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皮庄》：作为“低叙事”的“微叙事”

委鬼走召

《大皮庄》：作为“低叙事”的“微叙事”

    诗人皮旦的《大皮庄》，是十多年前就被公认的垃圾派代表性作品，为诗人凡斯认定为“杰作” [1]。
    基于一个非常苛刻的研读者的反复细读，我认同杰作说；不过，我现在写这篇文章，并不仅仅因为这组诗是垃圾派的杰作，值得专题研讨；还在于，这组诗，更是微小说诗的一组先锋之作和高峰之作。
当很多朋友问：什么是“微小说诗”？我向他们推介了我的《微叙事诗综论》 [2]等理论文章；但由于诗例的分散，这些理论的各个要点，还不能在一组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中全部或大部概括。然而，细读《大皮庄》 ，我看到，它几乎可以作为一个微小说诗理论的样本之作来解读——也就是说，什么是微小说诗写作，仅仅看这组诗和我的这些解读，基本可以掌握很大部分的要点。下面，就对这组诗进行微叙事的解析。

    一、基本概念

解析之前，还是先界定一下诗学意义的“微叙事”：

诗学意义的微叙事，是指一种风格简洁、篇幅精短，甚至是“极简主义”的诗性叙事。它主要是意向、常态、故事、虚拟四种基本形态的单项构建或多项组合。

与日常生活的常态微叙事相区分，作为微小说诗意义的微叙事，其本体范畴主要为：
   
    1、情节叙事：即故事情节化或拟故事情节化（虚拟叙事）——以小说元素引入诗写的最基本的、也是最利于判定微小说诗是否为微小说诗的特征。
    2、语言叙事：即诗性的语感和韵味——检验微小说诗究竟是小说还是诗的重要分界点和尺度；其极致形态为语言诗派的语言本位，即诗性语言的意义大于叙述内容本身。
    3、本位叙事：即“事”本身退居为“配角”，叙述动作技法本身成为诗性焦点的形式本位叙述；这是先锋小说和先锋诗写一种较为高端的艺术形态。
4、文本潜空间：即诗性叙事所蕴含的思想取向、语义空间和审美空间——诗这一文体自古以来侧重言简义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性特征。

以上是判定一首诗之是否可称为微小说诗，以及其高低如何的几个最基本的范畴，所以称之为“本体范畴”。下面，再从技法上概括几个主要范畴。

1、极简叙事：即叙述风格和篇幅的“极简主义”，主要有省略、跳跃、勾勒、点染、留白等技巧。
2、解构叙事：即通过诗性解构对既定的观念、定势进行颠覆。
3、荒诞叙事：即通过叙事营造荒诞感，造成特殊的艺术效果。
4、话语叙事：即通过人物的对话本身构成叙事的内容。

除了以上的概念外，微小说诗还有体式的划分。

    1、俳绝体：篇幅相当于俳句或绝句的微体诗。
2、微博体：介于俳绝体和微短篇之间，便于微博、微信迅捷传播的140字左右的诗体。
3、微短篇：风格简洁，较微博体稍长，约200字以上，300以内的微小说诗体。
4、微中篇：以俳句体、微博体、微短篇并联或串联，风格简洁，300字以上，1000字以内的微小说诗体。
5、微长篇：以俳句体、微博体、微短篇并联或串联，1000字以上、10000以内的微小说诗体（上限一般不鼓励超过10000字以上）。
6、串联体：以俳句体、微博体、微短篇为单节串联，情节互相衔接、逐步递进的微小说诗体。
7、并联体：以俳句体、微博体、微短篇为单篇并联，主题相关，但情节不一定衔接递进的微小说诗体。

有了上面这些基本的理论界定和概念术语，那么，我们判断和解析微小说诗，就有了非常便利的理论工具。下面，我们就依据这些理论工具，对皮旦先生的《大皮庄》予以具体解析。

     二、具体解析

《大皮庄》首先是一种小说化的虚构。整个诗作，如鲁迅的《阿Q正传》虚构了一个“未庄”，构建了一个以皮姓为主要村民构成的“大皮庄”。比之“未庄”，“大皮庄”不但是“虚”的，还是“诞的——即一定程度的荒诞不经：

女  人

大皮庄的女人
只有屁股白白亮亮
每人两个屁股
两个一万支光的灯泡
夜里照亮大皮庄的被窝
白天照亮大皮庄的茅坑

大皮庄有七条狗是瞎的
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三头老母猪也是瞎的
那是由于它们舔了女人的屁股
    ……

这首《女人》，是《大皮庄》的开篇之作。开篇之始，就充分现出了“荒诞”、“不正经”的基调：聚焦女人的屁股，并且“只有屁股白白亮亮”；更荒唐的是，把两瓣屁股比为“两个一万支光的灯泡”，“夜里照亮大皮庄的被窝/白天照亮大皮庄的茅坑……”
可以说，从2003年本诗的出品至今，除了先锋诗歌圈和部分诗人读者，但凡一个“正经”点的诗人读者，看了这首《女人》，很可能就不会再往下读了：太不正经了，这还是诗吗？

1、“低叙事”及其直观表征
基于回应以上“太不正经”的说法，那么，就必须涉及到作品的特殊背景和相关理论了。我们注意到，这组诗起篇于2003年的3月12日；而先锋诗派垃圾派的诞生——正是2003年的3月15日。一个流派的诞生，不仅需要一定的突破性观念，更需要承载这些观念的具体艺术作品。很明显，《大皮庄》组诗，正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实践着垃圾派的流派观念。这种承载垃圾理念的叙事，我将之界说为“低叙事” [3]。
“低叙事”的诞生，本质是一种先锋诗的叙事实验；其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叙事观念、内容、语言的全面“崇低”。《大皮庄》组诗就是这样一组具有鲜明崇低特征的叙事实验诗作：
    （1）观念之低：如第55《谜语》，作者叙述大皮庄有三个祖传的谜语，其中第三个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下”，这可说是垃圾派崇低、向下理念的有意宣传。而且，很多诗作穿插或全篇在宣传垃圾派的人物与流派。如第17《安全套》一诗中“客串演出”的有法清、皮旦、混子余、徐乡愁、塑料树、管党生等垃圾派诗人；此外第45《垃圾派》、第47《命名》、第48《混战》等对垃圾派的趣味宣述等。
（2）事类之低：组诗中所叙之事，多为“不雅”之事。如，第18《大便》全篇叙述的是主人公驴锁一路上想排便，但仅仅因为找不到“能把他屙的屎/兜回大皮庄的东西”而憋得“如挨了一枪”的过程和细节。第29《六零年之七》则叙述牢棒因饥饿而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大便干硬无法排出，他娘怎样“用一根削尖的小棍/打屁眼里给他往外扒屎”。其它诸如第17《安全套》丈夫殴打涉嫌通奸的老婆、第58《听房》八十岁的老太太藏在床底下听青年的新婚房事，等等。
   （3）对象之低：诗中所述村民，除了相貌丑陋，愚拙可笑，不乏瞎子、傻子、杀人犯、吃人者、通奸者等绝非“白富美”、“高大上”的叙述对象。例如开篇的女人们“只有屁股白白亮亮”，其它的地方，可想而知；第21篇所叙述的四海，因脑袋受伤流血而敷了土，结果敷土的地方长了东西：“红红的，软软的/像是一个大西瓜/削出一个杯口大的圆洞后/露出的那点个瓤”……其体征描述，简直不啻将一个在手术台上被剖开的病人推到读者眼前，令人不忍直视。
（4）场景之低：如05《双皮堂》的叙述场所就为茅厕，主人公在拉屎时“差一点屙在/他的鞋后跟上”，并且“一边拉一边构思了这首诗”。
（5）语言之低：毫无避讳地大量使用“屙屎”、“肛门”、“鸡巴”等通常别认为是低俗、污秽的词语。

2、“微叙事”的多元解读
    应该说，《大皮庄》首先是作为垃圾派的“低叙事”而存在的。但作为先锋实验的低叙事，在实际的探索中，《大皮庄》同时打开了微小说诗叙事的大方向；甚至起步之初，就成就了一个有着多元体式和丰富技艺的范本。
   （1）体式界定： 首先，从体式上，《大皮庄》的篇幅属于“微长篇”小说诗。其篇幅，已经小部分地超过了我们所不鼓励的10000字。不过，细看起来，这个“长”，其实并不长，除了09《沐浴》和第21《四海》等少数诗作超过300字，它们大多是100字以内、200字以内、300字以内单篇诗作的“并联”；局部的诗作有一定的衔接和串联，如第38、39的皮光荣系列，第40、41、42的皮瞎子系列等；但在全篇的大背景下，每首诗均可独立成篇。
   （2）情节叙事：60篇均具有或多或少的情节，有些还非常惊悚：如第31《六零年之九》：“木头从食堂里/打回了三份饭/一份是他老婆的/也就是哑巴的/一份是他儿子的/也就是龙羔的”，打回了后，他一个人“呼噜呼噜地”吃了，老婆没吃，儿子也没吃。为什么呢？因为他把他老婆哑巴和龙羔都勒死了：“藏在了地窖里”。再如第49《假货》：

在大皮庄西地里
瞎挡
挖出了好几副人骨头
趁天黑
他把他们扛回了院子
点上灯
一锤一锤地
他砸啊砸啊
砸碎了
他把他们掺在猪骨头里
明儿个去卖

2003/4/9

    从将人骨头挖出，敲啊砸，已经给人怪诞不安的感觉；结果却是：“他把他们掺在猪骨头里/明儿个去卖”——进行以人充猪的“掺假”，实现了惊悚情节的进一步升级。其它各篇的情节，也或诙谐，或荒诞，不一而足。
（3）语言叙事：语言叙事是一个最难以说清的问题，因为每个人的语感不一，对诗语言的感知也不一。但就笔者而看，《大皮庄》60篇的语言风格较为一致：口语、朴素、简洁；语气和节奏冷静、从容，既不激进，也不油滑，对应了作者对诗性语言游刃有余而不逾矩的心态和状态；可以反复品读而很难发现瑕疵。这也是这组诗本质为诗而非小说的根本原因。
    （4）本位叙事：如上所说，本位叙事就是以叙述技艺本身为焦点的形式本位叙事，即重点在“怎么说”，而不是“说什”么。如第50篇《寿星》，作者叙述寿星皮继广续弦娶了个八十岁的老太婆，但通过与老寿星年龄的对比，老太太被替换成了“少女”，然后叙述老寿星躺进棺材等死的种种表现，“少女”拄着“龙头拐”为他送饭，“声音妖滴滴的”，就像龙头拐上“刚刚涂的/那层鲜亮的红漆”——着实令人忍俊不住。该诗并没有太引人注意的故事情节或观念、语义的深意，主要通过叙事和语言的技法本身为读者提供诗趣与诗味的审美。
    （5） 文本潜空间：《大皮庄》系列诗作，有较多的观念叙事和形式叙事，观念叙事如表达“向下”的观念等；形式叙事抵达的是诗趣诗味本身。这都谈不上有多少的“潜空间”。然而，除了后面提到一些具有反讽意义的解构叙事外，《大皮庄》有整整二十二首的篇幅是描述1960年的饥饿时代。在饥饿之下，有惊悚的人吃人：

    44六零年之二十二

天黑了，石磙和捞扇
兄弟两个
一人扛一床芦席，默默地
往大皮庄西地走

有人问，干啥去
兄弟两个说，去看俺娘

兄弟两个的娘
早上刚刚埋葬到西地里
尸首还是鲜的
怕谁偷偷扒了去，煮吃

2003/4/2

    此外，还有少女饿得“绝了经血”（28《六零年之六》）；老大爷饿得张着嘴“接灰喜鹊/拉下的屎”（27《六零年之五》）；有婴儿“咬得他娘/哇哇大叫/叫罢，捏着滴血的奶子（33《六零年之十一》）；有因为掌握食物分配权，“多给谁/两个馍/和一碗稀糊涂”就能随便“骑了女人”的小官僚……而那个残疾人、虐待狂皮瞎子，仅仅因为给领袖拉二胡混上了饭，顿时成了“香饽饽”，不但先后娶过五个老婆，而且那个“公社书记的二姨”，“嫁给皮瞎子/仅仅三天/”，即使被皮瞎子“拧得嗷嗷大叫”，也宁死不跑，并说：

抱住大腿
好他娘的喝糊涂
（42六零年之二十）

2003/4/2/21/30

这些诗，虽虚而实，既聚焦了人性，又切入了现实；是以微小说诗的形式，为这片国土记录了一个原本应该留下惨痛烙痕的特殊年代。
    （6）极简叙事：
作为诗性的微叙事，极简叙事是最基本和核心的技巧。因为诗这一文体，号称语言的“炼金术”，本以语言的简洁精炼见长。诗性叙事，就是要以最简洁的语言抵达人、物、事的焦点和微妙之处，引发震撼，耐人玩味。
    极简叙事主要的技巧我初步列出5个：省略、跳跃、勾勒、点染、留白。《大皮庄》系列对这些技巧的运用，可谓精纯熟练，不露痕迹。如第10《皮振》：



皮振先前不叫皮振
叫皮振基
贩药材贩得有点钱后
皮振基开始
乱搞女人
当乱搞到皮三头上
瞅准机会
皮三就用新买的剪子
把皮振基的
那东西咔嚓一下
给剪掉啦
可怜的皮振基
就成了皮振

2003/3/17/10/35

    叙述皮振基“乱搞女人”，但省略了怎样搞，前后搞了哪些，直接衔接到皮三这里；皮三把皮振基的“那东西”剪掉后，没有描述皮振的感受，而是跳跃到一个事实：“可怜的皮振基/就成了皮振”，诗篇通过“基”与“那东西”的谐音对位构成趣味叙事，省略了很多事件和细节，但不影响诗性的成立。除了这种省略、跳跃的大量运用，勾勒、点染、留白方面，《大皮庄》更是不乏神来之笔：

    36六零年之十四

不知因为什么
队长叫食堂
多给了欢子两个馍
欢子很快活
把两个馍分别抱在
左右胸脯
年已十八的欢子
这才显得像个
长了乳房的少女

2003/3/30/16/58

    这首诗，寥寥几笔，勾勒一个十八的少女在特殊年代饿得发育不良、胸脯平平的形象，以两个馍给她带来的快活，反衬其没有胸脯的可悲；“馍”和“胸脯”的叠加，点染出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画面，让读者留下了对那个特殊时代的深刻印象。再如07《一生》，叙述牢棒和顺当抬着他们十六岁妹妹秋的尸体去埋掉的过程，诗人省略了秋的死因和埋的结果，而以“上坡了，秋的/头，直直地斜过来/撞了几下/牢棒的膝盖”——这样一个细节点染收笔，留下了情节的空白，但更留下了耐人玩味的“文本潜空间”。
    （7）解构叙事：作为低叙事的《大皮庄》，解构叙事， 是其重要手段。笔者在《论皮旦的“低叙事诗学”》中，已有所论述。《大皮庄》，也有很多这样的解构叙事。如第16《遗言》：

旺说，我死后
要把我埋在北园的那口井里
看风水的先生说啦
那里有风水，后人能做大官
不是做县长省长
是到北京，进国务院，做总理
是做温家宝那个官
儿说，那得把井扒掉
不然放不进棺材
旺又说，要棺材干嘛
不要棺材，什么都不要
连衣服也不要
儿啊，你把我光着腚赤条条地
往那井里一扔
填上土就行，就和埋个
小猫小狗的一样
先生说啦，这样容易得风水

2003/3/19/20/31

    通过旺要儿子把死后的自己“光着腚赤条条”、“小猫小狗的一样”扔进井里，以此成就后人“到北京，进国务院，做总理”的遗言，对中国人的庸俗价值观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颠覆。再如第51《上甘岭》，叙述主人公瞎挡当“志愿军”时，脑袋里的“三个声音”：美军的轰炸、参军欢送的锣鼓和女志愿军慷慨激昂的战歌；在战场上，瞎挡的枪走火，打着了那个女志愿军的脑袋，“而且，把天天/灌满他耳朵的歌声/也给打断了”，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将以高大神圣之名展开的战争进行了价值的解构。
    （8）荒诞叙事：应该说，大皮庄的整体虚构，本身就有强烈的荒诞感。这从我们前文引录的开篇之作《女人》就可看出；具体的一个个故事，更充盈着荒诞不经的事实以及与之对应的语气、语调、技艺。试看第12《喊杀》：

大皮庄的喊杀声
从未断过
几乎时时刻刻、家家户户
都在喊杀

喊老虎，喊杠子
喊虫，喊鸡
日子越重要喊得越凶

男女老少都喊
伸长脖子喊
甚至跳起来喊

喊老虎吃鸡
喊杠子打老虎
喊鸡吃虫
喊虫啃杠子

一边喊，一边打开
整坛的老酒

喊老虎的能压住喊鸡的
压住你
你就得喝一盅
不准装佯
谁装佯谁是王八蛋

喝了继续喊
越喝越喊
喝得越多喊得越凶

文化大革命那阵
大皮庄把
老虎换上了三二七
鸡换上了一二七
杠子换上了井冈山
虫换上了满江红

县里的四大造反派
全降临到
大皮庄的酒桌子上
杀做一团

2003/3/19/10/08

    在酒庄上“喊杀”的大皮庄人，像打了鸡血：迷狂、躁动，好勇斗狠，充满了荒诞不经的生存情态；这，正是对应和象征了那个年代一个民族的癫狂和荒诞。如果说，这是象征式荒诞，《大皮庄》，更多地直接叙述各种事实的荒诞，如除了前面提到的《女人》，七条狗和三头老母猪，因舔女人屁股而瞎了眼；《遗言》中临死者要把自己的遗体光着身子扔井里，以营造好的风水，让后人当上总理；再如：

26六零年之四

大皮庄一转眼
仿佛又打起了鬼子
到处挖的
都是三尺深的战壕

而这是找粮食

食堂里的粮食
少了十斤
队长说，挖地三尺
也要把它找回来

找粮食的人
第一天死了三个

不是累死的
是饿死的

第二天死了六个
第三天死的
比第二天又多了几个

队长说，日他奶奶的
别挖啦快别挖啦

2003/3/26/16/18

本该正常进行农业生产和生活的农民，为了找不过“少了十斤”的粮食，竟然“仿佛又打起了鬼子/到处挖的/都是三尺深的战壕”，而“找粮食的人/第一天死了三个//不是累死的/是饿死的//第二天死了六个/第三天死的/比第二天又多了几个”——简直荒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除了事类的荒诞，在语言运用上，作者也运用了很多荒诞的策略和技法。如奇怪的人名：牢棒、瞎挡、留柱等等，似乎是无厘头，也似乎有所隐喻；在叙事的技法上，也通过特定的技巧着意地强化了荒诞感：

    23六零年之一

皮三捡到一块肉
他是在放学的路上捡到的
皮三假如不是饿得太很
他非跳起来大声欢呼不可

颤颤抖抖地
皮三把肉背在了肩上

皮三背着肉往家走
肉连在骨头上
皮三背着骨头往家走

骨头是一个饿死鬼的
皮三背着一个
饿死鬼往家走

饿死鬼的臀部
已被人割掉
拿回家煮吃了

饿死鬼的两条大腿
已被人割掉
拿回家煮吃了

饿死鬼的左右腮帮子
已被人割掉
拿回家煮吃了

凡是好肉和有好肉的地方
都已被割掉

皮三背着剩下的肉
和剩下的骨头
颤颤抖抖地往家走

2003/3/26/15/50

对一个本来很简单的事实，作者有意通过细节的“饶舌”，突出着荒诞的事实和氛围。如：“皮三假如不是饿得太很/他非跳起来大声欢呼不可”；而本来一句“凡是好肉和有好肉的地方/都已被割掉”的事实，却通过臀部、两条大腿、左右腮帮子三个点予以三个小节的重复强调：“已被人割掉/拿回家煮吃了”……
要指出的是，《大皮庄》的荒诞叙事，虽有“无厘头”的地方，但以零六年系列为主体的部分，却是严肃的，沉重的，是对历史、现实之荒诞本身予以艺术的定格。
（9）话语叙事：《大皮庄》的叙事，主要以叙事者的语气展开叙事，以人物自身的话语叙事并不多，但也有个别这类叙事的佳作。如前面引录的第16《遗言》，就主要通过父子的对话构成诗篇；08《皮瞎子》的人物对话也构成了情节的重要部分：

……
他用二胡
问：大跃进
要搞多少年
毛主席说
要搞一万年
话未落音
啪地一声
二胡上的一根弦
断做两截

皮瞎子用剩下的
一根弦
继续问：一万年
以后呢
毛主席
再也没说什么

2003/3/13/20/27

还有些细节的小穿插，如07《一生》，两兄弟抬着妹妹的尸体在路上与行人的对话：“有人问‘抬的啥’/牢棒说：秋”。通过对话，刻画了行人的漠然和主人公的沉痛，营造了因叙事视角变换所产生的陌生化效果。

    三、综合评价
通过反复研读和以上解析，笔者认为《大皮庄》组诗，确为杰作；它首先是垃圾派低叙事的巅峰之作，至少笔者目力所及，至今没有看到在这一方向上抗衡和超越它的作品；同时，以微叙事理论来解读，它也是具有高度综合性的并联体微小说诗的高峰之作——至今，即使是已经组团探索的微小说诗派，也没能拿出与之抗衡的份量之作。
不过，就微小说诗来说，《大皮庄》，是先驱性、开创性的，却也留下了很多的探索空间。因为其低叙事的特征，具有垃圾派的鲜明特征；而广阔的微小说诗写，不必拘泥于这一特征。它在体式和技法上可以是微小说诗的重要范本，但要在不拘泥是否为低叙事的更广阔层面写出各体、各题材、各风格、各角度、各技法的微小说诗杰作，构建这一诗体经典而完整的体系，这对微小说诗派来讲，还需要很大的努力。

     [1]见凡斯微博：这次回汕头，从书堆里翻出了三、四两期我1999年—2OO3年独自创办的民刊《原创性写作》，共出四期，随后创办了《垃圾运动》。杨黎的《打炮》、皮旦的《大皮庄》、花枪、沈浩波、巫女琴丝等很多先锋诗人的很多杰作，都是在《原创性写作》上首次变成铅字，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http://www.weibo.com/3847533172/ ... nt#_rnd146603524558
    [2] 走召：《微叙事诗综论》，2015年《中国诗人村》第2期。
     [3]“低叙事”的相关概念见走召（委鬼走召）：《论皮旦的“低叙事诗学”》，2014年《诗歌周刊》126期和2016年《北京评论》第15期。  

孙成龙

通过反复研读和以上解析，笔者认为《大皮庄》组诗，确为杰作；它首先是垃圾派低叙事的巅峰之作，至少笔者目力所及，至今没有看到在这一方向上抗衡和超越它的作品；同时，以微叙事理论来解读，它也是具有高度综合性的并联体微小说诗的高峰之作——至今，即使是已经组团探索的微小说诗派，也没能拿出与之抗衡的份量之作。
不过，就微小说诗来说，《大皮庄》，是先驱性、开创性的，却也留下了很多的探索空间。因为其低叙事的特征，具有垃圾派的鲜明特征；而广阔的微小说诗写，不必拘泥于这一特征。它在体式和技法上可以是微小说诗的重要范本，但要在不拘泥是否为低叙事的更广阔层面写出各体、各题材、各风格、各角度、各技法的微小说诗杰作，构建这一诗体经典而完整的体系，这对微小说诗派来讲，还需要很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