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读阿依古丽的诗
张杰
诗,是一个雄性特质的小怪兽,被更具雌性特质的诗人奉为终生不离不弃的恋人。
——《诗与诗人》
诗人给我们搭起一个新世界的舞台。
——《诗与诗人》
诗人持续不断地完成着诗,完成了自己的发现,也完成了关于一个世界的创造。
——《诗与诗人》
以上是阿依古丽《诗与诗人》里的一些朴素却深刻隽永的句子,阿依古丽是善良、直率和感性的,这些具有哲思的句子,引领着读者进入诗人的沉思内心,具有一种知性的认知和理性,这使得她的诗歌在朴素、温和中隐含着一种平易的深度。《历险记》这首也有一些出彩的句子,如:
不,一定还有我们看不清的事物,
我们竭尽全力地向下看,俯下身子,赌上性命,
看这个万丈断崖下的世界,如何从我们认知的
虚空中回来,回到我们细水流长的生活。
——《历险记》
我们夜以继日地奔向河流的尽头,
仿佛奔向永远的自由——
——《历险记》
在上面诗句中,大气的诗句内里还是隐含着一些生命的沉痛意识, 太宰治在小说中借人物之口曾说“我所认识的世界,根本就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奇妙生物,它把我丢在一边,不管我如何叫喊,也没有任何回应”(1),阿依古丽由具象的悬崖感知到一种虚空,并乐观地迎接虚空进入一种日常的生活,这是一种达观和超脱。
在《鸟鸣是一些不愿落下来的雨》这首诗里,诗人在不经意间,说破了一些真相。博尔赫斯曾言“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一份神圣”(2),阿依古丽已经领悟了这种神圣,所以她的诗有时便彰显了这种神圣出来,在大彻大悟中,尽管这种神圣已化为一种具有孤独式样的神圣。如下面:
一个多么纯粹的男人
一生被一份感情缠绕
到老还耿耿于怀
那个女人是他的魔咒
他像魔术师玩味着她
耗尽一生钻她的火圈
——《鸟鸣是一些不愿落下来的雨》
诗修复了他。
——《鸟鸣是一些不愿落下来的雨》
相遇了还是孤独
——《鸟鸣是一些不愿落下来的雨》
阿依古丽在一些诗里,总是勇敢自问着自己的灵魂,对于爱,对于远方,对于个体的孤独和幽怨,她总有一个超脱的内在释怀,进而达到一种人生的豪迈和洒脱。在《远山远水》一诗开头她写道:
病毒一样细小的灵
隐身在我的世界里
……
在颠覆的世界里
我不会哭
也笑不出
……
疾病风一样逍遥
每天吃药丸的日子
像一只破碎的臭鸡蛋
诗人敏感、率意体察着这个复杂浑浊的世界,并使现实世界归于内心的澄澈和透明,她棱镜般反观着自己和自己的灵魂,也实时批判着这个世界的病态一面,可谓言近旨远。阿依古丽的清醒时隐时现在诗句中,她的清醒有时带有一丝自嘲的况味,“多数时候陪伴我的都是梦境/在天幕小小的屋檐下”(《那些从未成为我孩子的石头》)。她的清醒有时也带有一种历经人生的无奈感,“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那些无力填充的空梦” (《那些从未成为我孩子的石头》),最后这种无奈感又有着残酷般的具有存在意义的揭示:
有时候想爱一个人怎么那么难
……
谁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走在通往墓地的石阶上
我一级一级走近他们
太阳还在冉冉升起
他们的世界却沉落在这里
——(《那些从未成为我孩子的石头》)
对宿命的审察,对生的深层感悟不时出现在诗句中,两种内思有穿透时间的言说,有一种诗性的呼唤,诸如:
我们都是被命运所伤的孩子
物质的绑缚困住了
我们自由的双翼
我们如何在开口言说时,获得一种言说的力量,那还是需要诗与心的合体为一。那富有创造性的灵者就蕴藏在我们的体内,需要我们澄净好自己,需要我们感知到一种发现自我真实的石阶。这些是读以上诗句的一些启示,也似乎在不经意间在屏幕上显现。阿依古丽也有素描写实的一面,也充满了灵动:
火车停靠株洲站是深夜三点
广播里在喊,株洲站到了
几位旅客下车,像火车上抛出的几枚硬币
……
无边的夜像一块挂在株洲站上空的黑布
远方到此为止,世界深藏不露
……
对铺的光头男人像块等待雕刻的石头
……
几个孩子青蛙一样蹦跳着……
——《株洲站印象》
阿依古丽的禅意有一种清透,如:
此刻窗外的这只白头翁
它的叫声流淌着一淙山泉
——《此刻的世界》
阿依古丽对现实的介入是令人钦佩的,也是一种真挚的济世情怀,这样的介入诗写,自有一种超越自我的感召之力。她的直面现实的担当,也往往力透纸背,令人感慨她的勇气和良知,作为一位江南诗人,她是有一种男性骨感的,是有一种公民觉醒意识的写作,如《病人》《公元2012年9月15日》《该死的筷子》,如她的《写给2011》:
中国更多的是为柴米油盐
四处奔波的百姓
他们有病医不起
他们的孩子交不起学费
那些偏远山区的学生
甚至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饱饭
……
不知为何中国的学校教育费用越来越高
……
好像人民币越来越不是人民的了
……
我有这么多的幸福
此刻却潸然泪下
——《写给2011》
松土,施肥,打药水有什么用
路边种下的春天不是自由的春天
已经阉割的春天
怎么能长出我们想要的果实
——《路边种下的春天》
阿依古丽内心细腻、丰富而敏锐的观察,常带有内在情感与一种理性的交织倾诉,情感真挚。诗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向往自由,同时也渴望着梦。人的性格虽有好坏之分,但面对这个世界时,只要真心,只要持之以恒地去关心,只要让自己的动机最纯洁化,那无数的内在世界都会向诗人敞开,诗歌就是这样,让诗人由此打开内在的自己,连接、连通好无数的内在澄明,进而去获得无数丰富,本质性的被验证的世界,进而去获得一种永恒世界的美。上天通过先天基因和后天的环境让人们渐渐形成了某种固有的气质类型,人们应顺应接纳下自己,使自己做到一种更好的自我完成,也就是不断让自己向一种纯净、理性的世界上去发展的过程,这一点之后,无论别人眼中的自己如何,而自己又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都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将自身的特有转化进了自己的一种去完成的动力中,某种意义上,这即是一种自我的实现。
从身体到心灵,爱能让你尽快恢复健康。(《流水集》)i
那个小天使羽翼丰满的刹那,我的心痛到骨子里了。(《流水集》)
有了爱情,青春还会再现。真的吗。(《流水集》)
人生不全是享受,是甘愿。(《流水集》)
在乡下的田野上踩到一片松软的泥土,你涌出满心的暖流,紧紧牵着爱人的手开心地跳起来,随即又泪流满面。松软的泥土使你想到了泥土之下的女儿。(《流水集》)
阿依古丽的平常心,她对爱的热慕追索,她对一些极致事物的敏感,都是出于一种爱,这使她承受了她一个人的苦行,也使她领略了人生之苦,得以智慧、大气地去超脱,富于真爱的作品使她把一种写作的使命趋于一种精神的更为完满的完成。
2017.6 平顶山
注:
(1)见太宰治《人间失格》,现代出版社,马永平等译,2015,第215页;
(2)见博尔赫斯《博尔赫斯文集-诗歌随笔卷》,陈东飚等译,海南国际出版中心,1996,第187页;
作者简介:
张杰,诗人、作家,兼及诗歌评论。1971年生于河南平顶山市,曾用笔名张木木。毕业于平顶山学院。曾居广州、北京、吉隆坡。1988、1989年开始最初写作,诗作与评论散见于国内刊物。2001年春创办诗民刊《爆炸》(2001-2004年出纸刊4期)。2005年参加第21届青春诗会。现居平顶山市。著有诗集《琴房》(2008年)。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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