一假期
两个男人没说过更多的话
他仍那么庄严,连应声都省略了
似乎不必搭理,似乎就是孩子
对着大人必须那样轻轻地叫一声
父亲,我已为父多年。我的儿子也已为父数年
可是,你还是那么庄严地对我
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半个时辰过去,院子中央,柴火正红
隔一阵父亲就用棍子把火拨得再旺些。榆木疙瘩
砰地一声,崩飞的灰屑,均匀地落在
他和我的发顶、肩上。我很想说点什么
但找不到引子。我们各自把双手伸向火焰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抽完,丢在地上
踩灭,用脚尖拧几下。然后递给我
一支。有点霉味儿,我没出声,一直抽完
不烤火的时候,父亲会独自到门口晒太阳
我会不停地玩手机
其实这两天并不算冷,但我们仍习惯
吃罢饭就开始生火。火越来越小,越来越凉
越来越白,我们还各自把双手伸向火焰
有几次都要碰到彼此的指尖
百定安,男,1962年生,河南洛阳人。诗人,作家,评论家,文化学者。出版诗集四部,散文随笔集两部,诗歌翻译批评集一部,与人合著诗集一部。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3-2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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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莫测评论︱读弗罗斯特《白桦树》
《白桦树》
弗罗斯特
挺直、黑黑的树排列成行,只见
白桦树却弯下身子,向左,也向右,
我总以为有个孩子把白桦“荡”弯了
可是“荡”一下不会叫它们一躬到底
再也起不来。这可是冰干的事。
下过一场冬雨,第二天,太阳出来,
你准会看到白桦上结满了冰。
一阵风吹起,树枝就咯喇喇响,
闪射出五彩缤纷,原来这一颤动,
冰块坼裂成瓷瓶上的无数细纹。
阳光的温暖接着使那水晶的硬壳
从树枝上崩落,一齐倾泻在雪地上——
这么一大堆碎玻璃尽够你打扫,
你还以为是天顶的华盖塌了下来。
压不起那么些重量的树枝,硬是给
按下去,直到贴近那贴地的枯草,
但并没折断;虽然压得这么低、这么久
那枝条再也抬不起头来。几年后
你会在森林里看到那些白桦树
弯曲着树身,树叶在地面上拖扫,
好像趴在地上的女孩子把一头长发
兜过头去.好让太阳把头发晒干。
方才我说到了哪里?是那雨后的冰柱
岔开了我的话头——我原是想说:
我宁可以为是个放牛的农家孩子
来回走过的时候把白桦弄弯了。
这孩子.离城太远,没人教棒球,
他只能自个儿想出玩意儿来玩,
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不管夏天冬天,
他一株一株地征服他父亲的树,
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骑在胯下,
直到把树的倔强劲儿完全制服:
一株又一株都垂头丧气地低下来——
直到他再没有用武之地。他学会了
所有的花招:不立刻腾身跳出去,
免得一下子把树干扳到了地面。
他始终稳住身子,不摇不晃地,
直到那高高的顶枝上一一小心翼翼地
往上爬,那全神贯注的样儿.就像
把一杯水倒满,满到了杯口,
甚至满过了边缘。然后.纵身一跳,
他两脚先伸出去,在空中乱踢乱舞,
于是飕的一声,降落到地面。
当年,我自己也是“荡桦树”的能手,
现在还梦想着再去荡一回桦树,
那是每逢我厌倦于操心世事,
而人生太像一片没有小径的森林,
在里面摸索,一头撞在蛛网上,
只感到验上又热辣、又痒痒;
忽然,一根嫩枝迎面打来,
那一只给打中了的眼睛疼得直掉泪。
我真想暂时离开人世一会儿,
然后再回来,重新干它一番。可是,
别来个命运之神,故意曲解我,
只成全我愿望的一半,把我卷了走,
一去不返。你要爱,就扔不开人世。
我想不出还有哪儿是更好的去处。
我真想去爬白桦树,沿着雪白的树干
爬上乌黑的树枝,爬向那天心,
直到树身再支撑不住,树梢碰着地,
把我放下来。去去又回来,那该有多好
比“荡桦树”更没有意思的事.可有的是。
(方平译)
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这个作品风格朴素,叙事低沉,思考和哲理简洁朴实。好诗可遇不可求的,人不可能天天在诗的状态中,作家创作和读者阅读是一种独特的愉悦体验过程,诗关乎人类情感的“公共”部分,才有传世基础。诗是内涵与外延意义统一体,语言偏激的外延意义和内涵意义都会损害诗“思想和感受的平衡”,导致诗的平庸,或者费解与非诗化。纵观世界现代诗的发展史,对“现实与超现实”的争论和实践的偏重是不断反复的,走的是“之”字形或“U”型路径,如何完美的“表现艺术个性”又兼顾“社会责任感”,是诗学之人必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美国新批评理论家布拉克墨尔说:“诗要体现理性,又要不忘感性,要使两种经验变成一种秩序,变成一种和谐。”
美国文学自上世纪80年代后回头重视写实,传统现实主义和荒诞派理论逐渐结合起来的“新现实主义”再次崛起,写作技巧以现实主义手法为主调,从流行的实验创作手法中撷取营养,形成新的现实主义弹性风格,超出传统现实主义的局限,“新现实主义”诗学是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诗学的一种“反叛”,跟原来的现实主义创作模式迥异,在创作主题,创作方法上更加丰富。我认为,命名政治下各种各样的诗学流派大多数是标签,不能完全概括流派间的细微区别。比如美国的“新形式主义”诗派不完全是和“实验派”是对头,诗学的“形式主义”一般是指“着重传统诗学的押韵、声调、排行字数、句数等”,与诗的书写主题、内容或意义无关。
弗罗斯特的《白桦树》是他的代表作,我们逆时的从大卫的作品阅读下来,的确可以看到弗罗斯特诗学被传承的轨迹,《白桦树》有冰凌压弯树枝的意象,《颂归》也有冰凌从橡树落下的意象,语调有弗罗斯特的乡村叙事的朴素自然,《颂归》也有莱特的超现实的深度意象,“把我和我的影子绑在一起吧”和莱特的“我把我的躯体留在我后面”都有来自意识深处的陌生化意境感。既然莱特师从弗罗斯特,而当代美国许多诗人回来向弗罗斯特等人学习,那分析弗罗斯特的作品就更有意义了。《白桦树》不分段,叙事现实存在的意象有过份细致的嫌疑,但是仔细分辨,没有太多主观的个人情绪和形而上抽象观点加入叙事中;也不象威廉斯客体意象派以物象排列为主的冷硬无情,弗罗斯特的叙事不是讲故事,和中国古典乐府民歌(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的比喻、抒情、加传说混合……诗文不分的故事叙事不同。
《白桦树》先从拟人的白桦树与众不同的弯下身子说起,自然的过渡到描述孩子“荡树”的游戏,再将叙事进行转换到是大自然的(冰灾)才是造成白杨树弯腰的原因,这里就不动声色的带出了知性的思考了。弗罗斯特的叙事语调就像对一群孩子说故事,比如,他需要叙事转折的时候,用了:“方才我说到了哪里?是那雨后的冰柱岔开了我的话头——我原是想说”——这中说话者非正常打岔式的插入文本的语气和语调非常的亲切,接着,叙事进入到他对自己童年“荡树”的回忆中,说到“孩子离城太远,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之后,引伸出“他征服父亲的树”的叙事回忆,这些叙事其中也有隐喻的意思,为了进入诗意的形而上思想表述铺垫,将前面稍微变奏的细腻叙事语意转换到作品后半段的知性抒情:“人生像一片没有小径的森林,在里面摸索,撞在蛛网上,眼睛掉泪。真想暂时离开人世一会儿,然后再回来,重新干它一番。”
接下去隐形的知性议论和意象穿插并行,不是用干巴巴的说教口吻,而是娓娓道来像日常谈话一样亲切,弗罗斯特将严肃的关于“死亡、生存、成长”的理念话题很自然的混合在诙谐,幽默,机智的日常语言框架中,我试一试用散文排行,并不影响文本中的知性思考和意象的巧妙联系:“别来个命运之神故意曲解我,只成全我愿望的一半,把我卷了走一去不返。你要爱就扔不开人世。我想不出还有哪儿是更好的去处。我真想去爬白桦树,沿着雪白的树干爬上乌黑的树枝,爬向那天心,直到树身再支撑不住树梢碰着地把我放下来。去去又回来那该有多好!比荡桦树更没有意思的事有的是。”
诗的知性和思想是通过是感觉和情绪来包含的,人对世界和自我的感觉是立体的,诗中的思想观念要通过有形的物象来表现心灵的超越才有诗学价值,如果诗文本总体的概念意义大于诗性意义,就容易变成非诗的“文”(没有言外之意的分行排列文本),“弦外之音”就是诗的叙事用了的生动的意象有机地组合而成的超过文本语言意义的部分。我们通过细读、联想、感悟作品所描写的各种事物、动作、言语和戏剧化结局,可以找出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弗罗斯特之后的“意象派”、“深度意象派”以及其它吸收了试验派思想观点的传统派作品,相对而言在叙事形式上方面少有弗罗斯特的琐碎,语言更加凝练、含蓄、内敛。但是,弗罗斯特表现艺术个性又兼顾社会责任感的自觉,以客观现实意象为主的理性和感性和谐平衡的风格;叙事语调的朴实自然;不玩玄幻的先锋形式的诗学精神的确是跨时代的,不愧为全世界的诗人们学习的榜样。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3-3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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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陶发美︱他是当代第一“银匠”
我说谷未黄是一个“银匠”,且是当代第一“银匠”,这不免有点奇怪。若我再说,他是一个在月光下写诗的人,或说他是一个很会写月的诗人,大家应该豁然。
在月光下写诗,把月夜、月亮、月光、月色当作“银器”来打制,真是显了谷未黄的本事。打制“银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在诗里除了把月亮直接描述为“银器”外,还把月亮比作过“鞋子”、“脚印”(《父亲还在路上》)、“刺猬”(《与桑眉讨论一下月光》)、“兔子”(《将军》)、“弯刀”(《回忆炊烟》)、“手鼓”(《西施》),甚至还比作过“尿壶”(《除夕》),也还比作过“乳沟”(《明天我住在水里》),等等。有时,他的诗里看似没有月亮,但月色还是自然而然地照进。比如,他在《汉口》里写道:“他们拖着一条白色的软体动物”,这里似有月色的意象。还有,他在《影子》中,虽然写的是阳光下的影子,可是那“河水的衣裳”很像是朗朗月华的一番温和调色。再说,他的作品一般都写于夜里或凌晨,这种时空的意念一直在追随他。这是不是就能认为,他的所有诗歌不论是不是写了月亮,都应该是他精心打制的“银器”。
形象地说,谷未黄是一个“银匠”;再形象地说,他是在月光下写作;还要形象地说,他的诗思多产生于阳光的反面。这也使得他的诗风冷冽而凛然,讥诮而振肃。印度文学评论家奥罗宾多.高士说过:“想象力是诗人的标志性力量”。说到想象力,谷未黄不容置疑。他的很多诗写于他的出生地侏儒山。只要到了侏儒山,他的想象力就有了,诗也就来了。他独坐侏儒山,还独占了侏儒山之月下的阵地;他像个月下王子,那么多月夜、月亮、月光、月色为其所爱、所召唤。
初看来,我们便以为谷未黄不过是获得了一些即时的机遇,甚或以为他的写作失于油滑,还漫不经心。其实不然,他把握瞬间以及推动意象的能耐得益于他的诗学修养和写作信念。他在《除夕》里写道:“女儿不再要我猜她手上握着的东西/她从屋外抓一把月光/我却看到她的手是空的/她在黑夜里抓到的东西/总是让我吃惊/……”。除夕夜的思绪悠远而广漠。他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描写了女儿的成长,抑或表达了两代人之间的某种区隔,也还有时光流逝的某些心迹。他借助月的意象,但他并不是一个仰望者。他俯瞰的、思考的、钟情的是大地,是尘寰。
“你们就坐在我的树枝上/月光在你们的怀里/露珠在你们的怀里/哺育你们的孩子/……”(《致蚂蚁》)“那不是你,有人在水边/剥月亮的壳/我的伙伴不止一个对手/我们用镜子踢球/把月亮打进茅坑/打在一个人的屁股上/……”(《与麻雀私聊》)。谷未黄的很多作品有点像现代版的昆虫记。然而,只要细心地读下去,就可感到他有着显著的、广阔的、悲悯的人间情怀。我要特别提到的是他在《影子》中的几句诗:“影子在阳光下/搬着我的尸体/贴近一个陌生人的灵魂/我们一直在向野兽乞讨/原始的善良”。不是人在带动影子,反而是影子成了主宰。主宰了什么?或对人道的挞伐,或对天道的向往。我读到此处的第一时间,居然想到了诗歌之于诗人的命脉所系:诗歌就像是这里的影子,一个诗人若是没有诗歌的搬起和运送,他的生命何由?灵魂何往?人性何在?
从诗境说,月夜、月亮、月光、月色不只是谷未黄诗歌艺术的物质构件,也就是说,这些不是一个机械的艺术技巧问题,而更重要的是其精神镜像的显现。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他的诗境,那就是“静肃”。一个“静”字、一个“肃”字是合一的,也是可以拆分的。它们的背后,是丰富、生动而俨然的人性景象。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敦煌曲子词.望江南》)。把月亮比作银器,当然不是谷未黄的发明,古人写月者也不乏大家。但以当代诗人言,能把“天上月”当作人间银器来打制,而且打制得如此精妙、如此时尚、如此流行、如此摇荡心旌者,当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侏儒山上的第一“银匠”谷未黄。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3-3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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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覃可︱读石头,读我祖先宽阔的前额———李琼诗歌欣赏札记
多年身处广东大宝山矿区,诗人李琼见得最多的是矿石,这种石头也就成了李琼诗歌至关重要的基础和意象。他常常将矿山的人、事物、梦想聚焦于矿石,然后又从矿石开始生发,展开他的诗歌写作。他曾经在诗中写道:“我一直在练习/简单的说/就是画好一块矿石”。如果深入地阅读他的诗歌,你会发现其实情形远非如此简单。在连续不断的挖掘、审视和领悟之后,李琼已经对矿山的石头了然于胸。他与矿石的交流是深入骨子的,仿佛他能听到石头发出的声音,也能解读到矿石的“语言”和“情感”,于是他的表达就有了既接触地气又穿透时空的触感。譬如“我看到的矿石/都是一粒滚烫的命运”(《豁亮》),“你的歌声悲伤起来,低泣着/我却在矿石里找到一个坚硬的词,找到火”(《青铜时代》),“我在采场/读一块石头,读我祖先宽阔的前额”(《后遗症》)。从矿石到火、歌声、命运、坚硬的词,再到祖先宽阔的前额,矿石就有了炽热的温度、坚挺的硬度、斑驳的生命情怀、幽深的历史感和文化价值。李琼赋予了石头多种丰富的内涵,也显现了多维指向,并藉此将其诗歌境界朝高远之地推进。
除了石头,李琼对矿山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情,矿工们的劳作,矿区人们生活的悲欢离合,或矿山连绵起伏落日苍茫等等诸多情景及感受,他均可诉诸于笔端。他关照现实紧紧地扎根于矿山,对矿山的思考和诗写是多角度的,多层次的。譬如《风从笔架山吹来我一无所知》诠释了连绵的山脉和矿工彼此之间微妙的关系,如《一个人的经幡》写出了矿工的孤独感、内心的纠结和对理想的向往,又如《夏日剖面图》《午夜》《棋王》《空城计》等一系列的作品呈现了矿工、家眷和矿区人物的种种生存状态、精神面貌和生命所呈现的内涵与意义。
李琼的诗歌写作不断在深化和推进,一方面他深深地切入矿山的内部,另一方面他又发散开来对来自五湖四海的矿山人的存在进行诗写,呈现了诸多方面的内容。前者譬如《青铜时代》《偏移》《截面》《隧道》《活塞》等,即是他不满足于大众化抒情之后的深度介入和提纯。这方面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诗歌中融入了许多矿山专业知识和词汇,很有特色,如“截面”、“采场”、“潜孔钻”等等。后者如《梧桐花落》《蝉的心事》《南山》等,则是对故乡亲人的眷恋,既有怀乡的惆怅,也有对生命的追问。李琼的诗写朝着立体方向发展,超越了写作初期那种抒情、简单的讴歌和个人情绪的渲泄阶段,他的诗歌写作已进入新的阶段。
在表达手法上,李琼有一个从抒情到讲述(叙事)的自觉性转变的痕迹和过程,强调节奏和力度,又特别注意不均匀用力。他的诗行常常出现的碎句,有着不锈钢剪刀碎剪出来的效果,干脆利索。如果说李琼前些年的作品如诗辑《我代言铁》《年轻的岩画》《旁证》,为我们呈现的矿山诗歌硬朗和喷薄的一面,那么后来的诗歌如诗辑《青铜时代》则融合了更多柔软、忧伤和苍茫的意境。譬如《雨落》就融合了李琼诗歌的多个写作向度和特征。这首诗从“一万颗子弹射不死我”的硬度呈现,切到“石头就是我的命”这样带有宿命而又倔强的复杂情绪,然后过渡到“故乡的油菜花田”、“蓝月亮”、“爱人”和“草香”等组成的虚幻的故乡,最后落到了“寂静”和“风吹远我的悲伤”的氛围,显现了一种硬与软交错的品质。这个时候,李琼从硬度十足和充满质感的矿石堆里抬起头来,望见连绵无尽的群山和往来众生,他也许更加渴望回归心中那片柔软的草地。这样的目光和姿态,丰富了他的写作,使他诗歌写作的空间、诗歌内部的空间都更为辽远和宽阔。
笔者最初阅读李琼的诗歌是在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那时他以“木斧”之名发布诗歌,并以硬朗的“矿山诗”而著称。笔者曾经在广东梅县的矿山里生活过,与他有类似的阅历,对他的诗歌有一份亲切感,他的诗歌常常令笔者感同身受。他多次因诗歌问题与诗友认真地交流,争论得很激烈,他是一个专注诗歌、极富个性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交流互动的增多,笔者意识到,李琼写诗并不仅仅是化解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压力。除了要化解与现实之间那层紧张的关系,他对诗歌有着更深的认识和更高的追求,他对诗歌是敬畏的,正如他所说:“只有为生命的诗歌,才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
因为拥有诗歌理想,李琼的写作并不浮躁,打开了空间写,深入到诗歌的肌肤和骨骼,纹理细腻而富有光泽、弹性。在篇幅上,他很少去写三五行的超短微诗,这样的长度可能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表达需要;在內容上,则是层层递进,力求达到与复杂丰富的内心相适应的境地;在题材和内容上,他紧贴矿山去写,因为他与矿山的命运彼此相连。作为一名矿工的他,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他需要不断突破谋生和写作的双重困局,所以他的诗歌有一种与命运抗争的不屈服的精神,他坚持的诗歌写作其实涉指心灵的深层次,难得且弥足珍贵。
阅读李琼的诗歌,能感受到他对诗歌的笃信和虔诚,这是他整个诗歌世界中极为可贵的部分,这种类似于信仰的东西一直在支撑和激励着他的写作。工作环境艰苦的矿山对于李琼是一种考验甚至是一种磨难。也许正是不尽人意的矿山经历,造就了诗人李琼。他对矿山诗歌的拓展和深化很有特色。这种微妙的存在关系,对于他来说又是幸运的,对于诗歌而言也是幸运。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努力寻求着某种程度上的平衡,寻找着新的诗写之路,而他的努力正使自己成为了颇富特色的矿山新一代诗写者。他的作品成了考察矿山诗歌时一个可靠的观测点。李琼驾驭文字与诗歌博奕,也与诗歌和解,在彼此的拉扯、碰撞和相视一笑中结伴而行,现实的压力,生活的庸常和无趣,人性的丑陋或者光辉都在他的诗歌里得到了很好的呈现。
李琼的诗写,展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矿区人们命运的沉浮、悲喜和梦想。他以石头为媒,写作视野以矿山为主又努力超越这个范畴,把诗歌写作的触角伸向更广阔的社会角落和人性深处。李琼的诗歌里所蕴含的力量,是由蓬勃的生命张力和苍凉的生命体验交织而来。更为重要的是,李琼超越或者正在超越上述这些日常场景和叙事,用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去呈现生命的存在和精神形态,底色美,表达硬朗,有血性和痛感,有同情心和悲悯情怀,有对生命价值的探询和诗意之美。
2017-2-18
附 李琼诗歌10首
1
后遗症
一块石头,顶着一块石头
宣纸上,却给我写了:
一颗头颅,连着一颗头颅
我们都会在春天里老去
到了秋天
谁会把我们读得泪水涟涟
这是最后的闪电
这是我的骨头在奔跑
这是架在脖子上的刀
这是我开采的石头
这是日历上隆起的梯田
这是我失散多年的,纸上的故乡
这是遥远的北方
这是石头流淌的鼻息
望不到边的秋天
我在采场
读一块石头,读我祖先宽阔的前额
读一条风吹来的消息,读一记记沉重的脚步
“我是你月光里打捞起来的虾米”
这么想
我移动了一块石头,却没有遗忘
把身子尽量前倾
太阳,刚刚擦肩而过
2
豁亮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我一直在练习
简单的说
就是画好一块矿石
矿石从哪里来
一个老矿工告诉我
它与一具旧算盘有关
它与一张旧办公桌有关
我看到的矿石
都是一粒滚烫的命运
我看到了一座痛苦的海
燃烧着它的水深火热
历史,太单薄了
我无法进入
但我称出了一个人名的重量-----
张家运
矿工是“吭唷”派的
开山,凿石
肩挑,手扛
滚瓜烂熟的一九五八年五月五日
扛,扛起了一座矿山的使命
挑,挑出了一弯风月,一肩霜花,一座沉甸甸的里程碑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何止画好一块矿石那么简单
明天,不是空穴来风
明天,噙在我的眼里,放在我的心头
我唯一的,泣血的心
捧出来,捧出艳艳的中国红
映照矿山的月亮
铅,莫不是月亮的本色
我却要用铅,写一笔矿山的辽阔
画一帧开拓者的背影
踏步向前吧
高高的大宝山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我已蓄势待发
3
风从笔架山吹来我一无所知
没有笔架,只有山了
长草的笔架山不长矿石
它逶迤着,如一尾蟒蛇吐出了信子
它是有话要说的
它把唐朝的月华说得只剩山脚下的一泓清泉
和几声滴翠的鸟鸣
但今晚的月亮属于矿工
采场上还在热火朝天的采
风擦亮了矿石
站在一台潜孔钻前
所有的希望都在向下生长
我听到了谁低语呢喃,恍若隔世般的
有星星踩在山脚的屋顶上
一盏豌豆大的灯折射灵光
风从笔架山吹来,我爱的人,以及爱我的人
把好的消息赶在路上
4
一个人的经幡
乌鸦都归巢了
你还在乱石嶙峋中低低的飞
匐身下去,你看见了命运比一张
勘探图纸还薄
你的脑海里跑出十头小兽
它们相互撕咬,打斗。凶悍的
把一身的疲惫给你
你的眼角也布满了血丝
从岩层里豁亮出一个春天来吧
哪怕,闪耀出几朵燧火
夜就要抵达你的肺腑,呼吸出黑
沉重的把你覆盖
你的生活由此像失效了的胶卷
可是今夜,你仰望到了点点星光
它们踩着屋顶上的瓦片,蹑手蹑脚地
采撷了睡梦中吐露呓语的芬芳
你不安了。为了七星北斗的信仰
你把家当成了旅馆
一顶帐篷,却让你四处为家
5
夏日剖面图
我把夏天端了出来
我不需要它的火热
我要的,是一颗滚烫的心
在下午,柠檬样的黄昏
一个矿工在扳道
火车,火车,他一阵欢喜
只要火车来了,他的奖金就有盼头
他的工资也不折不扣
他有小酒喝了
他鼓起腮帮,吹了一声口哨
火车,火车,途经了他的小站
多像刮过了一阵凉风
他多像一列火车,在时光之上
岁月之湄
他的确是一列火车,他牵引着一家人的幸福,美满
欢歌,笑语。当然,也有苦恼,哀怨
他小跑了一段路。他不是舍不得火车
而是油光发亮的矿石
只要有矿石,还愁没火车来吗?
他一跑,带动了一股风。其实,跑动的不是风
是我端出来的一个夏天。一头淋漓的汗
浸湿了劳保服的汗
他也想甩成两瓣。就像花朵。
6
青铜时代
我只想说:好心人,给我唱首歌吧
起风了,雨还没来
你挑逗着琴弦
金蔷薇开花了,顶着一个小小寰宇
几万吨的阳光都给我搬走了
可一块矿石落在心底,比一只拳头还小
我怎么就不能移动一步
好心人,你的歌声不是盛在夜光杯里的酒
我得搬动采场上的矿石
阳光的花瓣在一瞬之间绽放
比你的抒情还要铿锵
你的歌声悲伤起来,低泣着
我却在矿石里找到一个坚硬的词,找到火
找到一具头颅,一根舌头
一块矿石的言语,是你无法比拟的
两个人的沉默,如临大敌
你放弃了漂泊的琴,发光的羽毛
你屏着呼吸,一粒粒星星早已
踩在你的头顶
跌落你迷离的眼眸
我只能说:好心人,你睡一会吧
我得剥蒜头一样剥开那一个顽固不化的词语
看看它别出心裁的青铜时代
7
割下年轻的头颅
不要产生幻象
当你攀援上采场
你的命运,一如深埋岩层的矿石
三块岩石夹一块肉的悲壮
穷尽你一生的漫长,力拔千钧地抒写
也许,还来不及星光闪耀
那一个走进矿史的人
浴血,割下年轻的头颅
轰烈地做了红旗下得蛋
别无选择
风雨一生的漫长,你学不会做一只松鼠
悲苦的灵魂,只得潜沉向下
卑微如矿石
但每一块骨头绝不能缺钙
你攀援上了采场
高昂的头颅是继往的开来
是智慧的光
劫后重生的啼出凤凰的铿锵
8
雄性的矿山
矿工的心贴着锃亮的潜孔钻头
螺栓浆突飞猛进
思想要爬上哪一层采矿面
卑微的灵魂才可以行云,获得自由
9
截面的回声
我已看到太多的哽咽着痛苦的泪水
它们没有给我麻醉
而是让我更加得清醒
为什么还要赞美,还要言不由衷的歌唱
每一个清晨,连朝霞都是陈腐的
这是矿山的天空
没有哪一声鸟语啼破哪一片寂静
只有轰鸣的推土机,在现实的碎片与未来的鸿图之间
思想杂芜地掘
而一个三岁小女孩在家里肥大地穿上她妈妈的矿衣
淹没了她穿裙子的小腿
遭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泣不成声赢得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孩子,当你真正长大了
才知道什么是矿工”
当她理解了这句话的内涵
掂出了这句话的重量
就成了她发奋努力的座右铭
就成了她离开矿山的唯一藉口
我看到了太多的泪水从一张脸上哽咽的痛苦
我看到朝霞满天的早晨散布着陈腐的气息
与其说是矿山,不如说是祖国版图的一个小小横截面
10
雨落
一万颗子弹射不死我。我是死不了的
对以诸神,都各安天命
我在采场。石头就是我的命
沉默,却没有犹豫不决
热爱一滴雨,包容着一个春天
我的骨骼一定会开出花朵,走进春天
只是要把它寄出去
在故乡的油菜花田,花朵绽放了骨头
弯腰。再弯下去
我的脊背也有一枚蓝月亮
爱人。走过的日子,回忆下去
弥漫淡淡的草香
我能够在春天里死去么
落红无情
你会哭我么
不要让山谷如此的寂静,只留下风
只留下风吹远我的悲伤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3-1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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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阿依古丽︱“为处于危险的世界写作”——北海涠洲岛鳄鱼山生态诗歌解读
“为处于危险的世界写作”,是美国生态文学研究专家哈佛大学教授劳伦斯•布伊尔2001年出版的著作《为处于危险的世界写作:美国及其他国家的文学、文化及环境》中的主旨标题,这部著作我没有读过,且国内也没有中文译本,我借用劳伦斯•布伊尔教授的这个标题解读一组我国当代诗人创作的生态诗歌,是因为这个标题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深刻印象和振聋发聩的巨大力量,在我国自然生态危如累卵的今天,这个标题更是对大众的警醒和呼吁,也是我个人对从事生态诗歌创作和理论建设的诗人、学者由衷的敬意。
“为危险的世界写作”,这个标题中的“危险”一词,让我想到如临危崖、如陷深渊的人生境遇,由此也想到“危险的世界”这个与自然生态、文化生态联系在一起的概念。人类的文明和发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犯了什么大错?才导致危及整个地球和所有生命的生态危机?美国生态诗人加里.斯奈德对当今地球的生态危机称之为“浩劫”,认为生态危机是对人类文化多样性,植物类及动物类,生物圈的丰富性以及几百万年来的生物进化的空前浩劫。美国生态理论专家唐纳德.沃斯特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断言:“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言外之意,直指西方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即:把人视为宇宙的中心,自然界的主人,自然界是为人的目的而存在的,只有工具价值,没有主体价值,不应被道德关怀。正是这样一种人类对自然界缺少责任和义务的价值意识导致了生态危机。何止是西方,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这个毁灭地球生态平衡和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元凶”,在中国大地上的破坏性,过去存在,现在依然存在着……中国改革开放的30年间,由于衡量国力增长单一强调GTP增量,地方政府过度开发自然资源,忽视了环境保护,导致近两年日益严重的雾霾、水资源污染、食品污染,等等,生态危机正使中国大地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今年春节期间,我和爱人赴广西北海市的涠洲岛度假,为了详细了解岛上的生态状况,我们以徒步的方式周游了这里的海岸线、沙滩、火山地质公园,在居民家中小住,体验当地的渔家生活,也有幸收获了今生难以忘怀的阅读喜悦,第一次系统地读到了中国当代诗人创作的生态诗歌,仿佛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偏僻海疆相遇知音,又像是迎头碰上久违夺目的彩虹,让我长久地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喜悦中,直到此刻动笔,在我即将书写的空白页面上依然充满挥之不去的甜美潮汐。“为处于危险的世界写作”,中国的诗人们也正以先锋者的姿态行动起来,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像呼吸着北部湾碧水蓝天下最新鲜的空气,我心旷神怡感慨万千。
诗人翟永明的《拿什么来关爱婴儿》、于坚的《避雨之树》、黄礼孩的《飞鸟和昆虫》、华海的《铁轨,穿越风景线》、陈小三的《松果》,还有已故诗人海子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有几首我至今无法查证到作者的诗,如《印记》、《那一片草地》《我愿是云朵》《关注》《生命之歌》(期待未来能够通过读者提供的信息得以补遗填缺)。这些诗歌,或以隐喻的方式直击日益恶化的生态现实;或以直白的语言揭露血淋淋的生态灾难;或以细节描写构建让人向往的绿色生态乌托邦;或以“鸟”“昆虫”“松果”等自然界的生物、植物意象,从生态整体观的角度考察事物,营造诗意,将生态整体主义价值观而不是人类中心主义作为生态诗歌的思想基础体现出来,构建了人与自然万物平等和谐欢乐共处的美好图景,读之,意味深长……
整个上午,我忽而奔到道路左侧,忽而跑向道路右侧,一首首阅读这些诗歌,期间的惊喜、惊叹和激动,不时地涌到喉管的复杂情感,随着道路两侧的紫荆树、凤凰树、合欢树上姹紫嫣红的满树繁花,在二月清凉的海风中激荡。这是当代中国诗坛为地球的未来发出的多么珍贵的声音!即使目前喧嚣纷扰的中国诗坛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的可贵,但我坚信,在这些诗人的影响下,一定会有更多的诗人、学者加入到生态诗歌的创作和理论建设中来,为未来中国生态诗歌发展注入力量,当下中国严峻的生态现实,已经到了不容诗人们沉默的时候,正如诗人华海的《铁轨,穿越风景线》一诗中所喻旨的那样——
“我们向前逼近,
大山向后退去,
这乌亮乌亮的铁轨,
恍惚临空而起,
像两枝箭,
尖锐地射向
自然的深处。
嗖嗖地。
突然感到寒气袭来,
感到最后被射穿的,
都是我们的后背。”
人类在保护生态完整、稳定和美丽的道路上已经犯错,对自然的侵占和掠夺,导致了生态失衡。工业文明,城市文明,是一张大网,欲把人类一网打尽。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已经不是过去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的依存关系,而是对立对抗到了极其紧张乃至互相伤害。警醒吧人类!不要再为GTP和工业发展寻找遁词了。在华海的诗中,诗人的批判意识是显而易见的。诗人为了营造人类与自然生态的紧张关系,巧妙地将诗核置于向着大山深处奔驰的火车车厢中,用“向前”“向后”两个方位词,瞬间将读者请进奔驰的火车车厢,与自己并肩坐在一起,随之,用“箭”的意象和动词“射”,让读者与诗人一起经历满目疮痍的大地疼痛的呼吸,并怦然震撼于两枝 “箭” “尖锐地射向,自然的深处”,如此痛彻肺腑的疼痛和反思,像两枝箭直刺读者的神经末梢,凡是读过这首诗的人,相信都会难以忘怀。难道不是吗?在当今蔓延在中国的大气污染、水污染、气候变暖,森林、草场、矿产、土地、淡水等资源匮乏或恶化,物种资源不断减少或灭绝,如此之多的生态危机,难道不是一枝枝穿心而过射向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尖锐利箭吗?华海的这首诗中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现实鲜明的批判立场,先锋的呐喊姿态,让我数遍阅读,也将终生难忘。
诗人翟永明有着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在她大量的诗作中,对人性的复杂性、多样性也有着独到的诠释,对妇女问题也有长久的研究和关注,是中国当代诗坛有着杰出贡献的女诗人,她旺盛的创造力和严谨的治学精神让人钦佩。读着她的诗《拿什么来关爱婴儿》,我瞬间想到自己在瑞士苏黎世的一次经历。2015年10月,我们一行亲戚结伴游历欧洲七国,行程结束返回瑞士苏黎世,恰逢周末,全城大小商场都大门紧闭,休假歇业。因我家中有即将诞生的新生儿,行前就肩负任务,要购买德国或者瑞士的奶粉回去,我们心怀侥幸在苏黎世的大街小巷寻找,想着总可以碰到一家开张营业的商场可以买到奶粉,但直到晚饭时,我们却落空了。到了机场的免税店,我们继续寻找,依然落空,只得心怀遗憾地回国。中国人为什么万里迢迢到德国、瑞士买奶粉?正是因为中国奶粉发生了“三聚氰胺”事件,孩子们输不起,才使中国的妈妈们对国产奶粉如临大敌,纷纷采购欧美的奶粉喂养新生儿,也使中国人对食品安全产生了种种质疑,大家的内心都如翟永明一样心怀疑问:《拿什么来关爱婴儿》,正如这首诗所质疑和揭示的那样,我们过去经历着,现在依然没有结束,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
也不知道该给婴儿吃什么,
有时候我们吃些毒素,
吃一些铁锈,也吃一些
敌敌畏,我们的嘴边滚动着一些工业的
符咒,我们拿什么来
关爱婴儿?当他站起身来,
当他长到一米零五高,
他已吃掉一千种细菌,
一百斤粗制纤维,
十公斤重的灰沙入鼻,
一吨的工业烟雾,如果是
女孩,她还得吃掉
一磅口红。”
面对生态危机给人类生命带来的重重灾难,诗歌的力量弱小,并不能有力挽狂澜的巨大威力,但生态诗歌的创作者们以担当的姿态站立在北部湾这个偏僻的岛屿上,向着处在危险中的地球喊出了自己的声音,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声音,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更是中国生态诗歌发展史上值得牢记的诗歌事件。
海风吹来,羊蹄甲树上繁花争艳,凤凰木的枝间蝶飞蜂舞,黄礼孩的诗《飞鸟和昆虫》的木匾恰好立在两棵树的中间,灿烂的阳光照得木匾通亮,我阅读着木匾上的诗句:
“我在大地上,
等到一只鸟回归树林,
它鸣叫的时候,
我知道飞得再高的鸟,
也要回到低矮的树枝上。
我一直在生活的低处,
偶尔碰到小小的昆虫,
当它们把梦编制在我的头顶上,
我知道再小的昆虫,
也有高高在上的快乐,
犹如飞翔的翅膀,
要停栖在树枝上。”
黄礼孩的这首诗比起翟永明和华海的诗要温和得多,诗人用温和的方式,将诗思置于低处,这里的“大地”一词用得极巧妙,将读者瞬间请进广阔丰茂洋溢神奇灵性的自然,让读者与自己一起将“鸟”和“昆虫”置于平等和谐的关系之中,唤醒人们置身自然时道德和心理的迟钝,也将人与自然万物进行了一系列的观想和诗性追寻。随着答案的层层揭示,诗人将诗意推向高潮:“我知道再小的昆虫,也有高高在上的快乐,犹如飞翔的翅膀,要停栖在树枝上。”以此告诉人们:万物有灵,万物平等,大自然是美的,是和谐的,而人类与鸟和昆虫一样,只是自然界的一份子,绝无孰轻孰重。同时诗人也以温和的方式批判了“人类是自然的主宰”这一造成如今全球生态危机的“人类中心主义”生态观。与黄礼孩的诗《飞鸟和昆虫》类似的还有陈小三的诗《松果》,两首诗所涉及的都是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主题,但意旨侧重也有所不同:
“我躺在一些松针上,
躺在一座山上。
看着小松树上
那枚松果,
我想它落下来之后,
也是躺在松针上,
躺在一座山上。”
陈小三在诗的开篇,极有古代隐逸派诗人逍遥自在的顽皮,营造了人与自然间自在自乐诙谐有趣的轻松诗境,这也是全诗一个戏剧化的开始,两个重复句“躺在松针上,躺在一座山上”加剧了全诗的喜剧化色彩。诗人以自我观自然,以自然观自我,以自身生命情态与自然生命情态互动、对话、比照,构建了人与自然互相平等共生互依的亲密关系,以此将诗核中的“暗涌”深藏期间,为诗意的延伸转折埋下了伏笔。诗人语言简洁,巧用联想,匠心独运,令人称道。接着,诗人写道:
“它还没有落下来,
我有沉重的肉体,
是一些泥土,
想向那松果学习轻盈,
在松针上缓慢地反弹,
而后被秋风吹空,
整座山在等待,
它落下第一枚松果。”
诗人在对“松果”的观想中,发现了人类个体生命不可调和的痛苦根源——没有节制的物质积累,政治和经济权力的不断扩张……“沉重的肉体”是一个双关语,指诗人自身背负的世俗牵累,也指人类自身背负欲壑难填的沉重十字架与满目疮痍负重累累的土地间对立冲突不可调和的关系,人类何为?在诗的结尾,诗中的“松果”在这里成为人与自然深厚之爱的代言者,完成了使命。
诗人于坚的《避雨之树》,是一首童话诗,诗人用童话语言,白描的方式,讲述了一次在大树下躲雨的经历。诗人并没有给读者交代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这是一棵什么树?也许是刻意留白,想让读者自由想象,也许是给自己留出更多书写的空间,这是诗人的智慧,但阅读这首诗你一点也不需要多费心思,你可以是一位懵懂的孩童,只需被诗领着,躲在树下,和那些陌生人一起,“蚂蚁那样吸附着它苍青的皮肤”就可以了,一场甜美的聚会,哈哈,快来吧!
“寄身在一棵树下躲避一场
暴雨,它用一双手臂为我
挡住水为另一些人,从
另一条路来的生人挡住雨
水,它像房顶一样自
然地敞开,让人们进来,
我们互不相识地一齐
紧贴着它的腹部,
蚂蚁那样吸附着它
苍青的皮肤它的气味使
我们安静,像草原上
的小袋鼠那样在皮囊
中东张西望。”
在诗中,这棵树有了生命。它慈爱,宽厚,包容,无畏,无私,是上帝,是圣母,是天空,是大地,为人们提供庇护,使人们免受苦难,给人们亲人般的照顾,家一样的温暖,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里,我与那些陌生人仿佛回到了快乐的童年,“像草原上的小袋鼠那样,在皮囊中东张西望”,安静地等待暴雨停息……
啊,多么唯美的生态乌托邦场景!诗人于坚的高超诗写技艺让人折服。
在诗人于坚看来,人类,植物,动物和地球是一个生态整体,在诗中,他分别以“一棵树”、“躲雨的人们”、“蚂蚁”、“小袋鼠”和“暴雨”的意象,将生硬的生态整体观理念,翻译成生动的诗句,又以故事情节的发展为纽带,将这些生态物象与人类关联起来,诠释出人与自然互相依存不可分割共生共荣的美好图景。诗人于坚成功构建出了一个人人向往的未来绿色生态图景,并以诗歌的形式告诉人们:只有这样的地球、只有这样的生态整体才值得深爱。
作者简介:阿依古丽,又名杜万凤,自由作家、诗人,出生于新疆石河子军垦农场,现居江苏无锡市。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创作文学作品100余万字,散见于各地报刊和多种选本,已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风景》、《开花的月亮》、《大爱de绝唱》(二人合集)、《拾尺集》(十人合集)。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7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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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芽︱洞穴里的幽灵——先驱诗人简论
身处表象的统领范畴我们不能光凭视力就轻易捕获康德所谓的“自在之物”。假想我们回归洞穴,像奴隶一样被绑在柱子上,头脑后上方摆着一堆燃烧的柴焰,有人扛着各种器具来回走动在火把前面能够通风的小道上,我们只能看见火光将各式人形的活动打在洞壁上的影子,我们无疑会将影子当成唯一真实的事物,会将回声当成影子所说的话。
这便是柏拉图在《理想国》第七章“国家篇”里提出的洞穴之喻。他接着说道,如果他们其中一个囚徒恰巧解除了桎梏,回头发现明亮的火光与物体,他一开始会在纳闷中以为自己看到的不过是本质的梦幻,要是有人这时候将他拉出洞穴,置于阳光下,起初,他只能在眼睛的刺痛中观察到水面的倒影,然后才可以看清阳光中的事物,最后甚至看到太阳本身。当他准备回去拯救同伴,告诉他们洞壁上浮动的影子是一种假象,他会发现很难说服同伴走出洞穴,他们甚至认为他是疯子,并预谋将他杀死。
在柏拉图的寓言中,洞穴可谓我们身处的可感世界,洞穴之外才是理智的世界,人们被带出洞穴的过程类似于通过教育获得启蒙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从感知世界上升到理智世界的过程。两千多年以后,德国存在主义先驱思想家海德格尔重塑形而上学的定义对存在问题的本质展开著名的“去蔽说”,认为美才是真理作为无遮蔽状态而发生的一种方式。梵高所画的一双农鞋引起这位哲学家的浓厚兴趣,他从鞋的磨损泥泞中,发现所要寻找的事物,他看到了劳动者艰辛的步履,鞋底与田间小道的摩擦溢出丰郁的暮色,大地——从此出现的东西由此收回,并隐匿一切自行涌现之物,它作为涌现万物之中的隐匿者出场,汇聚起和谐统一的整体,它在冬日的宁静中承接谷物宁静的馈赠,自然的纷呈万象。因此,海德格尔对农鞋的揭示在它的无遮蔽状态中被显现出来:“真理发生在梵高的画中。这并不意味着某物被正确地描摹,而是说在鞋的器具性存在的显露中,那作为整体的存在者——在其对抗表演中的世界与大地——进入了无遮蔽状态。”(海德格尔《世界栖息于大地之上》)
海德格尔揭示出真理仅仅是在“世界与大地的对立中作为澄明与遮蔽之冲突出场的”(海德格尔《真理与艺术》)与柏拉图通过教育启蒙对真理的求索态度同时强调了一个先行者或者先行行为的重要性。前者紧接着又提出了“诗人何为?”的呼吁,在一个贫乏的时代做一个诗人,意味着去注意、去歌吟、去跟踪那远去的诸神。他通过阐释荷尔德林试图重构诗与思的关系,强调二者之间的行动。柏拉图却在他的理想国里区分出模仿诗人与具有哲学气质的诗人,他认为模仿诗人得到的只是影像并不曾抓住真理,且迎合了人性中低劣的部分。唯有理性才倍受尊崇。而洞穴里四处游荡的幽灵鬼影何不是缠绕头际根深蒂固的认知,毕竟解缚身体重获自由对人们来说意味着脱离了安全的保障,我们甚至不愿意居安思危,更不用说主动走出黑暗的洞穴。
相对于诗歌文本而言,先行者的身影就像洞穴里第一个获得解放的囚徒,生存于时代与纸墨挤压出现的狭小空隙内,预谋震慑那些固步自封的脆弱的神经弦,头脑因死灰过量而结成的生命的空茧。
女人像炭火上的蛇舞动着腰肢,
双手揉捏着胸衣铁罩上的乳房,
殷红的口中吐出充满房香味的言词:
“我湿润的口唇,能在卧床深处将旧俗清除。
我用丰硕的乳房把眼泪吸干,
使老年人呈现儿童的笑脸。
我娇艳的裸体的光辉可代替
月亮、太阳、天空和星辰!
(波德莱尔《吸血鬼的化身》节选)
象征派诗人先驱波德莱尔于1857年出版的《恶之花》起初因“有碍公共道德及风化”等罪名遭禁并受到法庭的判罚。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坛浸渗于资产阶级美学的裙衣,波德莱尔反其道脱离事物美的表象高举“审丑”之标识开启现代派主力。《吸血鬼的化身》为《恶之花》初版六首禁诗其一,大约创作在1851年至1852年间,原标题为《快感皮囊》。帕尔纳斯派诗人戈蒂耶曾在他的诗体小说Albertus中描述了一位巫婆引诱青年男子,最后恢复原形,青年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具骷髅。或许作为波德莱尔寄给戈蒂耶的《12首组诗》之一,此诗无声应和了这个鬼魅富有象征意味的故事。女人是吸血鬼诱人上当的美丽化身,女人“娇艳的裸体的光辉”可以替代“月亮、太阳、天空和星辰!”对情欲的物性贪恋交织溶解为形而上的宇宙景观,美女以身姿色诱男性的一系列描述,像炭火上的蛇舞动着腰肢,殷红的口,充满香味的言词,于此被堆搭至情欲憧憬的顶点:内倾的天象巧妙置换掉赤裸的肉身。诗人随后以吸血鬼的口吻调侃精通知识的学者,她且精通于享乐。
在这多情狂动的肉垫之上,
阳萎天使亦甘心为我入地狱!
(波德莱尔《吸血鬼的化身》节选)
独白者的身份到诗歌尾声由吸血鬼的视角调换到受害者的视角,他的骨髓因深陷爱情之吻而被女人全部吸干了,他惊惶地发现自己身旁一个储血的人体模型,当吸血鬼消失,留下可怕的尸骨乱抖的景象。幽暗氛围的转型之快彻底撕破了持续沉溺于甜蜜爱情之中的人们,这同样是“恶之花”鲜明的特征,危险恶毒的事物与美好的东西相依共存,人性中的一体两面,值得读者反复揣摩。波德莱尔营造的远非浪漫的小布尔乔亚情调而是现代主义于彷徨社会里对时代精神需求的把握,与其说《吸血鬼的化身》这首诗的主要创作手法以象征为凸显面倒不如说他传达的是细微谨慎的思想者的寓言。
就像寒冬的夜晚,北风吹动的风向标,
随风飘来飘去,发出阵阵叫声。
(波德莱尔《吸血鬼的化身》节选)
波德莱尔对资产阶级传统道德的反叛无疑影响到了自己于十九世纪而言创造手法的独辟蹊径,着力捕捉城市人性情里的阴暗面。“丑恶经过艺术的表象化而为美,带有韵律和节奏的痛苦是精神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快乐。”(波德莱尔语)他认为,在每个人身上,时刻都有两种要求:一种趋向上帝,一种向往撒旦,“对上帝的祈求或是对灵性的祈求是向上的愿望,对撒旦的祈求或是对兽性的祈求是堕落的快乐。”(郭玥《波德莱尔的“真自我”》)
哪个是走出洞穴又回过头来杀死幽灵的先行者?波德莱尔,魏尔伦,马拉美,兰波,抑或后来的瓦雷里,艾略特,庞德,诗人们的思考突然间于某个时代爆裂却可以首尾互文连贯的气息组构成了西方庞杂系统化的诗歌史,先行者似乎都被赋予了天然的使命,就像兰波尊称波德莱尔为“最初的洞察者,诗人中的王者,真正的神。”他自己则延续波德莱尔的交感理论发扬象征主义遁入通灵与超现实主义美学。
绿水渗透了我的杉木船壳,--
清甜赛过孩子贪吃的酸苹果,
洗去了蓝的酒迹和呕吐的污迹,
冲掉了我的铁锚、我的舵。
从此,我就沉浸于大海的诗--
海呀,泡满了星星,犹如乳汁;
我饱餐青光翠色,其中有时漂过
一具惨白的、沉思而沉醉的浮尸。
(兰波《醉舟》节选)
有意错乱感官系统在诗歌中的表现,麻痹知觉沉醉于一叶扁舟,专制性幻想在呓语里更接近本质的真实面,立体主义的画面效应承载着被缪斯眷顾过的诗人年少的迷狂。兰波熔炼文字的非凡能力以其长诗《醉舟》为代表,除了把象征主义引向新的艺术峰口,二战后诞生于美国的“垮掉一代”与意识流小说皆深受兰波诗风的影响,他也被公认为超现实主义的鼻祖,尽管这位波西米亚式的放浪诗人仅创作四年便从此弃笔从商。
“我死于疲惫。在任何情况下,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减损。”兰波在信中写道。《醉舟》结尾的预言性不言自明地指涉诗人自身,昭示船只的落幕兰波颓丧疲惫以后在法国诗坛中销声匿迹。
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颓丧疲惫,
再不能把运棉轮船的航迹追随,
从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
也不在趸船可怕的眼睛下划水!
(兰波《醉舟》节选)
时代的先驱者是第一个直视太阳的人,但谁又能保证洞穴之外定有显现的真理呢?山洞被敞开以后是否存在着新的遮蔽物,以滂沱之势覆盖我们站在自家屋檐上微渺的呼吁。
继现代主义之后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是在人们经历战争开始普遍怀疑真理,陈旧的逻辑道德支撑不起内心无力的荒谬错觉,信仰崩坏,四分五裂像野性的金黄蚂蚱跳到传统资本主义的对立面,吮吸萌发起来的超现实的精神理想。法国一大批有志青年积极投身于此诗歌运动,布勒东,阿拉贡,还有苏波等组成小组创办起《文学》杂志,并与查拉的达达运动汇合。布勒东又以“自动写作”在“尽力表现违反常理的原则”指导下与苏波合创诗集《磁场》。他们吸收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在事物的光与暗面树立起反理性反权威的意象群,以幽默讥讽的笔调鞭挞丑恶,使日常物件最遥远的关系被打破直觉经验与三维透视,超出能指所指所谓约定俗成的对应以期达到词语的陌生效果。
封在一条鱼里的三个角里的信
现在展现在村堡的阳光下
宛如一块驯顺的招牌。
凝伫的
美人,牺牲品,在街区里
人们把她叫做木樨草的小金字塔,
只为了她一人,竟毁掉了
一朵宛若悲悯之囊的云。
(布勒东《在神的目光下》节选)
可见,诗人的呓语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兰波影响,通灵体的异质拼糅,喻体之间的大幅度跨越,诗行被排除合理性的有意安排,依赖偶然原则即兴出现所要表述的意象,艾伦斯特所发明的摩瘵法由词语中凸显词语不同侧面的肌理,有大量诗句的变形同样不是光凭想象就能于大脑深处被细致描摹。
超现实主义在无意识冲破束缚的自由表达,不在意事物的内蕴与美学逻辑,生硬化地靠偏离常理来营造陌生的诗意,陌生化便浮于浅表深入下去被摸索到的却是凌乱的根须,这使得超现实主义很快走向了衰微。二战以后,美国的一些诗人延续了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摒弃极端刻意的成分,以温和节制的方式深度开掘潜意识内的深度意象,罗伯特勃莱是其中的代表,这一流派被后人称为深度意象派又称新超现实主义。
雪盖住了另一条轨道,
充满马利筋荚果空空的食橱;
它在杂草枝上伸展开去,
柔软了薄雾的山坡,而刺线滚动
留下来,斜倚一根篱笆桩──
它漂上谷仓顶窗的尖角。
(罗伯特勃莱《从火车上看一场新雪》节选)
罗伯特勃莱乘火车看雪的叙述开篇趋于散文化的平静温和,取消了超现实主义冲动直觉性的幻想跳跃,雪“充满马利筋荚果空空的食橱”,这是诗中的近景,雪引导我们向远处的事物延伸,“刺线滚动”、“斜倚”、“漂上”,雪的一道引线是构成小农庄空灵景观的前提。
超现实手法出现的转折在“一个男人仰起头,喘息/死去。脚踝抽动,双手开合”。
而他吃下的时间的碎片从无力的嘴中呼出滋润着雪。
(罗伯特勃莱《从火车上看一场新雪》节选)
罗伯特勃莱的诗歌以“吃下时间”重现雪的亦真亦梦,暗示人的生命于时间扼制下“呼出滋润着雪”的无力喘息,取材自然的诗歌延伸到永恒与瞬间微妙的关系结构里。或许那个男人是诗人自身的特指,男人由诗人化身为哲人,神往的情愫塌落成雪的碎片,一种东方意象美学豁开诗行神往于天人合一的精神探求内。
诗人带有透视性的眼睛掠过自然与人的深层关系,朴素和谐的事物会突然间被推往难以置信又契合时间的神秘境地,诗歌的推力与走向是不可预知的:
一个男人躺下睡去。
鹰和乌鸦聚集在他的床边。
草在鹰的趾缝间射出。
每一片草叶都是一个声音。
他身边的剑碎成火焰。
(罗伯特勃莱《从火车上看一场新雪》节选)
《从火车上看一场新雪》的第二个魔幻场景出现在末尾,大地由于乌鸦和鹰两种矛盾意象的聚集氤氲着愤怒的不安,或是雄阔的神奇视力,诗人善于场景推近,其变幻之快又不显得唐突冒失,这种意象间的冲突是诗人心境的冲突,他会由一场新雪引发冥思去把握深层意象里奇妙绝伦的真理。
诗人行进在他所处封闭世象的前列,他知道追寻事物本质的欲望是无法达成的,我们只能依赖于这种不可能永远存活在行进的意义内。太阳启示于人也不是以直视它为终极目的,越来越多的先行者选择走到太阳的背面去用手指上的纹路印刻山水,拿粮食喂养会发出哭音的生命轨迹,蚂蚱的羽翅困住农民镰具集体自尽的时候,山洞里那些把影子当成真实物象的奴隶足以引人发笑,但杀死幽灵是必要的,本质还在更难以预料的地方讥讽着我们的当下呢。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7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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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有烟无火︱评七丫头爱情组诗《几何体爱情》
几何体爱情
1
相遇,在几何空间
围着那未知的半径,尝试着周而复始
属于我的面积
究竟有多少……
点那么年轻,一直把缘当栖息地
秋天来了
春天还没过期
直到有一天
你说,你的内存很窄,只能容纳新鲜切点
2
候车室,伸长的脖子与坚持
结成联盟,点转正成线
近一点叫渐近线,远一点叫渐远线
站直的坐标
躺下的地平线,睡着后,指向仍然是你运行的轨迹
现在,她的可塑性交给你:
给她微风,就有曲线
给她吸引,就有抛物线
爱与关怀,就有了抛物线上的浪花
端点之间,是希望的田野。交叉点,充满颤栗的幸福
3
她娴静、她文雅
但也不总是这样。平行、翻转、交叉
俯卧、伸展、叠加
在锅碗瓢盆里磕磕碰碰的面,一心把不规则修炼成正方形
累了当板凳
但幸福没有统一的脚本
“你的圆舞曲跳得真可爱,只是我无能为力。”
走出手术室
影子少了另一半弧的牵引,先于她委顿于地
4
点动,成线。线
动,成面。面
动,成体。
面与面相交得线,线与线相交得点。体与体呢?
你笑答:怪物
不想当怪物,正方体减去了一个角,结果角并没有减少
原来,我们不是谁谁谁的对角
《从一组诗里,看诗写中“形、感、情、影”的修持》
——评七丫头组诗《几何体爱情》
文/烟火
读七丫头的诗,总有一种非常直观的印象——灵动。看她的作品由不得读者不去产生种种奇思异想。这是诗写的一种广度,也是诗体扩展的张力。
这首《几何体爱情》的组诗,前三节很好,诗体的整体构造就是把物理性的东西抽象为可分离、可汇集的思维性的东西。什么样的思维性?就是诗歌语言对一个人(诗人)在精神领域里对某“主题”再呈现的一种写意过程。
七丫头的这首组诗的终极目的,诗人的主标题已经告诉了我们,就是渴望通过诗的语言寻找对人之情爱可以采取多元几何法则的方式来进行破解,就是诗人寻找对诗意情爱表达能否进行多元解构架或抽象分解的种种尝试。写一首好诗,应该寻求多解,如何做到多解,那就是作者知识面层的高低与对物像感应的把握了,通俗一点讲就是必须做到“眼到之处有形,手到之处有感,心到之处有情,身到之处有影”。
无疑,七丫头是成功的,这组诗里“形、感、情、影”都有了。
数学的概念词是读者都熟知的,很常见与普通,是一种视觉现象。作为诗人的语言功能就是如何把物性的“形”,再现为象性的“感”到喻性的“情”,这需要诗人对物像“形”的认知广度,更需要诗人对诗体呈现进度的设想。虽然大家都明白诗歌语言的表达其最终目的就是“物性”到“象性”、到“喻性”的一次持续再现过程,但是这个过程很艰难。艰难的不是这个过程的本身,而是过程中必须能让读者读了有入定的感觉。什么样的入定?——一种似有似无的悟。这个“入定”是一个佛学用词,讲的就是“出息、入息”之间,那一刹那间的停顿,这个停顿是无息、无为与空白的,总体用一个“定”字而全概;而不是你出气、进气以后再次进入下一次呼吸之间的那一个轮回。写诗也一样,如果我们写一首诗,单单的力求把一个主题如何如何去分解、去添枝加叶就算是诗的话,那这首诗也不是最高境界的好诗,这也许算得上就是一个叙事、抒情的分解公式,是叙事诗、抒情的模式。这里我想费力表达清楚的是一个诗人写诗的最佳境界:你在要表达诗意瞬间体现于文字之中那个瞬间的悟,这个悟字也就是佛学中的“定”字,而“定”字的最高境界就是“影”。
七丫头这首诗里,数学里的“点”、“圆”、“直线”……等,都思维动态物件的不同摆设,是“形”;“相遇、候车室、静怡、文雅……”等用词是诗人每组切题入场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静态场景,就像诗人依次走进一个摆满数学用词的房间一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点、圆”之类的物件,看到了这些物件就会有意无意的去“触”,这里触不是机械的,是思想的,诗人会把它们去移动。比如诗句中的文字体现,她“娴静、优雅”,我们不止是“交叉、反转…”还有“锅碗剐勺”等。又一个形态场景之后在她脑海里必定会产生动态视觉的感觉一样,感觉以后心里一定会有情,不管这情是痛的、是苦的、是酸的。比如第一节中的“未知、周而复始”,第二节中的“联盟、点转”……等词眼,未知也罢,联盟也好,其实就是因为未知而迷茫,联盟而熟知的暗示。这些都不神奇,神奇的是由于未知迷茫而后,诗人渴望告诉读者的又能够转换成为一个清晰有形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它为什么又一定清晰,那就看诗人的“巧”与读者的“悟”了。前面说过“顿=悟=影”,那么此诗中的“影”又在哪里?如何通过“硬形——动感——软情”的表述来告诉读者一个什么样“巧悟”的结果呢?我们还是看原作的文字吧。比如第一节中的“围、尝、属、竟……窄、新、鲜”等字眼。有人说诗意的表达必须是无形无影的,这种说法个人认为没错,但是,如果你能够做到悟之后的有形有影,那么你的作品就达到了空的境界了,什么是空?空其实就是原型,印证了佛学中的最高禅定境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最后一节,个人认为俗了点,可以不要,当然,也可以要,因为每个读者都会从不同的角度去切入。按照我个人的考量习惯,诗的尾句(或尾节)无非以两种方式:一为诗意写作的可持续性(对作者来讲),二为诗意考量的可喻性(对读者来讲)。
诗意写作的可持续性,通常,每首诗的组成文字,都有关注尾端用词的词性可以持续再交代的魅力。作者的第四节这样写道:“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包括后面的“面…线…体”等,也只是对前三节的复叙而已。说明白一点,诗尾的可持续性不是前面的总概括,必须留作者自己有“欲言又止”的语境。一首好诗必须讲究用词的多样性、独特性、可增性,用词之外,就是实体(诗本体)思维构架中必须表达且已经表达清楚的一个完整述事或抒情过程,这个过程完成了就无须太多的再解释。
诗意考量的可喻性,这不止是诗学理论家、批评家的义务,也是读者自然而然生成的一种评估。
原诗中结尾句:“不想当怪物,正方体减去了一个角,结果角并没有减少/原来,我们不是谁谁谁的对角”。其实,我理解作者的意思,渴望留给读者一个悬念。按照作者整个诗意呈现的次序,爱情需要空间,不管男女必须有包容心;爱情还需要等待、需要耐心;爱情还需要锅盆碗瓢,日常的爱情生活必需保持双方的吸引力。这已经把表述说完结了,笔锋一转,实际上在有意识的告诫:我们爱了,就要如前说的,否则,你就会成为一个怪物,我不是非你不嫁,你也并非非我不娶。
我喜欢留白的空间,让我也有一个再思维的机会。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诗歌评论,2017-2-2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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