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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征珂评论:解读张洁组诗《关于植物》
关于植物(组诗选二首)
作者:张洁
《我》
在生态密林区
我不敢再奢望自己也是一株植物
我步履轻轻,像未名之鱼,游过庄子的秋水
而把一颗忐忑的心,在旁人看不见的
里层,藏紧
其实我在怀疑着自己
我怕我迈出的脚,我听的耳朵,看的眼睛,思考的脑子
不是我自己的。我担心
我只是替先贤们活在今世
所以,我希望我是无知的
除了植物学知识,少量的生活常识
我只需要一颗湿润的心
培植感动和相遇
这样,我听到的鸟鸣,就是鸟鸣
看见一朵野花,或一棵枯草
就能开心地叫出它的名字
它给我的回应,我能立即心领神会
我希望我是无知的
我不愿再在诗句里,贩卖宗教和哲学
释迦,耶稣,孔子,……
让他们端坐经上,牌位上,神龛上
端坐万物之上
而我,只想匍匐在根部
和泥土平齐
蚂蚁和蚯蚓,大摇大摆走过来时
我就闪在一边,让过它们
《银杏》
转来转去,在密林里迷路了
暮秋。向晚。天色阴沉。
我心急如焚
这时候我看见了他们
那一对老人,老头和老太婆
安静地坐于林中小径
什么也没做,不张望,也不交谈
他们仿佛也是两株植物
是银杏吧
雄株和雌株,并肩而立
一起走过绿,走到黄
并孕育白色的坚果
揽住风,雕刻精致的扇贝
雨洗繁华,朴素如历史
他们眼神如水,微笑,低语,回应
远方的客人,莽撞的入侵者
……这古老的植物啊
谁是谁的化石?
先生,请告诉我:这边有门吗?
王征珂解读:
在我的印象中,女诗人张洁的诗歌,如同她的为人:不大声喧哗,而保有宁静;不放任无度,而贵有节制;不乱成一团,而持有从容;不锋芒毕露,而怀有内敛。她的组诗《关于植物》显现的是自然界的生动景象,也是诗写者的心象;这是自然王国的赞美诗,也是心灵世界的谐和曲;诗人和植物之间,缔结了亲和的关系,保持着亲密的情感。
在此物质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多少人怀着雄心壮志,惟恐世人说他们“低能儿”;多少人炫耀聪明才智,生怕人家说他们“缺根筋”;他们为九窍之欲奔忙,闲情逸趣少而又少;被世俗之念缠绕,功名利禄多而又多。而在《我》这首诗中,张洁这样写到:“我希望我是无知的/除了植物学知识,少量的生活常识/我只需要一颗湿润的心/培植感动和相遇”,“我希望我是无知的/我不愿再在诗句里,贩卖宗教和哲学”,在此流露出了诗人对海德格尔所说的“人,应当诗意地栖居”——那种理想生活境况的神往。
凭借着“一颗湿润的心”,诗人与自然世界相知,与自然世界神会,互相心有灵犀,互相引为知己。凭借着一颗敬畏之心,诗人“只想匍匐在根部/和泥土平齐”,惟有牢牢扎根大地,生命之树才能从摇摇晃晃,走向蓬勃和坚固;惟有牢牢扎根大地,诗歌之树才能从空空荡荡,走向饱满和壮实。凭借着一颗慈悲之心,诗人“移情”于细微的物象、弱小的生灵,对蚂蚁怜爱,为蚯蚓让道。凭借着特有的感应,诗人有时将林中人拟物化:“他们仿佛也是两株植物/是银杏吧/雄株和雌株,并肩而立”,有时又将树木拟人化,让树木人格化,让树木带上了人性中珍贵的那部分:“高大,俊朗,挺拔。一位真正的/绅士,老了,依然风度迷人”,在此,“物我”实现了神秘的交融,物体被注入了诗人的感情,“自然”成为诗写者清心静气、怡情安神的精神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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