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春风在岸上藏了一个摆渡人
布下十里桃花阵
水上有花筏
一个人在春天旧病复发
日重一日
只等那摆渡人。拨开薄雾
牧羊人
清晨赶出一群羊
山坡上吃草
一团滚动的风声渐渐式微
羊群遗忘那个放牧的人
任他在山坡上缓慢地衰老
夕阳里。一群羊领回了牧羊人
转山人
他转走了一座山
转空了一个春天又一个秋天
他转空了漫天的飞雪
卓雅的红裙缓缓地变灰
天空下面
他一个人转动着星辰，来路和去处
抄经人
越是清冷时分
越有一把燃烧不尽的火，从内里燃起
夜静人空。有一个地方怎么不空
他披衣下床，月光似一只潜伏的饿虎
他写下“五蕴皆空”
一些浮动的影子渐渐退去
鸟儿落在瓦砾上
楼房的左面出现了一个建筑工地
十多台挖掘机一齐发动
地面被掘开，原先平整的路面
一堆一堆地拱起
这个难忍的过程会在某一天终结
我的视线就再也看不见对面的一排小树林
一个晴朗的下午
我看见一只好看的鸟儿落在瓦砾上
春天是一个大悲之人
静安寺门口卖艺的人吹响了唢呐
悲怆的乐声撞上高楼的玻璃幕墙
生生地碎裂
没有一条道路引它到旷野上去
在冰冻的河岸扯上一嗓子
它不得不把自己压低
成一曲婉转的江南小调
可是那柔声的转折里渐渐有了哽咽
姐姐说“玉兰花就要开了”
春天爱上草木之人
天地之间低矮下去的人
像极了那些草木
他们在春风中流离
一群一群被命运推搡
在车站，广场，渡船上
寒风中仰起的脸上因着一些春天的念想
偶尔地发光
他看见孩子在春风中长高
一树老梅挨过了严寒
屋檐下绽出清净的花朵
他梦见自己的女人在厨下忙碌
腰身中怀着温润的雨水
春天，大地上都是臣服的人
俯身劳作的人散落在大地上
他们与一粒种子一般无二
经历过荒芜，雪藏和冥想
把一股爆发的力藏于丹田
老妇粗糙的脸上有着苦难的痕迹
春风将解开她笨拙的腰身
一个活泼泼俏丽的女子会一跃到桃枝上
春天的大地上竟是卑贱的草木
臣服的人
谦卑的肉身仿佛没入了泥土
春天该有一颗阔大之心
春天该有一颗阔大之心
托得住云雾的来去
令花开花落收放自如
令悲喜交集于一杯清茗
令直下三千里的急舟升起归隐之心
可是我的心如雨中的针茫
仍有细小的切肤之痛
柔弱如花蕊
春风中站立不稳
小黑
群山中间站着我们几个
从人世的夹缝中挣脱出来的三五人
和一只小黑
它用黑眼睛对我说话
想到我们各自的来处和
去处
山林的静默不断地加深
万物祭
（一）
万物的雀跃正落回大地
一阵风挽起另一阵风
先是一朵花试着轻笑了一声
接着引来一场不管不顾的热闹
这不妨碍一个人安静地在花下走路
穿过花的粉末
他忍住心里的动荡的悲喜
忍住一场孩子般的痛哭
轻轻抖落一身的嫣红
（二）
一对鸟鸣啼空了春天
然后万物一一地呈现
山河仍有颓废之相
小康人家退隐到竹林深处
清明的凉意划过温热的肉身
咒语入地三尺
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整座桃林降落在眼前
又顷刻化空
（三）
树木与流水一静一动
花与岸一红一绿
蝴蝶停落在哪一朵颤动的花上
天空下雨，树下花雨
旧坟上长出一茬新绿
世间多了一些沉默的人
和纷纷的念想
（四）
荒芜与繁盛之间藏着小因果
此岸与彼岸正模糊一片
鸟鸣，犬吠，人声模糊一片
苍老的与年轻的面孔模糊一片
心里与心外。模糊一片
发生与未发生的。模糊一片
它们一一抛下了自己
融入了绚烂
（五）
如果此刻一株兰草落入视线
将有逆转乾坤之势
桃花落向泥土
柳色落向水面
一场春事落回静谧的内心
一颗心落回无声之地
（六）
生与死失去了对峙的力量
神明与冤魂轮流把盏
一道光在阴与阳之间徘徊
度化与成就，自沉静之处发力
如果此时有糊涂之人追问
身在何处
必有冥冥之音作答
我已死于。那年花下
清净词
矿工们洗不干净的肺是清净的
乞丐的钵盂是清净的
丰满或消瘦的身子是清净的
多余的文字
残缺的物是清净的
悄然退出与无法达成是清净的
男男女女是清净的
落日与我
是清净的
忏悔词
我以泥沼向雪山忏悔
以消失的羊群向小羊忏悔
我以裸露的地衣向春天忏悔
以远行者向出发之地忏悔
我向所有的失而不可得忏悔
岩石已经忏悔多年
化作了沙土
清凉词
樱桃洗干净了，水里镇着
白衬衫洗干净了
风里飘着
一场雨下干净了
泥土里收着
大海始终是满的
一天又一天
始终是空的
空房子里住着一个空心人
好不清凉也
谦卑词
想到更微小的
丑的。言词粗鄙的。矫情的
想到高级与低级
“那些超越了的灵魂最终又走了回来
而你。远比自己了解的更加傲慢”
想到日落时分废墟的美
晨风轻轻挽住了野草，池塘
虚妄词
我想撇去咖啡上的浮末
留下苦
我想抽离苦
留下水
我想拿走水
留下空杯
我想连空杯都拿走
留下一个完整的早晨
我想离开那个坐在微风中的人
风脱离了它的思想者
风变得什么都不是
给母亲
一个下午。屋外传来蝉鸣
青色地砖投下阴影
我跟母亲静静地坐着挑菜
一小片黄叶子隆起
一大片翠绿躺在簸箕
有的时候，我是母亲
看着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
疼爱着她耳轮后的一小蓬乱发
有的时候，我已经成为母亲
有一双和母亲一样的手
把杂乱的日子一一地理顺
陌生人
陌生人,你们正重新拥有意义
鸟兽一样散开，鱼群一般聚拢
目光游离或坚定
昂首的男子
带着山林的气息
黯然的妇人
有着与我相像的侧脸
迎面走来的陌生人
正一一成为我
一个下午的洪流里
风从左侧吹来，掀起我的衣角
风没有穿透我的身体
它们。只在身外打转
一大团阳光也是
它们竟然不能进入我
太多的事物在我的身外了
是什么隔绝了它们
“它像一架老旧的风琴
如果不能歌唱。只会呜咽”
手指下有一些叶子的锐角
正触疼我
“你一定是长久的关闭了它们”
深深的庭院。荒芜的矮墙
带刺的。蔷薇
我们站在一个下午的洪流里
忍住了悲伤
走路的人
没有一个她走在了前面
也没有一个她跟不上步子，落在了后面
一朵莲花开开合合
一些人影影绰绰
她见到无名之物越来越多
一些在黎明之前
一些在黄昏之后
空着手的人
空着手的人，他手上没有东西
像一个孤单的独自穿过黑夜的人
正走向等待收割的田野
庄稼在我们不知觉的时候已经悄悄的成熟
空着手的人
早晨出去，晚上回来
脚底的尘埃，被月光抹去
阿兰若(组诗)
给我的圣地。
-下午百合（仁增措姆）
牛羊不会从山坡滚下来
白云照料着一片开阔的草场
阳光正巧在格桑花上
无名的小花都被当作了格桑花
波光粼粼的湖都叫“纳木措”
路过的人流下眼泪
大河安祥。牛羊不会从山坡滚下来
裤管上沾染了一些杂草
越走越远的人
花海里隐没。裤管上沾染了一些杂草
想起远方也有这样一个人
竟引来一阵战栗
他就要消失在群山之间
他就要模糊在泪水里
跛脚的阿妈
跛脚的阿妈。请赐我平安
如果我吻你脚下的土地
请再赐我幸福
你只抬了抬苍老的手
皱纹里溢出又苦又咸的汗水
目光摩挲过我的头顶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在群星的下面
山岗的至高处
转个弯就能看见寺院的飞檐
在野鸽子停落的地方
经幡林的路边
在洗净了我的眼睛的圣泉旁
大殿里飞进来的燕子
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我
眼神一再地融入远山
你怎么知道。如果不煽动翅膀
我就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山峦
再不回来。
如果不叫一声。有一种寂静
就会悄无声息地。带走我
我们念经吧
我们罪孽深重，念经吧
我们感到了累，念经吧
我们彼此怀恨，难以相忘。念经吧
白天变成了黑夜，念经吧
马儿再次产下小马驹
雪山上的雪，化作了云和雨
念经吧
像山茶花盛开在山崖上
一群红衣的小喇嘛散开在台阶上
像山茶花盛开在山崖上
像牛羊散落在草地上
像诵经声回荡在屋顶上
像青苔长在我的心上
像清凉的雨丝洒在我的身上
善良的人们都叫扎西
他们有黝黑的脸庞，宽阔的肩膀
他们有很多孩子
肩上扛一个，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
他们有懂事的女人
在身后微微含笑
他们有老去的阿妈。住在山下的小屋
他们有观音菩萨。走一步念一声
阿兰若升起在心头的亮光里
汽车熄火，停在了路边
方向盘上的脸突然布满泪水
空屋子里的人，突然不顾一切俯下身跪拜
凌晨响起了钟声
诵经声越来越密。一根铁锥
反复锻打的地方突然穿透
阿兰若升起在心头的亮光里
风中的格桑花
让我躺进格桑花的花丛
让我向最弱小的一朵深深顶礼
向世上无辜的善和美顶礼
一片风中的格桑花
柔弱的风骨，撑起了一片蓝天
致一朵高原上的蒲公英
愿风吹向你也吹向我
愿风中的密语被你我参透
愿我死去之日此身如你般四散而逝
愿心化作无数光的种子落在荒瘠的土地
愿我的亲人不再认出我
愿身心涣散的瞬间
一念清明，归于苍穹
月之闲章
1
一个独自回家的人走在路上
前路已断，后路茫茫
宇宙涳濛一片
明月于天空一角
敲一枚闲章
2
一个努力跃起的人
就快要倒下
从热闹的人世读出一分清冷
我们见不到另一个自己
从事物的反面
一次次返回
3
坐在月亮上看一看对面的人间
轮回是一部写好的剧本
总在轮番上演
坐在月亮上吹一吹凉风
各自散去
4
笛声要隔着水面隐隐地传来
才得几分真味
那么我的失语与躲避
也是真的
无话可说，无处可去
5
如此
也好
6
月光满院
遍地沙漏
离歌
一堆聚起的树叶还原成
春天的树
红衣的僧侣还原成渡口张望的人
一场纷飞的大雪还原成小桥流水的故事
手上复原了一件完美的乐器
四处游荡的风还原到洞口
世界还原成胸腹之间
苍凉的音
平等书
布施
老妇人布施一张饼给寒风中的乞丐
直到有一天
她的儿子从远方回来
有人曾布施他一张饼，他才没有
在寒冷中冻死
平等
我们囚禁它们
不让它们回到溪边，山坡上
所以我们在公交车上挤，在地铁里挤
在梦里仍难耐饥渴
一旦远离故土，就再难返回
忍辱
他的脸在咒骂下破碎
她的长发在驱赶中，四散奔逃
而那个乞讨的小孩儿
越变越小
不再会说话，也不再哭
放生
清晨的菜场弥漫着淡淡的腥气
鱼贩靠着车窗呼呼地喘气
一群鱼在水里呼呼喘气
她逆着光走来
见扭动的鱼身上一块熟悉的胎记
舍身
她对着屠刀跪下来
用羊柔和的眼神对着那群虎视眈眈的人
孩子们在腹中踢动
她流出羊的泪
淌出了母亲的血
坐在淡绿椅子上的老妇
感到她的轻
像一枚经历了秋天的果实
渐渐枯萎
一幅凸显出来的油画在淡绿的背景上
衣褶的笔触逼真
眼神散淡，望向莫名的别处
浮尘记
一粒微尘在阳光下浮动
这是它的舞台
一束光跟随着
它向左，光向左
它向右，光向右
是什么使它忽然向上
它向上的姿态真美
是什么让它改变方向
慢慢地，慢慢地，下坠
舞出一段哀伤
我希望它一直向上
光向上
它跟随着
最终，消失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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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7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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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 12:49
